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公主,公主!”
柔嘉被人推醒了。她哭得鼻子難受,迷惘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此時正坐在陳昱寝殿內的羅漢床上,趴睡于一方楠木小桌,手邊有一冊未看完的書頁。
推她的是見春。見春見柔嘉醒過來,心疼地扶她坐起,嘴中一連串問着,“怎麽才一會兒功夫,公主就睡着了,還哭成這樣?是做噩夢了?”
知夏比她更沉穩些,拿出繡帕給柔嘉擦淚,壓低嗓音訓見春,“公主才醒過來,要被你吵得頭疼。”
見春與她要好,也不生氣,只放輕嗓音嘟囔,“我也是疼惜公主。”
她看着柔嘉,十七歲的少女,嬌養着長大的公主,五官清麗嬌美,皮膚吹彈可破,一雙杏兒眼清亮溫柔,眼波潋滟間,只怕天上瑤池的水波也比不上。此時臉頰睡出了一點緋色,眼角又帶着淚,更是楚楚動人。
這樣的美人,合該被寵着疼着,萬般呵護。可她們的陛下……
自從大半年前,還是太子的陛下巡查北方失蹤,回來後對柔嘉便頗為冷落。今日柔嘉端了親手熬的參湯送過來,陛下更是以朝政繁忙為由,讓柔嘉空等了近一個時辰,期間竟也沒派一個人來傳個話。
柔嘉溫柔耐心,見春卻是越等越氣,與知夏出門去看皇帝到底忙完未有,回來便見柔嘉哭倒在了桌上,魇着了一般。
見春瞧着柔嘉哭紅的眼睛,和魂不守舍的神情,認定她是因陛下傷心,于是越想越心疼,自己眼睛也跟着泛紅。
她們公主不僅是陛下未過門的妻子,也是陛下青梅竹馬的表姐,最依賴的親人。何況公主對他還有救命之恩,他怎麽可以如此對待她們公主?
知夏眼見見春就要控制不住情緒,怕她當真哭了,更惹柔嘉傷心,又或者在這天子寝殿,當真嘴上沒個把門,說出什麽得罪陛下的話,便不好了。
她們常來翔龍殿,柔嘉又是與皇帝極親密的身份,翔龍殿的宮人當柔嘉是半個主人,不與她們虛加客套,奉了茶拿了書冊,便自行退下。此時她們眼前沒有翔龍殿的人,不代表外間沒有能聽見的耳朵。
知夏佯笑,伸出手指點點見春腦門,“好啦好啦,誰都知道你心疼公主,咱們凝秀殿誰也比不上你貼心,行了麽?公主哭累了,還不扶她回去歇着?”
見春便吸吸鼻子,噘着嘴,擡手去扶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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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卻沒有配合地起身。她的兩個婢女已經說了幾個來回,她卻還懵着,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的寝殿富麗華貴,卻與她前些日子見過的,陳設不大一樣。就比如立在床榻旁的,應該是高貴嫔最喜歡的工筆美人春睡屏風才對,怎麽此時卻是一架金絲錦繡山河屏風?
而見春與知夏也似乎更年少一些,對談間神色鮮活,哪似後來的欲語還休淚先流?
金色的陽光穿過雕花繁複的木窗照進來,鎏金透雕熏爐內飄出的龍涎香霧氣袅袅、四處環繞。一切有種出乎尋常的安靜,仿佛剛才的國破家亡、生離死別,都不曾發生過。
“公主?”見柔嘉不動,見春與知夏都有些擔憂,怕她是哭傷了身體。
攙在手臂上的力道那樣真實。柔嘉暗自掐緊手心,是疼的。她心中一動,忽然問,“今日是哪一年?”
見春眼睛一紅,又想哭了,“今日是元隆一年。公主當真是哭傷了,連今天是什麽日子都忘了……”
知夏給見春使了一個眼色,道,“先扶公主回去再說。”眼見陛下是不會回了,待在這裏也于事無補,不如回去,有什麽話也可關起門來說。
見春便皺着眉忍着淚,悶聲扶柔嘉起身。知夏在柔嘉另一旁,一邊扶柔嘉,一邊扭頭揚聲請求外間的宮人,“李公公,公主殿下不大舒服,這便要回去了,勞煩請個太醫去凝秀殿。”
“不必了,我很好……”回答知夏的,是柔嘉略帶哽咽的聲音。她順着兩人的力道站了起來,明白自己的處境,一時間喜極而泣。
太好了,她回到了五年前!陳昱剛剛登基,她也還未嫁給皇帝,而高貴嫔,更是還未入宮。
她還不曾國破家亡,而殷緒,也還沒有慘死!
“公主……”見春愣住了,見柔嘉又哭又笑,有些受驚,帶着哭腔道,“公主,您……您別吓我呀!”
