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看得挪不開眼◎
薛瓊在殷弘的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久到斜陽日暮,久到殷府諸人都已撐不住離去。
晚風嗚咽,松柏蒼蒼。薛瓊淚已流幹, 伸手撫摸墓碑上殷弘的名字,輕輕笑了起來,“雖你眼中無我,我卻是喜愛你的。無人為你報仇, 我會。”
撐着發麻的膝蓋艱難地站起, 薛瓊轉身發現, 身邊只剩兩個人, 一個是自己的貼身婢女,一個是殷弘的随從, 青墨。
青墨向薛瓊跪下,悲痛道, “以後青墨不能再在少爺與夫人跟前伺候, 請夫人保重。”他是殷弘的貼身随從與護衛, 殷弘沒了, 他的差事自然也沒了。
薛瓊看着這個從小就跟在殷弘身邊的忠仆, 平靜問道,“你也不打算為少爺報仇麽?”
“我……”青墨一個支吾,說不出話來。身為貼身護衛, 知道那次公主回門時, 殷弘對殷緒的刺殺, 他自然也不相信殷弘是為救弟而死。可他, 終究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薛瓊漠然道, “沒關系。”連殷烈都不為殷弘報仇, 她不會再期待任何人。
青墨哭道, “夫人,我們鬥不過他們的……”
薛瓊道,“我不怕。”她不怕死,也不怕沒機會。上次遇刺之後南華院便方方面面加強了戒備,她一個不會武藝的孤女,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但是沒關系,她願用整個餘生來複仇。
青墨不再說話,婢女知道薛瓊的魂已丢了,只是哭,也不再勸。主仆三人返回殷府,一路沉默。
薛瓊這邊陷入平靜的瘋狂,秦氏那邊,卻仿佛狂風暴雨。
她關起門來,與殷烈吵了一架,激烈地大哭着,捶打着殷烈,撕心裂肺地吼着,“你為什麽不為我們的弘兒報仇,為什麽?為什麽?你這個懦夫,薄情寡義的混賬,枉為人父!為什麽不為弘兒報仇,為什麽,你說啊!”
被逼問到極致,殷烈也紅了眼眶,大吼道,“你以為我沒有嗎?如果不是有人攔着,那個孽種早就死了!”
“事已至此,你還能怎麽樣?他背後是公主,是太後,你殺得了他嗎?”
“你不僅是弘兒的娘,還是将軍府主母。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你要再殺一個,然後眼看将軍府沒落嗎?”
“即便你不為将軍府考慮,你不怕得罪公主與太後,你也不怕連累盼兒嗎?”
殷烈心中的煎熬不比秦氏少,不欲再與秦氏對峙,他轉身離去,秦氏絕望地癱倒在地。
無論外邊如何風急雨驟,南華院卻是風平浪靜。柔嘉的寒症已然痊愈,殷緒的傷處也好上不少。
顧嬷嬷坐在羅漢床邊,為柔嘉與殷緒疊着衣服,皺眉念叨,“怎麽這越平靜,我這心裏越不踏實?”
柔嘉坐在桌邊,為殷緒左臂的傷口上藥。月牙狀傷口結的痂已脫落些許,無需再包紮,只抹上金瘡藥便可。
她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淺淺一笑,見春侯在一邊,笑着接口道,“嬷嬷您這就是愛操心,前兩日還說公主與驸馬有大福氣呢。”
顧嬷嬷道,“我倒是巴不得是我瞎操心。可死的是殷弘,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無論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裏,殷弘都是為殷緒死的,秦氏沒了唯一的兒子,薛瓊沒了敬愛的夫君,這都沒來南華院罵上一句,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她們若是當真來罵,或者至少來理論兩句,顧嬷嬷覺得還好些,最怕她們不聲不響,憋着什麽陰損招數。
顧嬷嬷想起了上次見薛瓊,她的那一眼,心頭又是一跳。
見顧嬷嬷确實擔心,柔嘉軟聲安慰道,“嬷嬷說得有理。便讓采秋加倍注意我們的飲食,知夏也需注意我們晾曬出去的衣物。護衛有薛非和平安,我們也鮮少出去,問題不大,嬷嬷可放心。”
顧嬷嬷聞言欣慰地笑起來,“公主長大啦,能獨當一面了,當真有長公主風範。”
聽她提到長公主,柔嘉靜默片刻。她的母親去得太早,她對她的印象其實并不深,只從身邊人的話語裏,知道她是一個美麗嬌俏,又英武磊落的女子。可惜天妒紅顏。
大約是對長公主早逝的事心有餘悸,以後柔嘉的長輩們,都将柔嘉反着來養,不讓她騎馬舞鞭,不讓她靠近利器,不讓她亂跑亂動,最後養成了她安安靜靜嬌嬌柔柔的性子。
也沒什麽不好。柔嘉轉頭看向殷緒,正好看見他也正望着自己。
柔嘉眨了眨眼,“怎麽了?”是有話要說麽?
殷緒心髒鼓蕩,神色冷靜,別開了臉收回一直在柔嘉柔嫩手心的胳膊,放下衣袖,輕聲道,“沒什麽。”
他只是愛極了她溫柔聰慧的模樣,聽別人誇她更是看得挪不開眼,而已。
午後薛懷文來到殷府拜訪,先見了殷烈。
殷烈這些天一直稱病沒有上朝,整個人也失了魂一般,總是精神恹恹的模樣,足見殷弘之死對他打擊之大。
可這父子兩個,到底都是咎由自取。薛懷文嘆息着與他淺聊幾句,又道,“我去看看瓊兒。”
薛懷文剛到的時候,殷正便分別派了人去東英院與南華院通知。南華院那邊只說知道了,東英院這邊,薛瓊卻是不在。殷正如實道,“國公爺,少夫人此刻不在府中。”
“嗯?”薛懷文疑惑,“她去哪了?”
