第82章 劍修與山陰
歇會兒當然不會好。
第二天楚燈青準時來到靈雪臺, 眼睛還腫着,臉色卻故意擺得冷淡。好像自己從沒哭過,一切痕跡都是他人的幻覺。
鬼蘿見了心底好笑,面上也沒遮掩。楚燈青瞧見他豔詭的面容上那刺眼的笑意, 更想弄壞他臉了。
鬼蘿輕嗤一聲, 叫楚燈青站好把書扔給她,就為她講解起入門的功法來。
楚燈青聽着聽着就不自覺嘗試調動靈力, 誰知鬼蘿那邊剛講完, 她這邊就直接沖上了煉氣一層。
鬼蘿驚訝得皺緊了眉頭:“你是人類?”
她當然是, 她不是人類還能是什麽。
鬼蘿不信邪地講得更深入, 誰知幾個時辰過去楚燈青直接沖上了煉氣二層。
鬼蘿這下子停止了講解,用傳音的靈訣給師尊寒衡傳去消息。寒衡也不解,問了下幽篁才得到大概原因。
楚燈青自小吸收山陰的靈氣,吃的也是供給山陰的靈植,這些靈氣在楚燈青體內積壓,一修煉起來就開始起了效用。
寒衡讓鬼蘿先不要教她修煉的法訣, 先讓楚燈青學會積壓凝練體內的靈氣,免得才幾歲就築了基, 以後幾十年都是那小孩模樣。
若是修不到元嬰期, 到死也還是幼童的身體。
鬼蘿這麽跟楚燈青講了,吓得她小臉都白了。
“要長大,”楚燈青踢飛了自己腳邊的小石子, “要長大。”
鬼蘿倒不至于壞心腸得故意往壞了教她, 接下來仔仔細細地教楚燈青如何凝練靈氣,控制靈氣, 若靈氣實在充沛, 可以凝練為液體。
楚燈青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 鬼蘿說不急,往後日子還長着,慢慢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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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他沒故意壞笑,看起來就沒那麽讨厭。楚燈青有些別扭地“哦”了聲。
下午的時候,鬼蘿教楚燈青練劍。不動用靈氣,只是學習劍道入門。
教了幾個動作,鬼蘿叫楚燈青一直重複練,她練得手都酸了,但沒喊累也沒喊疼。
小小的娃娃一臉認真,認真到了有幾分犟勁。鬼蘿在一旁看着,姿勢不對就手把手矯正。
一天下來,楚燈青連擡擡手的力氣都沒了。
鬼蘿扔下句明日辰時繼續就離去,楚燈青站在靈雪臺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她不願意在鬼蘿面前露怯,所以就算再痛再累也咬牙堅持下來。現在沒了人她就有些站不住了,好累,楚燈青躺下來,望着冬日白冷的天空發呆。
不想走路,想要雪寐抱。
昆吾峰上飄起了小雪,五歲的娃娃仍舊躺着,呼出的氣成霧轉瞬又不見。
五歲的楚燈青還有好多事情不明白,只是憑本能想要占有自己可能擁有的一切。或許是身邊沒有同齡人,沒有對比,她對于親生父母的執念并不強。
只是覺得,既然他們扔了她,那她也要扔掉他們。不值得惦記的人,若将來遇到也會視而不見。
躺了有小半個時辰,雪花落到眉梢眼角有些化了有些沒化完。她用手抹掉,抹了一手的潤。
楚燈青慢騰騰站起來,緩緩往回走。空中的風雪漸大,楚燈青錯覺這一場風雪她看過好多好多回,可每一次相同的只有她與雪,其餘的人或物來來去去,生生死死,只留存剎那便在塵世的光陰中湮滅。
風刮得她臉疼,楚燈青垂下頭默默看着路。雪卷到她發上,也拂滿她衣衫,漸漸地衣裳濕了,她輕輕咳嗽一聲,覺得好冷。
手酸軟得像春天的柳條,又似冬天的冰淩,楚燈青好不容易走回晝晦宮走進孰華院,想要擡起酸痛的手臂抱抱雪寐,雪寐卻不在。
雲娥說雪寐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來,今年的靈昙花開了,宮主帶他去了雪翎之巅。
靈昙花無法保存,摘下來很快就會融為雪水,只能帶着雪寐去當場服用。
五年之前,雪寐從雪翎之巅抱回了她,這事她是知道的。楚燈青抱怨為什麽不能帶她一起去,雪寐不能跟幽篁單獨相處。
她跟雲娥說雪寐做得不對,又說幽篁是搶雪寐的壞蛋。雲娥不好附和,只能端來吃的喂她。
知道她手痛後,吃完飯雲娥又尋來膏藥給她敷上。
楚燈青洗漱完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日再次準時到了靈雪臺跟鬼蘿修煉。
上午還好,學習凝練靈力,下午再揮劍的時候楚燈青實在擡不起來。
鬼蘿在一旁笑看着她,滿是惡意的戲谑。楚燈青咬牙切齒擡起手揮了十幾下,道:“大師兄你不會故意整我吧。”
“怎麽會呢,”鬼蘿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小師妹。”
楚燈青實在揮不動了,汗水打濕了鬓發,鬼蘿卻不叫停,只是讓她繼續。
楚燈青心下暗恨,擡起木劍故意朝鬼蘿砸去,還沒到鬼蘿跟前就叫他的靈力反彈回來,楚燈青被木劍砸得滾入了一旁的雪潭。
再次落水,寒冷更加刺骨。楚燈青嗆了好幾口水,無師自通撲騰着學會了游泳。她想要爬到岸上去,卻又被鬼蘿的靈力擊回了水中。反複幾回楚燈青徹底失了力氣,浮在水中惡狠狠瞪住鬼蘿,不肯求饒眼淚卻開始冒。
鬼蘿說她目無尊長,好好在雪潭裏反省反省。
楚燈青不想說話,可是漸漸地要落下去了,又嗆了幾口水楚燈青受不了了,哭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
鬼蘿笑了下,淩波而上站在她旁邊,問:“真知錯了?”
