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車子駛進馬場。
邊柏青忽然喊老譚:
“倒回去。”
老譚往門外倒車。
餘津津疑惑:
“幹嘛?”
邊柏青的側臉似笑非笑:
“和你的熟人打個招呼。”
馬場大門外停着兩輛車,站着幾個成人和兩個小孩,在對着馬場指指點點。
小孩,餘津津肯定不認識。
她仔細看了每個成人,确定:
“我不認識。”
老譚倒在那群人中間。
大人們趕緊摟住亂跑的孩子。
餘津津這邊車窗落下前,邊柏青提醒她:
“你侄子。”
曾經吃醋,她譏諷他帶着的局長女兒叫:你女兒。
又為惡心他,稱王科長侄子為:我侄子。
餘津津沒反應過來邊柏青對她的調笑,更加一頭霧水:
“我連親戚都認不全,哪兒來的侄······”
她這邊的車窗落下了。
窗外,王科長的侄子對着坐在裏面的邊柏青深深點了個頭,極其客氣打招呼:
“邊總。”
邊柏青坐在餘津津旁邊,倚在窗邊賞野景,連個頭都沒偏。
之前侄子不知道邊柏青的身份時,邊柏青都懶得理他。
現在,逼王值拉滿,更不會。
車子一直不走,寒暄只好繼續。
侄子又朝餘津津點頭,臉上讪讪,不直接看她的眼睛:
“你和邊總也來馬場玩兒啊?”
餘津津到這時還沒想起來,對着這張陌生的臉:
“啊,對。我們認識?”
邊柏青一聲輕笑,別着後腦勺。
王科長侄子臉上一陣無地自容的神色,偏過頭看牽着的小孩,讪讪:
“趁禮拜天,陪我們親戚的小孩來馬場玩,長長見識。”
餘津津還在回憶:他誰?!
“那你們怎麽不進去?”
侄子:
“馬場今天升級維護,不接待游客。好不容來一趟,我們準備在這周邊逛逛。”
他徹底低下頭,逗孩子,催餘津津乘坐的車子。
“你們趕緊進去吧。外面怪曬的。”
餘津津看了看老譚,老譚升窗,開車進馬場。
小孩喊了句:
“憑什麽他們能進去?我也要騎馬!”
馬場大門挂上“停止營業”的牌子,落鎖。
邊柏青側臉過來,滿面笑容。
餘津津還在困惑:
“到底誰啊?是不是認錯人了?”
邊柏青搭手指在鼻尖,笑夠了,答:
“你是真不記人。幸虧我長得帥,你還記得叫我個‘青總’。他,和你誣賴是我女兒的,被我們雙雙抛棄的兩個!”
糗大了……餘津津已經又回想不起剛才那張臉了,下回見了,一樣的結局。
除非,惹了她。她能記到下輩子。
下車,全是豪車停在那裏,那輛面包車顯得分外紮眼。
餘津津不由多看了一眼,發現餘正海的車子也停在那裏。
她驚了,問已戴上墨鏡的邊柏青:
“餘家的人也來了?”
“對。不然你給我甩了好幾天臉了。”
只能看到邊柏青嘴角的一絲笑,黑色遮住了那雙碧清的眼睛。
在自己不知情下,邊柏青請了餘家人?
所謂狂歡是這個?
餘津津眼神尋找,望見遠處西北角湖邊,有幾個人在那邊玩。
餘氏一家!整整齊齊!
一放眼,餘津津又看到沿着馬場圍了工程施工無紡布,很大一圈,之前還沒有,新的。
行成圍城。
這就是侄子口中的升級維護?
先是一股莫名的熱血沖到了天靈蓋,餘津津又去看邊柏青。
邊柏青已經乘上了高爾夫球車,對餘津津:
“玩夠了,來後面溫泉找我。”
餘津津盯着墨鏡白衫的邊柏青,和他別着的黑白棋子胸針,莫名想起床頭櫃上的黑白沙漏。
從白到黑,從黑到白。
邊柏青又神氣一指站在餘津津旁邊的兩個小夥子:
“看好她。出錯了,都是你們的。”
小夥子們點頭,鞠躬。
逼王自己開着高爾夫球車,去大後面溫泉了。
餘津津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怎麽個狂歡?
牌到手了,沒人教怎麽打。
她又環視了一圈馬場內,忽然心中一動,想起邊柏青在家講的綁沙袋練習打靶的事······
餘氏一家還在那邊嬉鬧,享受着邊柏青提供的場地,烤肉,釣魚。
沒有大女兒,照樣其樂融融,團圓不減。
餘津津轉頭再看兩個待命小夥子時,她眼神裏有奇異的明亮。
那倆小夥一副待命的樣子。
餘津津命令:
“給我輛車。”
小子其中一個,馬上開來一輛霸道。
餘津津跳上車,油門踩到底,一口氣開到餘氏一家旁。
不小心撞翻了旁邊盛零食的小桌子。
餘紹良正坐在凳子上和餘正海釣魚呢,看到不減速的霸道,扔了魚竿,逃也似的躲到一邊。
壓根顧不上天天給他們洗衣做飯的那娘倆。
餘媽也吓壞了,扔了烤腸,和餘紹馨跑到一邊,站在那裏,母女相依。
餘津津跳下車,深呼吸了一口湖邊的清新濕氣。
餘氏一家看到開車的是餘津津,松了一口氣。
餘紹良抱怨:
“你怎麽開的車!”
