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愛慕你,只因你就是你◎
柔嘉并不是突發奇想, 在白日顧嬷嬷提到長公主時,她便這樣計劃了。
然而殷緒的臉色,在瞬間的怔愣之後, 緩緩覆上了涼意,皺眉道,“放河燈?”
柔嘉點頭,依舊溫柔, “祭奠我們的娘親。”
中元節, 放河燈, 祭奠親人, 這些殷緒都知道。他的神色由涼轉冷:祭奠“我們的娘親”,是指她的娘親、他的岳母, 還是他們各自的娘親?
他的娘親……他說過他的娘親是賤籍,可仆婦是賤籍, 刑徒也是賤籍……她知道他娘是一個青樓妓子麽?她會不會如別人一樣, 覺得他……是個賤種?
這段時日過得太過甜蜜, 以至于殷緒忘了, 自己終究有一個世人眼中, 卑賤到近乎龌龊的身世。
柔嘉指的,其實是他們各自的娘親。她想和殷緒走得更近,彼此的心意更加相通。這段時間養傷悶在家中, 她也想同殷緒一道出去散散心。
她故意說得如此委婉含糊, 是想避免激起殷緒的抵觸, 但他, 太敏銳了。
瞧着殷緒冷厲深沉的側臉, 柔嘉伸手抓住了他擱在桌面上的, 左臂的衣袖, 輕輕晃了晃,軟聲問,“你不想與我一道去放河燈麽?”
殷緒側頭看她一眼,英俊的眉峰皺起。如果只是陪她祭奠母親,他是願意的,“不是……”
柔嘉湊近他一些,仰臉看着他的眼睛,“那你為何不高興?”
有些事總歸要說,她興許比他以為的,更了解他,也知道他娘親的身份。但如果她不知道呢?如果他說了,她當真覺得他卑賤,從而疏遠他呢?殷緒握緊了拳。
他做事嫌少猶豫不決,此刻卻懂得了何為患得患失。因為喜歡,因為得到過她的關懷,此刻便更害怕失去。
可她的眸光那樣清澈純真,更顯得他此刻的隐瞞,那麽卑鄙陰暗。
柔嘉瞧着殷緒袖中的左手越收越緊,用力得骨節泛白,忍不住心疼。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想讓他主動說出來,這要比被逼迫的效果好。
可見殷緒如此自苦,她心裏滿是不忍,輕輕将手指伸入他手心,一點一點松開他的五指,心疼道,“是我的錯……”
不料與殷緒卻是異口同聲。柔嘉不忍殷緒自苦,殷緒到底也不忍欺瞞柔嘉,終于道,“我娘……”無論他如何卑賤,柔嘉都有知曉的權利,他想把選擇,交給她。
兩人聲音撞在一起,彼此望了過去,停頓下來。
見他終于願意說出潛藏的心事,柔嘉很快喜悅開來,又伸出另一只手,雙手柔柔抓着殷緒的大掌,軟聲道,“我知道的,殷緒。”
她果然知道。是了,任何一個負責任的長輩,都不會不去調查女兒婚嫁對象的身世。他的一切,一定都在她眼中無所遁形。
她知道他娘,是一個卑賤的妓子,知道他從小過得乞丐不如。她會看不起他麽?
他想起幼時胡同裏的小孩兒圍着他又笑又罵,想起殷翰從小到大的輕蔑……
一時間自卑和自傲同時在殷緒心中發作,令他生硬地收回了被柔嘉握住的手,側身而坐,眼睛冷漠望着虛空一點,化作能凍傷人的冰塊。
柔嘉沒有貿貿然過去,闖入他警惕的範圍,只更加溫柔地望着他,清亮的眼中染上懇求,“殷緒,你能看着我麽?”
殷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依舊僵硬冰冷。
柔嘉心酸,不為自己,只為心疼殷緒的心結那麽深。她緩緩道,“你還記得我說過,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麽?”
殷緒的臉,微不可查地側了側。
柔嘉繼續道,“我是知道你的身世,可我不在乎。我愛慕你,與你的任何外在都無關,只因你就是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從陰暗地獄到喜樂人間,只需一瞬,只需她的一句話。她說她愛慕他,只因他是他。
她一個柔弱女子,尚且敢于大膽說愛;他一個八尺男兒,還要那麽糾結過去的事情麽,還要因過去的事情,冷待這麽好的她麽?
殷緒終于轉過了臉,深深看着她,眼中光芒閃動,心中酸軟得不知說什麽好,“你……”
最終他問出了曾經疑惑的問題,“為何覺得我是你的英雄?可是我做過什麽?”
