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等待。
一天過去了。
三天過去了。
餘津津的傷口,愈合了。
邊柏青生活還是那樣規律,嘴裏還是說些綿綿情意。
直到有天夜裏,邊柏青回的早一些,餘津津趁他沒醉酒,朝他攤牌:
“姓邊的!你知道我受了欺負,血也流了,耳光也挨了,你就這麽算了?!”
邊柏青提着個小籃子,放在廚房的水池,似笑非笑:
“過來,洗櫻桃。”
“我不吃!”
餘津津絲毫沒心情。
邊柏青只好開了水龍,自己洗。
他不擡頭,笑盈盈:
“坐過來,在吧臺這邊看我給你洗櫻桃。”
餘津津負氣坐過去。
襯衫袖子挽起,折在小臂,邊柏青手指在冷水中發白,青筋如小蛇盤踞在手臂,指間翻動櫻桃,像群蛇戲珠,在黑夜中有種詭魅引人的奇異感。
餘津津強忍着沒好氣:
“這個季節哪兒來的櫻桃!不是還要過段時間嗎?”
邊柏青微笑擡頭:
“馬場後面,有個溫泉,只有那裏的櫻桃,第一批熟。跟着我,你會是在桉城最早吃上自然熟櫻桃的人。”
他提起洗好的一顆,甩甩上面的水珠,遞到她的嘴唇上,挑了下眉梢:
“櫻桃唇吃櫻桃。來,張嘴。”
餘津津機械張嘴,狠狠咬爛櫻桃。
果汁豐盈,從她嘴巴裏噴出細小卻一長串的洇紅,濺到吧臺臺面。
像血濺當場。
邊柏青伸手,笑着,給手臂伏在吧臺的餘津津擦擦嘴角,誇她:
“哦,急火攻心了,恨不得自己制造血腥了。”
餘津津急了,攥着拳,捶了一把臺面。
“你知道我受了委屈,你還若無其事好幾天!”
邊柏青垂着額心,還在慢條斯理洗櫻桃,像個賢惠的居家男人。
等餘津津急怒說完,他輕微點了點頭,卻又說起別的:
“這櫻桃早熟,有你的大功勞。”
“什麽?”
他在放什麽屁?
“你那天去馬場,鏟過的馬糞,我叫人堆在櫻桃樹下了。這可是你親手培育過的櫻桃,你最有資格吃它。他們給我打電話,說櫻桃紅了,我特意空出今晚,叫他們下午摘了送來。猜你也沒耐心洗,親自洗給你。”
邊柏青又遞來一顆洗好的櫻桃到餘津津嘴邊:
“來,吃它。”
餘津津微微發懵,覺得邊柏青話裏有話,勾的她內心的惡感隐幽爬爬,但他卻沒再有相關下文。
邊柏青又遞來一顆櫻桃到餘津津手裏:
“喂我。”
餘津津聽從。
邊柏青的舌尖舔過她的指腹。
她感覺腸胃裏蓄勢待發的美杜莎之蛇又蠢蠢欲動。
但,就只是吃餘津津鏟的馬糞催熟的櫻桃。
邊柏青還擺在卧室一盤洗好的櫻桃。
餘津津疑惑:
“你不是從不在卧室吃東西嗎?”
“那不一定。我在這吃糖,也吃櫻桃。”
邊柏青坐在床邊的沙發上,一腿疊在另一條腿上,燈影昏昏下,有種幾何線條的美。
餘津津走過去,拿起一顆櫻桃,抵在邊柏青的喉結最中央,一路往上滾櫻桃。
脖子到下巴的路途遙遠,櫻桃骨骨碌碌,在她指腹和他的皮膚紋理、胡茬上碾得汁渾皮熟,将破未破。
櫻桃被點在他嘴唇下方,被她狠狠一摁,破了。
邊柏青的嘴唇上、襯衫上,濺滿了洇紅,像血。
他擡頭望着餘津津,眼神微迷,伸出爬滿蛇的手臂,拽她入懷。
餘津津摔在邊柏青懷裏,心裏存着刺,她不平:
“你不幫我複仇!我就不配合你!說不定還要跟你作對!”
餘津津被邊柏青攬在腿上,他在她背後,含笑:
“我說過,我很壞。你別威脅我,我報複欲望很強。”
他的報複欲就重要,而忽略了自己的!