殷正為難道,“小人也不知。少夫人離開得早,也沒說去做什麽。”
薛懷文想起這段時間薛瓊的異常,心中難消憂慮,心事重重地道,“那我便去看看公主與驸馬。”
殷烈漠然道,“國公慢行。”殷正給他領路,“大人,請。”
薛懷文在垂花門邊遇見了顧嬷嬷,後者恭敬熟稔地福身行禮,“國公爺,公主讓我來迎着您。”
薛懷文笑道,“有勞嬷嬷。”他道他的乖女兒禮儀誠意都是足的,不到前院見禮,大約是不想見殷烈與他那正房。
不見就不見,她是公主,又有他這個父親撐腰,沒什麽不行。
薛懷文進了南華院,柔嘉與殷緒出來迎接。私下裏父女間已不再在意君臣之間的禮儀,柔嘉親昵笑喚,“爹。”
殷緒也拱手輕笑,“岳父大人。”
薛懷文見兩人精氣神都已好了許多,心中安慰。
進入廳堂各自落座,采秋恭順地上了茶,薛懷文道,“今日上朝,皇帝下旨嚴懲了李毅一幹人等。”
他饒有深意地看着柔嘉與殷緒二人,“以後必然再無人敢随意行刺你們。”
明白他的意思是陳昱一段時間都不敢再動手,柔嘉淺笑,“真是個好消息。”
薛懷文低眉略一沉吟,又道,“還有一件事,京郊最近興起了一首童謠,雖說的是前朝炀帝昏聩殘暴,但難免令人多想,皇帝大為震怒。”
自古歌謠詩文一類,多的是借古諷今,更甚的還有以“預言”的方式,意圖左右、颠覆朝政。不怪陳昱多想,滿朝文武聽了都很震驚。
薛懷文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知道皇帝為了顏面,荒唐地動用羽林衛刺殺驸馬,已是初現昏聩。他也知道,陳昱去北方巡視、回來後便對柔嘉頗為冷落;柔嘉說,皇帝的心不在她這裏,那難道在那首童謠裏唱的“北方妖女”身上嗎?
薛懷文不信什麽預言,但此時初初對上的兩點,又令他忍不住心生隐憂。
寵信妖女,昏聩無能,殘害忠良。皇帝以後如果真變成這樣,那這個國家……
柔嘉知道,這是自己之前想的小計謀見效了。她在薛懷文面前一貫是乖女兒,萬不敢讓他知道自己連謀朝篡位的事都想過、做過了——以後她會慢慢和他商量,但現在絕不是時候。
不敢讓他知道的柔嘉不由得有些心虛,眨了眨眼。
殷緒瞧着她那無辜模樣,無聲淺笑。好在薛懷文正低頭思考自己的問題,并未注意他們。
柔嘉想了片刻才想到合适的回答,“太後娘娘一定十分憂心。”
“太後娘娘還不知道。”薛懷文擡頭看她,“那童謠說,皇帝寵信北方女子,你可有什麽頭緒?”
北方女子高貴嫔要一年後才入宮,此時陳昱還未難忍思念、派人找她。柔嘉忍住心虛,鎮靜道,“皇上從北方巡查回來,确實性情有所改變,但是否心系北方女子,我不知。”
兩人當着殷緒的面讨論這件事,一是柔嘉與陳昱的事,過去便過去了,父女二人都未在意;二者,也是将殷緒當自己人。
見柔嘉也不知道更多,薛懷文想着,無非是一首雲遮霧繞,不知從何而起的童謠,興許是湊巧。放下心中疑慮,他道,“不說這個了,瓊兒她……算了。”
他本是想問問柔嘉,是否知道最近薛瓊的狀況,但想到姐妹兩的恩怨糾葛,只怕多說徒惹不快,又住了嘴。
柔嘉知道薛懷文的憂慮,也心疼薛懷文夾在中間難做,只是她永遠記得,上輩子薛瓊說着夫家利益、說着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冷漠無情的模樣。
之前她擔憂着狩獵的伏殺,之後又忙着自己與殷緒養病養傷,一直未有好好與薛懷文說說薛瓊的事。此時閑下來,恰好可以好好與他細說。
柔嘉道,“我知父親左右為難,可父親聽我一句,在妹妹心中,你我并沒有那麽重要。”
薛懷文看着柔嘉,這是柔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評說薛瓊,他有些驚詫,但也未急着打斷或者反駁,仍是耐心看着柔嘉。他知道他的女兒不是一個會挑撥說謊、會随意诋毀姐妹的人。
于是柔嘉更有時間來從容細說:“殷弘第一次刺殺時,就被驸馬認了出來,當時還被驸馬砍傷。之後,驸馬找殷弘确認過,但他抵死不認。這件事殷府許多人都知道,薛瓊自然也知道。她與殷弘是夫妻,比誰都清楚殷弘那夜晚歸還受傷的事,但她絕口不提。”
這是薛懷文所不知道的信息,他略顯震驚地看向靜默的殷緒,殷緒點頭。
柔嘉繼續道,“很早之前妹妹就與我說過,殷弘答應帶她去秋狩。後來皇帝忽然提前狩獵,殷弘也
未如約帶她,結合前次刺殺而生的事端,她就沒有懷疑過什麽麽?”
作者有話說:
寫了兩部分了,第二部 分還在整理中,大家先看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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