“大概,”柔嘉望着他,仿佛望着前世為她傷痕累累的将軍,心酸又溫柔地笑了笑,“是在夢裏,你救我于水火。”
柔嘉的情緒深深影響了殷緒,令他竟動容得眼眶發澀,心腸仿佛泡入青橘蜜水,酸軟難當,“傻瓜……”便是因為一個夢,就對他如此不顧一切麽?都不知道心疼自己,他都要替她心疼了。
“我不傻,”柔嘉深深凝望着他,認真糾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殷緒已不欲再與她争辯傻或不傻的問題,只是朝她伸出了左手,“過來。”
柔嘉溫順地走了過去,伸手欲要回握他,殷緒卻是避開她的手,搭上她的細腰,一個用力,将她摟坐在了腿上。
柔嘉頓時羞澀,僵着身子欲要起身,殷緒卻将她摟得更緊,将硬朗下颚埋在了她肩上,灼熱的呼吸直往她頸子裏鑽,語調低沉,卻透出隐約強勢,“別動。”
柔嘉當真不敢動了。殷緒溫柔下來,“我只是想抱抱你。”
柔嘉僵硬片刻,放松下來,擡起左手搭住他日漸寬厚的肩,也将臉頰埋在了他的脖頸間,輕聲道,“你娘過得那麽辛苦,卻依舊把你生下來,将你撫養長大。她很勇敢,也很愛你。”
想着娘親教他識過的字,給他下過的面條,喚過他的“寶兒”,殷緒将柔嘉抱緊了些,低低“嗯”了一聲。
而這樣溫柔包容,全無偏見的柔嘉,又何其可貴。他何其有幸,能遇上她,擁有她。
心中情意湧動,殷緒低頭問,“我可以親你麽?”
如此良夜,又是如此情意融融的時候,柔嘉沒有拒絕,只羞澀了片刻,微微坐直了些,垂眸将自己光潔額頭送了過去。
殷緒的目光,卻是從她白皙的額心掠過,落在她的紅唇上,那麽飽滿嬌豔,如櫻桃一樣令人欲要采撷。
柔嘉靠着他的左肩與左臂,殷緒想捏住她的下巴令她仰頭,下意識動了右手,才意識到此刻右手并不能使用。
這讓他有些微的郁悶,暗暗期盼傷處快好,嘴中低道,“再高一點。”
嗯?柔嘉微微詫異,卻仍是溫順地将臉又擡高了一些。
殷緒低頭,終于親到想要親的位置。那麽甜,那麽軟,仿佛還帶着香,一如想象中的滋味。
這和預想的不一樣,柔嘉一愣,下意識羞窘地後退,殷緒的左手卻立即擡起,掌住了她的後腦,不僅阻止了她的後退,還強使她仰頭。
她想指責他耍賴,一開口卻被吻得更深。呼吸間全是他的味道,仿佛山野松竹被日光灼曬,清新又熱烈。
柔嘉臉紅得發燙,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說不出、想不到了,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暈乎乎間仿佛過了很久,其實不過片刻,殷緒挪開了臉,按捺着心跳,一點點吐出混亂的氣息。
他是不敢吻得太深太久的。這樣無人打擾的夜,容易一發不可收拾。但他的右臂,實在不方便,太不方便。
将柔嘉從他身上放了下去,殷緒不敢看她,起身去了耳房,用還濕着的帕子擦了擦臉,又默默吐息半晌,才感覺冷靜下來。
再回到房中,柔嘉已躺在大床裏側,背對着外面,将軟被蓋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不說也不動了。
殷緒輕輕躺了過去,全無之前的侵略氣息,只極盡溫柔低聲道,“我也是愛慕你的。”
小腦袋微微動了動,柔嘉紅着耳根輕輕笑了。
薛瓊一直在等待機會。南華院的防範太過嚴密,除了吳嬷嬷,每一個下人都出自宮中或者薛府,極其忠心;公主的奶娘歷經兩任公主,活成人精,三個貼身侍女每一個都足夠獨當一面。
她很難找到機會,但她并不着急,平靜地觀察着,等待着。
殷弘已逝,薛瓊變得極其愛靜,東英院的下人遣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每個都小心翼翼,行動間幾乎沒有聲響。
薛瓊仍穿着喪服,坐在羅漢床上,手中緩緩摩挲着殷弘曾下過的玉白棋子,神色是詭異的安靜,身體半晌不見動一下,如同一座雕像。
貼身婢女進來,見華貴靜雅的一個房間,因為長久門窗緊閉,變得沉悶而陰暗;而薛瓊坐于這沉悶陰暗,如同腐朽的木頭,不由得心酸,“姑娘,開窗吹吹風罷?”
薛瓊漠然道,“不必。”黑暗與安靜,能讓她覺得離殷弘更近。
婢女便不勸了,只忍着淚意,給她端過一杯茶水,絮絮同她說着話,希望能喚起她的活力,“方才膳房的婆子說,她早間買菜的時候,遇到薛府的下人,說是夫人病了,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仿似雕像的人終于動了,轉過頭像是看着婢女,又似沒有看着,“不知那邊的兩位中元節會不會出門,先不要聲張。”
見薛瓊的思緒只在報仇一事上打轉,婢女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什麽,只道,“好。”
作者有話說:
右手傷了太不方便。
殷小緒:殷弘你給我過來,讓我再鯊一遍!
中午的更新不太穩定,寶子們可以晚上再來看麽麽噠感謝在2023-05-16 21:58:10~2023-05-17 12:24: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海粼貓、風蕭寒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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