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疼惜◎
前院高朋滿座,喧嘩非凡,南華院卻是安靜無比。柔嘉在鋪着綠色鴛鴦錦被的喜床上坐定,見春與知夏便為她捏腿,唯恐她因久坐不适。
殷緒進來後就遠遠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側頭看着窗外,一言不發,動也不動,好似雕塑。
這是他的新房,他卻只覺得格格不入。
接下來的儀式要到晚上圓房前進行,此刻一時無事,采秋與顧嬷嬷看了眼仿佛局外人般的殷緒,而後面面相觑。
殷府派過來的喜婆吳嬷嬷尴尬得仿佛腳下生了刺,不安地動着,陪着笑臉。
很快殷緒的仆從在門外道,“少爺,老爺讓您出去給賓客敬酒。”
殷緒低眸,默默站了起來。雖他不欲與殷烈演一出父慈子孝,但眼下卻好過與陌生的妻子相對無言。
也許喝醉了,便不必面對今晚的事……
柔嘉聽到殷緒沉穩的腳步聲響起,站了起來,軟聲喚道,“殷緒。”
殷緒停下,轉身看向柔嘉,眸色深如夜幕下的大海。
七歲之前他沒有姓名,他的阿娘喚他“寶兒”;七歲之後殷烈給他取了名字,卻只叫他“你”或者“逆子”;府中下人稱他“二少爺”,看他眼中總含輕蔑。
他沒有朋友,殷弘那一房幾乎不與他說話,殷翰那一邊喚他“孽種”。
這樣一一想過,殷緒發覺,從前竟然沒人喚過他的名字。如今聽柔嘉喚起,一時心中一動。
她的嗓音太過甜軟,不緊不慢喚他,莫名有一股纏綿的味道。
殷緒垂眸,掩去眼中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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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心知殷緒不欲娶她,那人心志赤誠堅定,不願便是不願,這一去,再回來,只怕“醉”得人事不知。
可成親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她不想以後遺憾、後悔,于是請求道,“你能否,先幫我揭了蓋頭?”
顧嬷嬷幾個以為柔嘉是覺得悶,吳嬷嬷不了解柔嘉,只當她懵懂,提醒道,“公主,蓋頭要晚上再揭呢!”
柔嘉輕輕應聲,“嗯,我知道,我想請驸馬現在揭開。”
殷緒眸光一動,看向柔嘉,少女安安靜靜,似乎已看穿了他的意圖。看穿了,卻還不向他問罪麽?
殷緒沒有說話,垂眸走向放在一邊紅木托盤內的玉如意。
吳嬷嬷趕緊快步過去,将玉如意送進他手中。殷緒慢慢走到柔嘉跟前,停頓着看了又溫順坐回喜床的公主半晌,擡手,慢慢揭開了蓋頭。
少女瓷白潤澤的皮膚、秀美絕倫的五官一一在他面前展現。水潤的杏眸軟軟看他一眼,又輕顫着眼睫垂下視線。
不管內裏如何,柔嘉公主的容貌,的确是美得攝人心神的。
殷緒默默移開視線。
柔嘉想的則是,她終于看到穿着婚服的殷緒,是何種模樣了。天氣炎熱,他脫了外衫,露出利落紮起的腰身,更顯挺拔清俊;婚服顏色濃豔,襯着殷緒英俊硬朗的臉龐,令柔嘉想到了四個字:郎豔獨絕。
柔嘉耳根泛紅,心跳失速。
顧嬷嬷瞧着殷緒冷淡,心疼柔嘉,道,“左右蓋頭已接了,交杯酒便也喝了罷?”
她看向柔嘉,柔嘉卻輕輕看向殷緒,宛如一汪春水的眼眸寫滿探詢,是在問他願不願——那樣柔軟無害。
殷緒:“……”他一直覺得自己冷心似鐵,此刻卻覺得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當然,他身份低微,也沒有資格拒絕。
他看向早備在桌案上的合衾酒,胭脂色的酒液波光潋滟,那是太後特賜的。吳嬷嬷立即過去,端過來送到新人面前。
看殷緒願意與她喝交杯酒,柔嘉輕輕柔柔笑了起來,開心地看他一眼。她一笑,便如夭桃盛開,殷緒一時竟有種滿室生輝的錯覺。
他沒有說話,拿起酒杯,看顧嬷嬷拿起另一杯送到柔嘉手中,便勾着柔嘉手臂,仰頭将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他放下酒杯,沒再看柔嘉,轉身冷冷朝外走去。心軟到此為止,他絕不會再做多餘的事。
顧嬷嬷心中嘆氣,吳嬷嬷細一想,洞房之內,驸馬居然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離去的舉止如此粗暴無禮,更覺得窘迫,唯恐公主與身邊人怪罪。
然而柔嘉什麽也沒有說,身邊的婢女也都極具修養地維持着恭謹。
顧嬷嬷看着柔嘉,鳳冠純金打造,又鑲嵌珠玉點翠,精致華貴,重逾十斤。即便有絨邊墊着,仍是将柔嘉白皙的額頭磕紅。
顧嬷嬷心疼道,“公主寬衣吧。”
蓋頭揭了,合衾酒喝了,柔嘉心願達成,輕輕一笑,“好。”
褪去鳳冠華服,幾人又幫着柔嘉換了一身鵝黃繡花長裙,插上珠花與步搖。吳嬷嬷去廚房傳了些飯食,柔嘉總算吃上了熱食。
夜色漸漸彌漫,将軍府內外的燈籠與燭火一一點亮,映照着一室喜慶,更顯糜豔。
殷緒回來時果然已醉得走不穩,被兩個仆從扶着。他們不便入內,幾個婢女過去,将殷緒扶進內室。
顧嬷嬷皺眉,吳嬷嬷無奈,還是柔嘉起身,道,“将他扶到床上來。”
殷緒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沒有喝醉。他聽柔嘉嗓音依然輕柔,沒有不滿,倒似有兩分了然。
所以之前,她果然已看穿了他,并且縱容了他?
殷緒故作醉意朦胧,半睜開眼,看柔嘉微擰着秀眉——其實還是有不滿的吧?
柔嘉并沒有不滿,她心疼地看着殷緒,讓婢女們将殷緒扶到大拔步床上安置好。她還記挂着他的傷,推開欲要服侍的下人,親自坐到床邊,輕輕摘下他的爵弁冠帽。
那動作十分輕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殷緒又覺得自己想錯:難道剛才她皺眉,是因為疼惜?
剛剛成親的人頭發被一絲不茍地束起,柔嘉将冠帽交給一邊的見春,解開他的發髻,冰涼的發絲如水一般傾瀉。
殷緒極其不喜與人觸碰,此刻默默躺着,身體有些僵硬:她要做什麽?
柔嘉俯下身,細心地撥開他的發絲,一處處尋找那草藥與血腥味道的來源。
很快她找到了,右側太陽穴往後的位置,雖然擦拭過、上了藥,但依然是血肉模糊。
柔嘉皺眉,看向吳嬷嬷,問道,“是誰傷了他?”語氣不再嬌軟,倒是有些威儀,可嗓音依然是過于清甜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投的雷和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