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您就沒想過和離?◎
去張家赴宴不能連個貼身侍女的都沒有,于是阿薔又被打發回來。
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一場。溫鸾放下手中的梳子,詫異問道:“怎麽了,和誰吵架啦,還是管事媽媽責罰你了?”
“都沒有。“阿薔吸吸鼻子,突然問,“小姐,您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溫鸾心頭一跳,掩飾般笑笑,“沒有啊,快收拾收拾,今兒還要給張老夫人賀壽,去晚了可不恭敬。”
阿薔卻說:“國公爺和世子還在大獄裏頭,于情于理都不是赴宴的時候,再說了,您連張家門朝哪兒開都不清楚,就是非要去,也應該夫人去。”
溫鸾一擺手止住她的話,起身向外看看,關上窗子正色道:”你真是膽子肥了,還敢編排夫人?小心周嬷嬷知道了罰你。“
阿薔低頭不語,好一陣才說:“那晚您幹什麽去了?您別搪塞我,那天晚上我起夜,親眼看見您從夫人屋裏出來的,披個大黑鬥篷。”
溫鸾腦子嗡的一響,第一反應就是其他人是不是都知道了,頓時吓得臉色慘白,哆嗦着嘴唇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其實阿薔不确定看到的人是不是小姐,只是瞧着走路的姿态像,可看小姐這個反應,居然叫她詐出來了。
阿薔越想越不對勁,“自打您從祠堂回來就怪怪的,夫人又突然把我從您身邊調開,那晚您為何一身外出的打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我也不能說嗎?”
許是憋在心裏太久了,實在想找個人傾訴,許是自己也覺得委屈,希望有人可以安慰自己。溫鸾的聲音又幹又澀,“我……沒臉說,我對不起南一,我對不起他。”
從她低低的啜泣聲中,阿薔得知了事情始末。
這事太匪夷所思了,阿薔驚得嘴唇發白,繼而氣得直哭,“他們是平安了,您怎麽辦?且不說以後做不做世子夫人,高晟那麽毒辣那麽恐怖,您能不能從他手裏撿條命還兩說呢!不行,這事不能成。”
一口氣宣洩出來,溫鸾心裏輕松不少,含淚笑道:“其實他也沒夫人說的那麽可怕,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只要能救出南一,我怎樣都行。”
阿薔猶豫了會兒,道:“您就沒想過和離?”鄭氏能幹出這等龌龊事,本身就理虧,更不敢示人,只要小姐提,鄭氏就不敢不答應。反正溫家祖宅還沒有變賣,她們可以回老家臨安,小姐識文斷字,她針線活也不錯,日子怎麽也能過起來。
溫鸾一怔,繼而緩緩搖搖頭。她和宋南一相知相愛,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他,更不要說現在他落難,正是需要她出力的時候。
“這個時候走,那我成什麽人了?連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她話音雖溫馴,語氣卻很堅決,阿薔知道勸不住她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淌,“可是……可是,您今後怎麽辦啊?”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溫鸾把梳子遞給她,“給我梳個漂亮的發髻,這回我擔着國公府的門面,夫人說了,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阿薔捂着臉無聲的大哭起來。
主仆二人收拾完畢,還沒走到二門,便見甬道走來兩位年紀相仿的姑娘,是三房的二小姐和四小姐,臉上怒氣未消,瞧着方向應是從老夫人的萱壽院過來。
因老夫人還在,國公府一直沒有分家,四房上百口人擠在一起住,明裏暗裏沒少鬥心眼子,三房也是嫡出,卻因祖産一事和大房生了龃龉。
溫鸾不是個争強好勝的性子,又是寄居人下,隐忍退讓早已成了習慣,哪怕她現在是世子夫人,也不願與人起沖突。于是稍稍側開身,示意她們先走。
哪知她們偏偏在她面前停下了,上下打量溫鸾兩眼,嗤笑道:“世子夫人好心情,只是國公府如今的狀況,實在不适宜盛裝打扮出去游玩,世子爺還在吃牢飯呢。“
“你懂什麽,人家沒拜堂沒圓房,算不得真正的宋家婦。”四小姐撇撇嘴,“說不定早求到了休書,就要另擇佳婿喽。“
一句話說中溫鸾的心事,她不想離開宋南一,卻不得不伺候另一個男人,自己都不恥,氣勢上就先落了下風。頓時臉漲得通紅,莫說擺出世子夫人的架子規訓二人,竟是替自己分辯都不能了。
阿薔委屈又生氣,小姐替你們國公府賣命,還要受你們奚落?當即道:“兩位小姐不要冤枉好人,我們小姐是去辦正事,才不是去玩!”
“呦,你家小姐?”那二人對視一眼,意味不明笑了笑,“咱們快讓開,別擋了溫小姐的路,真是好笑,一個別家小姐,倒在咱們國公府拿主子的範兒。”
阿薔心直口快,沒注意就帶了往常的稱呼,自知不對,可受不了她二人的陰陽怪氣,待要再與她們争辯,溫鸾已拉起她的手,“別說了,咱們走吧。”
“等等。”宋嘉卉從游廊轉出來,斜着眼睛看三房的人,“我嫂嫂對我哥用情至深,是個人就看出來,你們自己心裏髒,看什麽都是髒的。“
她是鄭氏唯一的女兒,看的眼珠子似的,寵愛程度不在宋南一之下,很有點脾氣。三房的兩位小姐敢譏諷溫鸾,是因為溫鸾性子綿軟,欺負她她也不會反抗,更不會告狀,只會默默忍受,最護着她的宋南一又被抓了,她們當然不肯放過這個可以宣洩情緒的對象。
可宋嘉卉就不同了,那是個絕不肯吃半點虧的主兒,又有國公夫人罩着,對上她是一點便宜都讨不到!