楚燈青咬着牙不肯說,鬼蘿揚起潭水兜頭砸了她一臉,楚燈青更恨:“大師兄讨厭我跟師尊辭了這樁差事就成,何必折騰我?”
鬼蘿笑道:“小師妹想多了。”
楚燈青撲騰着擡起頭看鬼蘿,道:“你不過欺負我人小,等有一天我長大了,一定叫你好看。”
鬼蘿道:“我已經夠好看了,不用小師妹添磚加瓦。”
“你、你無恥。”
鬼蘿蹲下來,摸摸楚燈青的頭,沾了一手的水:“大師兄不好看嗎?不好看第一次見面時,小師妹怎麽咬牙切齒想咬我臉的樣子。”
楚燈青無法違心地說鬼蘿長得醜,罵道:“長得跟妖鬼似的,得意什麽。”
鬼蘿笑容淡了些:“沒準我就是妖鬼,吃人的鬼。”
楚燈青見鬼蘿臉色越來越陰郁,生怕他當真在這無人的地方把她給弄死了,冷淡着聲音道:“我真的知錯了,大師兄,饒了小青這一回。”
鬼蘿說她心不誠。
楚燈青咬牙想啐他一口,面上卻不得不揚起嘴角,道:“我真的知錯了,鬼蘿師兄,饒了小青,好冷。”
鬼蘿道:“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還是把她提上了岸。
楚燈青凍得不行,鬼蘿道:“回去繼續反省,省得日日受罰。”
鬼蘿走後,楚燈青艱難地走了回去。不到夜間就發起燒來,第二日便沒能去修煉。
鬼蘿知道了幹脆放了她半月假。這半月以來楚燈青除了吃藥就是看書,她去了晝晦宮的藏書樓翻閱典籍,想找到什麽毒藥把鬼蘿弄死。
但以她煉氣期修為弄死一個金丹期實在太難,她目前也找不到什麽毒藥,還發現修士若走火入魔生了邪念,容易在渡劫時隕落。
楚燈青想,要是鬼蘿入魔就好了,他入了魔她就能光明正大殺了他。
她覺得這個鬼蘿簡直跟她犯沖,不弄死他心裏就不舒坦。
但半月一到,楚燈青又得在鬼蘿手下讨生活,不得不收起心裏的念頭,老實地叫鬼蘿大師兄。
雪寐也回來了,楚燈青心裏好受了些。結束訓練後便抱着雪寐不松手,連吃飯也要他喂。
一年過去,楚燈青基本入了門,鬼蘿便不再每日教她,只叫她跟着昆吾峰其他弟子上開設的各種課程。有疑問再來找他。
漸漸地楚燈青長到了十八歲,這些年下來,她對于雪寐的占有欲更強,對幽篁與鬼蘿更加厭惡。
尤其是鬼蘿,動不動就給她使絆子,用各種理由罰她。八歲那年,楚燈青下毒給鬼蘿,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還是被鬼蘿發現了。
鬼蘿沒有告發,卻讓她大冬天地跪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威脅她不跪就告訴師尊,到時候把她逐出師門。
那一天楚燈青顏面盡失,對鬼蘿更是恨不得生吞了他。
有時候楚燈青甚至覺得鬼蘿是故意的,随着楚燈青年紀漸長,鬼蘿對她越是笑裏藏刀。故意引誘她犯禁,叫她主動送上把柄不得不被鬼蘿要挾。
楚燈青心想,或許鬼蘿對她的惡意不比她對他的少。
但鬼蘿從不曾在修煉方面給她使絆子,楚燈青這才能忍着恨意喊他一聲大師兄。
楚燈青看見鬼蘿那張臉就忍不住自己的惡意,只想弄壞他,叫他再也笑不出來。從見到鬼蘿的第一面開始,楚燈青就想毀了他。
那一定很有趣。
楚燈青當然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太一樣,這樣無緣無故的惡換個詞語形容就是“惡毒”,但楚燈青并不以此為恥,反而頗為自得。
只恨她實力不夠,連作惡都作不痛快。
但她就要築基了,十八歲的身體長得差不多,楚燈青不想再等下去。
不久後就是玄莽秘境開放之日,只有築基與金丹修士能夠進入。
秘境機遇有,兇險更甚。她知道鬼蘿會去,那她也要去。在秘境裏陪鬼蘿玩玩,下下黑手什麽的,那一定挺有趣。
楚燈青回到孰華院,見到雪寐後心裏的惡意散了些。
雪寐是不同的,楚燈青想,這些年來她對其他人或事的厭惡越來越深,很多時候自己也心驚于那些惡意從何而來,但勉強自己向善,楚燈青只覺痛苦,這些年也就放之縱之,暗地裏幹過不少壞事。