餘津津立刻怒火洶洶,反手到身後,抓了一把邊柏青的頭發,将撕不撕,撓又欲止。
棋逢對手,最知道對方的命門在哪裏。
她知道他喜歡。所以,她準備讓他引火燒身卻不管。
撕撓了沒幾下,邊柏青猛地從沙發上起身,帶着餘津津從他腿上飛起,他的手臂卻不再緊緊攬着她的腰。
餘津津瞬間失去安全感,要摔地。
邊柏青側身先摔在床,手臂使勁一截餘津津的腰,她摔進他的懷裏。
兩人側臉相對,他見她臉上有短暫劫後餘生的氣息難定。
他壞笑。這絲壞,卻清澈。
看了餘津津一會兒,邊柏青忽然伸出手。
燈影在他身後,剪出他的輪廓。
他舉起手指,閑閑垂着,燈影下,直中有曲,像拱足勁、蓄勢待發捕獵的蛇。
蛇游下去了。
餘津津感覺心腸裏曲曲往嘴巴爬的蛇,掉頭了。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
邊柏青另一只胳膊拄在床上,垂着臉,對着懷中輕微擺頭的餘津津,輕聲:
“你喜歡我的手指。從最開始的時候。我給你倒酒,你也拿眼神舔我的手指。”
游蛇戲櫻桃。
餘津津伸手,要掐邊柏青的脖子,手心摸到他的喉結,她的力道變了,手指輕摳起他的喉結。
幹柴上不停撲落火星,即将燃成烈火,王八蛋忽然兩只手捧起了她的臉。
餘津津低聲催促:
“你!怎麽······”
邊柏青仔細盯着餘津津的雙眸,等她催促到她自己都不耐煩了,他才講話:
“燒得難受了吧?”
“嗯······”
失去抗争的聲音。
“來,求我。”
“我不!”
蛇戲櫻桃。
卻又在即将燃燒時,連火星都收走。
餘津津恨恨罵:
“王八!”
“來,求我。”
“我不!”
常常表現出不耐煩的邊柏青,折磨人時,不耐煩綿長了耐煩,沒有盡頭。
盡管他自己,已經金身遭火煉。
餘津津終于告饒:
“求求你。”
邊柏青住手。
“求我什麽?”
“讓我爽。”
邊柏青不滿意:
“不對。”
餘津津狠勁坐起,掐住邊柏青的脖子,捏住他的喉結,咬牙切齒:
“好他媽麻煩!我耐心其實也不多!想拿捏我,我自己來!反正你也難受到要死!我才不幫你!”
餘津津滾到床的一邊,當着邊柏青的面羞恥掃地。
她的耐心耗完時,是另一種面目。
邊柏青輕輕笑了一聲,起身。
他從衣帽間拖了落地的穿衣鏡來,對好光,照在餘津津的手上。
斯斯文文:
“你不幫我,可我幫你。看着你自己的樣子。”
餘津津立刻坐起來。
拿被子掩好自己。
越在鏡子裏看自己,餘津津越來越不好意思,滿臉通紅。
邊柏青挑腿上床,湊過來。
鏡子裏,鏡花水月中的原始。
邊柏青撩起餘津津的頭發,望着水月洞天裏的兩人:
“來,看着。”
餘津津別不了頭。
頭發被牽着。
邊柏青側着臉:
“你要學會拖一個人下水,就顯得正常多了,是不是?”
忽然,他離開了。
她立刻悵然若失,蛇群無首。
他:
“你還沒求我。”
“求求你。”
“求我什麽?說錯了,我不幫你。”
“和我一起!”
邊柏青靠過來:
“不對。但進步了。你進步,我也要獎勵你,對不對?”
餘津津有點恨恨,在邊柏青燃燒時,抓了床頭一把櫻桃,狠狠往他身上碾去。
被邊柏青眼疾手快反擒。
紅櫻桃爛了餘津津一身。
煙花“轟——”掀了餘津津的頭蓋骨。
他總是,在她以為自己要得逞的時候,将勢頭瞬間颠倒。
火焰褪去,她開始覺得冷,覺得空茫茫的,到處灰燼燼的。
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他表現出那樣的關心自己,卻不給自己找機會報仇。
也許他覺得“清官難斷家務事”。
她很失望。
一個男人,不能無條件站在口口聲聲愛的女人的戰線,非要“向理不向親”,是種背叛。
那股子想嫁他的念頭,不那麽強烈了。
她不喜歡過于恪守世俗的男人。
又過了兩天,餘津津終于有一個休班,在家睡懶覺。
邊柏青卻早早起來,催促:
“起來。”
餘津津睡眼惺忪:
“幹嘛?”