三房的兩姐妹冷哼一聲,攜手欲走。
宋嘉卉卻不肯輕輕松松放過她們,上前擋住二人的去路,“你們二房怨恨我們大房牽連了你們,想要分家撇清關系,結果讓祖母臭罵一頓,自己不知道反省,倒把火氣撒在別人頭上,真當我們大房沒人了嗎?道歉,給我嫂嫂道歉!“
兩姐妹怒道:“本來就是你們的錯,憑什麽讓我們陪着受罪?”
“我爹的案子還沒判,有錯沒錯輪不到你們指指點點。”宋嘉卉冷冷道,“三房頂着我爹的名頭撈了多少好處,侵吞了多少祖産,別以為我們不知道。想要分家,先把吃掉的銀錢吐出來。”
一番話說得三房姐妹面紅耳赤,她們剛在老夫人那裏碰了一鼻子灰,知道此時與宋嘉卉硬碰硬決計不是上策,繞過她就要走。
宋嘉卉橫跨一步又擋了下來,“耳朵聾了?給我嫂嫂道歉。”直到她二人低低說了句“對不住”,才放她們走。
溫鸾長長籲出口氣,十分誠懇的表示謝意,“多虧有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嫂嫂你也太好脾氣了,這樣可不行,如何能撐起國公府?”宋嘉卉皺着眉頭道,“還有你這個丫鬟,忠心護主沒錯,也要看看什麽場合呀!主子說話,哪有丫鬟插嘴的道理?來府裏都三年多了規矩還沒學會,也是你平時太過縱容的原因。”
溫鸾笑笑,“妹妹說的有道理,我記下了。”
宋嘉卉搖搖頭,沒有繼續就此說下去,轉而道:“我和你一起去張家。”
“婆母答應了?”溫鸾問她。
“我沒跟母親說。”宋嘉卉滿不在乎道,“在家悶得我難受,聽周嬷嬷吩咐馬房給你備車,正好搭你的車出去散散心。你不會不讓我去吧?”
溫鸾很是為難,瞞着鄭氏帶她去顯然不合适,溫言勸道:“我沒有張家的請帖,就是碰運氣,沒準都不能邁進大門。張家和咱家關系不睦,許是沒有好臉子看。妹妹想要出門散心,不如改日去桃花堤可好?”
“人家剛幫你解困出氣,扭臉就把人家撂開了,下次可別想我幫你。“宋嘉卉撅着小嘴,不樂意了,“咱們一個世子夫人,一個國公府嫡出小姐,還能進不去張家的門?張家是二品尚書,咱家可是一品國公,哼,我倒要看看,他們誰敢攔我。”
她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溫鸾根本攔不住她,只悄悄讓二門上的婆子給周嬷嬷捎個口信兒,省得婆母不知道宋嘉卉的去向,再急出個好歹來。
待到張家門前,才過辰正時牌,張肅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他老母親過生日,錦上添花的人絡繹不絕,照壁前的馬車轎子排出去老遠。溫鸾看了看,吩咐跟車的婆子遞上名帖。
片刻後婆子回來,手裏捏着名帖,一臉的尴尬,果不其然被拒了。
宋嘉卉何曾吃過閉門羹,當即就要上前理論,溫鸾死死拽住她,“好妹妹,你多麽尊貴的人兒,犯不着為幾個看門的下人生氣,且在車裏等等,我去和他們說。”
好歹安撫了宋嘉卉,溫鸾扶着阿薔來到大門前,客客氣氣道:“不請自來實在不好意思,我是定國公府上的,特來給老夫人賀壽,還請小哥兒通禀一聲。”
一旁的阿薔忙遞過去名帖和紅封。
門子看到溫鸾,只覺眼前一亮差點失了魂,這麽個大美人溫言細語和他說話,不由得收起方才的輕視散漫,聲音也放輕了幾分,讓溫鸾坐在門房稍等,他去去就回——跑個腿報個信兒,正是他做門房的本分呀!
“小姐,如果還不讓咱們進去,就勸着六小姐走吧。”阿薔低聲道,“她那個脾氣,在人家門前鬧起來可不好看。”
溫鸾頗為認同,她們是來交好的,不是來結仇的。
透過門洞子,遠遠看到那個小門子在穿堂前停住腳,垂手肅立很恭敬的模樣,格栅門擋住了對面的人,只露出一片黑色織金的袍角。
不一會兒小門子颠兒颠兒跑回來,笑嘻嘻做了請的動作,“小的帶夫人去二門,馬車停在照壁前就行,您什麽時候走,提前打發個婆子和我說聲,小的把馬車叫過來伺候。“
溫鸾料定是那位黑衣男子的功勞,不知他是張家的哪位爺,人家沒有露面的意思,她自不好主動攀交外男。不過張家沒有将她拒之門外,顯然是一個好的開端,溫鸾的心情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和宋嘉卉說說笑笑進了垂花門。
一個高大身影慢慢從穿堂西側的游廊走出來,管事的躬身上前道:“高大人,我家老爺在前廳招呼客人分不開身,吩咐小的請大人去小書房一敘。”
高晟望了一眼垂花門的方向,不疾不徐道:“還是先給老夫人賀壽,方不失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