低聲押韻:
“操。”
雙押:
“媽的!”
餘媽趕緊朝兒子使眼色。
餘正海鎖眉,恢複父親神色,教訓:
“開車這麽不小心,以後不要開了!女人學會個開車,燒包什麽?上大街了還了得?!最煩女司機。”
餘津津笑:
“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的。”
可惜,在場沒有一個人理解她的幽默,全部驚呆臉。
餘津津一臉開朗,毫不計較,徑自走到餐桌前,抓起一瓶酒。
低度的果酒。
餘津津不喜歡,直接甩足力氣,抛進湖裏。
餘正海臉上一呆。
做父親的開口訓人,做女兒的應當諾諾應着。
乖順的大女兒,忽然鬥力十足,是在掃地他的父權。
餘紹良厭惡地別過頭。
這個家裏,他總有種接棒父權的自覺。不喜歡任何女人的不聽話。
餘津津指着餘紹良,笑容和善:
“我覺得你媽比的應該換副表情給我看。”
“你媽比的嘴裏能幹淨點嗎?操!”
餘紹良要上前。
餘媽立刻撒了餘紹馨的手,跑到餘紹良面前,撫他的胸口:
“不氣,不氣。你叫她踢了才好,別再傷了身子。”
低聲竊竊:
“這是邊總看着她面子請的,你別鬧得邊總臉上不好看。”
“這是戶外,你們親親母子的密語,風吹過來了。”
餘津津把手卷在耳朵上,好意提醒。
餘媽抓着兒子,往後倒。想叫兒子躲開得了勢的大女兒。
餘津津指一圈在場的餘家所有人,笑着搖頭:
“你們是什麽臉面,跟我鬧翻了,還他媽又湊上來?是不是應該給我道歉?”
她有更難聽的話,但眼神落到餘紹馨臉上,忍住了。
總在妹妹這裏留情。
不敢與姐姐對視,餘紹馨垂下睫毛。
餘氏夫妻臉上讪讪的,但很不喜歡餘津津這樣把話挑明了,不看她。
“津津,你屬實不該這樣!到底咱是血濃于水的一家子骨肉!邊總叫大家出來玩,就是想撮合骨肉團團圓圓。這麽大了,你也該看點眼色行事!你還沒過邊家門,八字沒一撇,還得靠娘家給你撐着!你也別嫌媽說話難聽,由着性子,以後跟邊總什麽樣,還難說呢!”
餘媽抓着兒子胳膊,看都不看女兒,沉着臉。
餘津津笑着挑了瓶高度的伏特加,找到起子,開瓶。
仰脖子,幹了幾口,餘津津喉頭竄火。
天旋地轉中,餘津津看不到之前跟在身後的小夥子,她揚起胳膊,拍了拍手。
小夥子開着高爾夫球車加速,過來,跳下車。
餘津津附耳交代幾句。
高爾夫球車,往餘紹良跟前開。
吓得餘媽拉着兒子後退,以為這倆健壯的小夥子要打餘紹良,把兒子藏在自己身後。
小夥子們文明人,和善:
“兄弟,挪挪你的面包車,一會兒邊總請的律師們的車還要進來。”
反正最好躲開發瘋的餘津津,餘媽催着兒子去挪車,乖他的背:
“別怕,這裏有我。你姐喝多了,一會兒我哄她,她一向聽我的。你把車開遠點,我把她哄住了,燒烤也給你烤好了,你再回來吃。好兒,聽話。”
好兒趁機溜走。
餘津津夾着他們之前烤好的串吃,壓下往外冒火的酒精。
餘正海朝餘媽甩了下手,喝斥:
“哼!都是你生養的不省心!”
說得對,他只給一個姓。
不過,百家姓,餘,算個屌。
餘媽拽了拽衣角,朝餘正海使個眼色,要上前勸和大女兒。
大女兒最聽自己的,那麽鬧着要警察抓薛永澤,被自己連哄帶罵,照樣從了薛永澤。
以前挨了打,只要哄哄,還是世上只有媽媽好。
她對母女關系有信心。
“津津!一家人,有什麽過不去。你來,媽跟你······”
餘津津把半瓶伏特加砸在朝她靠近的餘媽腳下。
曾經的手段失靈,餘媽立刻噤聲。
餘津津用手遮在眉眼處,見餘紹良的車出現在湖那邊,她眉目開闊一笑。
“看着湖那邊!你兒子可能聽不見你的甜言蜜語了!”