“送你櫻桃園狂歡一日游。”
邊柏青穿着休閑,像去打高爾夫度假。
餘津津皺眉倒在床上:
“櫻桃園有什麽玩頭!在英國,到處綠油油的,看煩了!”
邊柏青拿了個黑白頭的沙漏,放在床頭櫃,坐在沙發上。
細沙從白盅漏到黑盅。
可能是顏色反差太大,餘津津看了一眼,居然又擡眼看,不再閉眼睡了。
邊柏青掏出火機,點燃一支香,插在白盅坐底的小孔上。
餘津津坐起來,覺得他奇怪,看着他。
邊柏青閑閑倚在沙發裏:
“我12歲時候,爸媽很忙,經常是爸帶我上班。我坐不住,叫他身邊的人陪我玩。有個跟了他十年的司機,一天陪我去擊劍,在路上開玩笑:我把你綁了,找你爸要10萬塊錢怎麽樣?”
餘津津精神了。
想知道12歲的邊柏青怎麽回。
邊柏青眼神穿梭回那個時空:
“我說:我爸有個集團,年年盈利,你知根知底,才要10萬,說明你是個沒氣魄,沒格局的人,就算做匪,也只能做個喽啰。他說:我跟你開玩笑的。”
餘津津坐起來。
邊柏青:
“我告訴他:從明天起,你送我去最近的靶場。我不擊劍了,學打靶。一開始,靶槍我托不穩。我回去,胳膊上綁着沙袋生活。一個禮拜後,我已經可以不算近的距離,打10環。”
餘津津:
“10環是最中央那個紅點嗎?”
“是。像櫻桃那個。但我不喜歡偶然的成功,于是,又綁着沙發,生活了一個禮拜,确定10環是我的技能和水準了。”
餘津津聽得有點熱血湧湧,心腸裏隐幽的蛇,又開始曲曲蜿蜒。
“告訴我,你做了什麽?”
邊柏青的手指搭在黑白沙漏上:
“我一直等,等到爸終于有時間看我打靶。他帶了一幫人圍觀。我打了10環給他們看。他們鼓掌時,我立刻擊在要綁我的司機小腿上。他們的掌聲,我分不出為哪一槍而鳴。”
餘津津熱血沸騰,望着像在講別人事情的邊柏青,她吞咽着喉嚨。
邊柏青:
“不止那群人震驚,連爸也吓了一跳。我朝天開了一槍,告訴在場所有人:集團,将來必是我的,所以,我會用文明與瘋癫鎮守它。我今年12歲,不要引誘我14歲前犯些無法挽回的錯誤。14歲後,我會加入在場所有人的成人規則游戲,不會再有今天的黑白分明。”
原來,他依舊是自己期待的樣子。
餘津津默默起身,去衣帽間換衣。
出來後,她一身的休閑打扮,對他笑:
“以為你會袖手旁觀,沒想到,還是等來了這一天。”
邊柏青替餘津津拿了一套非常正統的西裝,遞到她手裏。
餘津津舉着自己的西裝,疑惑:
“不是去櫻桃園嗎?為什麽給我拿正式的衣服?”
邊柏青從口袋掏出一枚櫻桃胸針,別在她的西裝上。
“狂歡後,你要體面出來。我也是。”
邊柏青從另一口袋掏出一枚胸針,遞給餘津津。
“來,給我別上。我們一起。”
餘津津為邊柏青別胸針時才發現,他的是一枚黑白棋盤的造型,很精巧。
別好,邊柏青捂住自己的胸針,一指床頭上的黑白沙漏。
“香燃盡了。今後,你要在耐心面前,學會敬畏。”
他說。
“沙也漏盡了。去,颠倒過來。”
沙漏黑白盅颠倒。
出門前,餘津津問:
“那個司機後來怎麽樣了?”
“我提前在馬場要了馬的腎上腺激素一支,藥箱一個。他的血,及時止住了。也得到了10萬塊錢。”
“為什麽要給他錢?”
“他的罪,在我這裏,判不到趕盡殺絕。有服務我爸的十年情義。那一天,司機皮肉流血,而我綁着沙袋生活了很久的小臂,也皮肉模糊。從那天,我學會了一個道理。”
“什麽?”
“摒棄野蠻,運用文明。我該花10萬塊錢讓人收拾他,我就不用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邊柏青低頭,朝餘津津一笑。
“你還沒過這一關。所以,我不勸你。只為你點香,敬天地。”
兩人出門去往櫻桃園。
沙漏,懸懸一線,從黑流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