十五歲時有個弟子偷親她,被她發現後用計将那弟子逐出了玉虛劍宗。
十六歲時有長老看上她,想要與她結為道侶,糾纏了楚燈青一段時間就入了魔,被廢了靈根鎮壓在萬魔洞。
那魔引子本是楚燈青準備投放在鬼蘿身上的,可那長老實在令人作嘔,楚燈青只好将魔引子費在了他身上。
楚燈青本以為自己做的事無人發覺,可鬼蘿實在笑得詭異,她便知道他猜出來了,可是她并不畏懼。
鬼蘿不是個上善若水的師兄,他心裏的惡不一定比楚燈青少。
楚燈青知道鬼蘿在縱容她,甚至是故意引導她。
所以他不會告發她,他倆表面相安無事,心底裏想着什麽誰知道呢。
回到孰華院,楚燈青不想将外界的事帶回來使得雪寐煩憂。
小時候楚燈青覺得雪寐是大人,可等楚燈青自己長大了,卻發現雪寐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他明明不小了,心智也好,行事也罷,不谙世事得像個孩子。
楚燈青走進去把雪寐抱到懷中,問他今天都幹了些什麽。
雪寐有些不自在,但楚燈青不松手,他只好将頭趴在她肩上,細細說起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
“你給幽篁繡裏衣?”楚燈青隐怒,箍得雪寐腰疼。
雪寐微蹙了眉頭,道:“前些日子我給小青繡衣裳被宮主知道了,他也要。”
楚燈青聽得心中怒氣湧動,掐着雪寐下巴問:“他要你就給?”
雪寐比楚燈青高,坐她懷中并不舒服,但他還是耐心地解釋着:“我是宮主的山陰,為他做衣裳也是應該的。”
“那我是你的小青,我要做點什麽也是應該的。”楚燈青彈一道靈力關好門窗,叫雪寐把上衣脫了,她要吃奶。
雪寐揪着衣領紅着臉說不要,說她都長大了,不可以這樣了。
“為什麽不可以?”楚燈青道,“我是雪寐的,雪寐對我卻并不上心。”
雪寐喃聲說着不可以,揪着衣領不肯松手。
楚燈青不想勉強他,隔着衣裳吻了下他胸口。
“雪寐,我在乎你,你不要去在乎別人。”楚燈青低聲說着,“那樣我會生氣,一個生氣的小青會做很多可惡的事。”
雪寐蹙着眉頭問有多可惡。
楚燈青卻不肯告訴他,只是一直隔着衣裳吻他。
雪寐紅着臉垂着頭任她吻着,很多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拿小青怎麽辦。
楚燈青吻完擡起頭,想吻下他羞紅的臉頰,但最後只是看了會兒就松開了手。
雪寐得了自由站了起來,心中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
剛松手雲娥就在屋外問,鬼蘿來了見不見。
楚燈青替雪寐整理好衣裳,才說了聲“見”。
這是雪寐第一次見到楚燈青的大師兄,他看他第一眼時就覺得很親切很熟悉,不是外貌,是鬼蘿身上的氣息讓雪寐覺得安心。
鬼蘿的樣貌是鋒利的豔,刀尖上的血,按道理是很有攻擊性的,但雪寐不怕他。
奇怪,雪寐心道,他是怕見生人的,不知為何卻不怕眼前這位豔得驚心動魄的客人。
楚燈青不喜歡雪寐盯着別人瞧,叫他先進裏屋歇會兒。
雪寐聽話地進了裏屋,楚燈青才将目光放到鬼蘿身上。
鬼蘿來送一些築基用的物品,問:“準備去玄莽秘境?”
楚燈青道:“自然。”
“到時候可別拖師兄後腿。”鬼蘿笑着挑釁。
楚燈青回道:“師兄照顧師妹是理所當然的,師兄何必推脫。”
鬼蘿道:“去玄莽秘境不是過家家,不要因為私下裏的恩怨沖動行事。”
“我與師兄無怨無仇,親密如手足,師兄何必如此言語。”
鬼蘿笑着:“小青越發會讨打了。不過師兄舍不得,只能作罷。”
鬼蘿當面時還笑着,離開的路上面色卻沉了下來。
腦海中想起雪寐那嬌養着的身軀,聽話服從的神情,鬼蘿微嗤一聲。
片刻後他阖上雙眼,再睜開時所有情緒盡皆消散,只剩下看不透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