餘津津抓起一把水果刀,朝霸道上一躍。
面包車還在繞湖賞景。
霸道加速靠近。
沿着岸邊朝這邊跑的餘媽在跳高、揮手,呼叫兒子。
餘紹良不明白,正要降下車窗伸腦袋聽媽喊什麽。
“砰——”
餘紹良和面包車一起被撞進湖裏。
安全氣囊彈的餘津津腦袋疼。
不過,伏特加的急速擴散,也緩解了一部分的疼痛。
餘津津抓起水果刀,刺爛安全氣囊。
高爾夫球車立刻剎在旁邊。
那兩個小夥子甩出急救包,要給餘津津緊急救護,被餘津津一把推開:
“我沒事!”
“還是檢查一下······”
老催,餘津津摳了粒止疼片,幹咽下去。
餘津津站在岸邊,攥着刀,親眼看着面包車一點、一點往下沉。
往這邊跑不及的餘媽傳來鬼哭狼嚎。
她見兒子車沉湖,腳下一軟,倒在岸邊,再跑,可腳軟得站不直,只好連滾帶爬。
餘津津仰天大笑,舉着刀拍手鼓勵餘媽:
“加油!加油!”
兩個小夥子看了看手表,拿着錘子,跳下湖,救援。
餘紹良被連湯帶水拖在岸上。
桉城是個海濱城市,好多居民打小會游泳,餘紹良也會。
但他完全吓傻了。
躺在岸邊草地上打哆嗦,不受控地顫聲一串“哼哼哼、呃呃呃”,手腳抽搐。
餘津津俯身過去。
這世上,要論頑強,還得是女人。
餘媽腳下再軟,但看到餘津津拿着刀朝兒子去了,一陣怪叫哀嚎爬起來了。
餘紹良吓得蜷縮,顫聲尖叫,原地打轉躲着笑容猙獰的餘津津。
餘津津左右開弓,扇了兩巴掌餘紹良。
“我永遠不會親自動手殺人。你罪不至死。你打我,屬于家庭矛盾。別動了,再動,我很容易沒耐心,誤殺了你,你也有責任。”
餘紹良嘴唇發白,瞳孔放大,呆呆望着曾經扇過很多次的姐姐,發不出任何聲音。
餘津津揪住餘紹良的頭發,下刀子。
把他頭發上片出一個大窩子。
餘津津随手把餘紹良的碎發揚在岸邊。
因背對着餘媽來的方向,餘媽沒聽見兒子的動靜,以為餘津津在殺自己兒子,她連哭帶嚎:
“你娘個小表子,當時你弟就該打死你!我兒!我兒!嗚······你娘個······”
餘津津站起來,把刀子使勁抛進湖裏。
餘媽歪歪扭扭跑過來,撲跪在餘紹良身邊。
她捧着兒子的臉到胸。
“好兒!乖寶!你沒事吧?”
餘紹良看了媽很久,才從驚吓中認出自己媽,歪進媽懷裏。
“媽——”
母子平安團聚,摟着哭成一團。
餘津津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無紡布繞一圈的圍城內。
餘媽咬牙切齒擡頭,惡毒望着餘津津:
“你也別太得意!還沒王法了!看我叫邊總收拾你!”
餘津津作哀痛的表情,顫聲:
“媽,我也是你的女兒。不是我,你們家想住二層樓,也沒有呢。”
餘媽摟着兒子,下巴靠在兒子額頭:
“放你娘的屁!”
餘紹良緩過來了,馬上想着算賬:
“媽,剛才不是說有律師來了嗎?我們跟她打官司,我不能吃這麽個虧!”
餘津津站直,伸出手腕,作被拷狀,謙虛:
“你們不提醒我,我都不知道還有律師來了。只進去一個薛永澤,我覺得不過瘾!”
餘媽:
“小人得志!看你瘋瘋癫癫這個樣子!”
餘津津收起雙腕,正色:
“你總是說,要不是帶着我,或者我死了,你的人生會順暢許多。曾經,我也內疚,為什麽我要出生,拖累了你。現在,我覺得,是你們想辦法叫我姓餘,這樣,你們可以跟寄生蟲一樣,靠着我,有房子住,有廠子開,有馬場可以觀光。”
餘媽別過臉,裝聽不懂。
不停捋兒子的頭發,撫撫他的臉。
餘津津看着媽和弟弟,眼神裏的光暈成夕陽西下似的悲哀。
“以後,你們走你們的獨木橋,我走我的康莊大道。不來煩我,今天也算是最體面的告別。”
餘紹良朝餘津津發狠:“你等着!”
又朝媽:
“邊總既然敬你和我爸的長輩身份,你要給我主持正義!”
餘媽乖兒子:
“放心,放心!我好兒!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不信邊總有父母,他敢不認這個道理!”
面包車徹底沉湖,餘津津的心,也沉下去了。
她搖搖頭,無言,上車。
霸道率着高爾夫球車走了。
圍城外的溫泉旁櫻桃樹下,餘津津穿着戴櫻桃胸針的套裝出現了。
邊柏青即刻起身,遞過一個酒杯。
“當——”
他就勢碰了下她的杯子,與她相視一笑。
餘津津望着邊柏青運動衫上的黑白棋子胸針。
這個男人,什麽都沒說,什麽都布局好了。
邊柏青要仰頭喝下的時候,被餘津津挎過胳膊。
沒喝成的交杯酒,今天成了。
下半場,才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