“我當真很好。”柔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鴉羽似的長睫撲閃着眨去眼淚,用力捏了捏兩個心腹婢女的手,“我們先回去。”
柔嘉邁步朝外走去,見春驚疑不定地跟上,知夏轉身拿過桌上的彩繪牡丹食盒,也快步跟了過去。
從翔龍殿出來,柔嘉已經鎮靜許多,拿帕子擦淨臉上的淚水,回頭懷念地喚道,“見春,知夏。”
上輩子城破後,也不知這兩人怎樣了。不過,那樣的情況,想必也沒人能有善終吧?
好在,一切可以重來。
聽到呼喚,見春與知夏立即靠攏過來,一臉擔憂地看着柔嘉。
柔嘉壓下心酸,振奮精神,粉頰露出笑意,“我當真無礙,你們不必擔心。方才只是被噩夢驚住,這會兒已經好了。”
見春便喜歡看柔嘉笑,只覺得仿佛春風吹開桃花,又美又宜人。她松了一口氣,笑道,“公主好了便好,夢都是反着的,公主做了噩夢,便是要有好事發生。”
知夏卻仍不放心,手中提着食盒,勸道,“不如還是讓太醫瞧瞧,給公主開幾服藥壓壓驚?”
柔嘉笑着搖了搖頭,恬靜的臉龐在陽光下泛着珠玉一樣的光澤,“不用了,我很好。”
她從來沒有感覺如此好過。
柔嘉向來乖巧穩妥,臉上也不似故作堅強,反倒透出一股神采奕奕來。知夏瞧了會兒,便不再勸了。
柔嘉卻是低垂眼睫,看了看知夏手中食盒,道,“參湯已經冷了,回去你便倒了吧。”
從前給皇帝送湯受挫,柔嘉神情總難免有幾分蕭瑟,會對着冷掉的杯盞嘆氣。如今卻如此利落地吩咐倒掉,這是想開了?
知夏心中寬慰,立即笑着答應。
主仆幾人朝凝秀殿行去。凝秀殿在慈寧宮內,太後寝殿近旁,是慈寧宮正殿以外,最好的宮室。
太後知道柔嘉喜海棠,便讓善種植的宮人,從各地尋了最好的海棠品種來,種在凝秀殿中。每到開花時節,凝秀殿繁花燦爛有如雲霞,也是宮中一大奇景。
回到凝秀殿近旁,見春明顯放松不少,低聲抱怨,“陛下當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居然如此糟蹋公主的心意……”
知夏攏着秀眉,又戳見春的腦門,同樣低聲道,“你這張嘴,越來越敢說,看我哪天縫了它!”
“本就是。”見春不服,擡頭看了看柔嘉,見柔嘉神色仍是柔和寬容,便大着膽子繼續道,“自從陛下從北方回來……公主總說陛下是年歲長了,一時羞澀,過幾日便好,可我總覺得——還有他們也說,陛下是在宮外遇到……遇到狐貍精了!”
“狐貍精”三個字出口,見春自己都覺得這話有些髒,連忙拿袖子捂嘴。
知夏瞪她,“你還胡說!”
柔嘉瞧着慈寧宮內令人懷念的一切,耳邊也沒有錯過兩個婢女的嘴上官司。
她一向溫柔,鮮少責備下人,而在陳昱巡視北方以前,凝秀殿又一直是宮內最受寵的所在,這才養成了見春這直來直去的性子。
後來高貴嫔入宮,見春不知為她那嘴受了多少苦。
雖這輩子柔嘉必不會重蹈覆轍,也不會再和陳昱或者高貴嫔多加糾纏,但讓見春謹慎些,總沒有壞處。
“見春,”柔嘉嘆息道,“須知禍從口出。”
柔嘉嗓音清甜嬌柔,教訓人時,也是溫柔動聽。只是她鮮少說這樣的重話,見春愣了下,低頭道,“是,奴婢知道了。”
一時無話,柔嘉瞧着凝秀殿露出院牆的花樹,心裏卻不太平靜。
狐貍精。見春的話雖粗糙,卻是說對了。
陳昱在北方遇到了高貴嫔,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那樣的女子,妩媚迷人,熱情如火,以至于他回宮後也戀戀不忘,甚至厭煩起了柔嘉這個早早安排下的,寡淡未婚妻。
可惜當時的柔嘉不明白,只當陳昱年歲大了些,多了少年心事,又一時叛逆,過些時日便會好。
于是她便這樣,錯付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在被陳昱與高貴嫔磋磨的那些年,她經歷了種種從前不可想象的磨難,能有重活到如今的機會,是上蒼憐見,她理當萬分珍惜,努力改變命運。
路過花團錦簇的凝秀殿院門,柔嘉沒有進去,而是徑直來到太後寝殿慈鳳殿。知夏去處理食盒,見春跟着柔嘉進來,自行侯在一邊。
慈鳳殿的宮人們都是看着柔嘉長大的,一個個含笑看着她,任她随意走動。
柔嘉邁入卧室,繞過紫檀木金絲屏風,便見到了當今太後,也是她的舅母。
太後午休後起來,念了一段經文,此時正靠在羅漢床上休息。一個宮人輕輕為她捶肩。
柔嘉走過去,跪坐在她膝邊,喚了一聲“太後娘娘”,感覺眼睛裏又浮出了水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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