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提着那包錢,堂而皇之一路,餘津津安全回家。
還記得小時候,去買過年新衣,癟癟錢包被媽捂了一路,還被人盯了一路。
而這包錢,毫無防護,卻無人問津。
護士說獻血後不要提沉重的東西,但錢不算吧?叫人輕飄飄的快樂。
這都是生活的諷刺所在。
剛進院子,餘正海要出門,掃了一眼餘津津鼓鼓囊囊的包,并沒興趣,揚着高音:
“聽你媽說,你跟薛永澤以前談過?”
餘津津輕微搖了搖頭,并不是否認過往戀情,而是對他又在耍父親權威無語。
留學費用都是薛永澤出的,分手好幾年了,她也不用花他錢了,做爹的也都啥開始知道了。
餘津津諷刺:
“你們一個比一個會裝。你聯合薛永澤賣女兒,他為了不直面得罪邊柏青,可是裝不認識我呢。我媽怎麽給你解釋的薛永澤?我對對答案。看看你們誰又在撒謊。”
餘正海不高興:
“我怎麽聽說,你得罪了邊總?”
“聽誰說?”
餘津津能猜到,壞事傳千裏,邊柏青秘書早上找陳主任的茬,傳到了介紹工作的人那裏,才不到一整天,她爸就知道了。
可誰也不知道,倆人度過了一個暧昧不清的春日下午。
那是餘津津和邊柏青的秘密。私人的。
“誰說的,他還給我一大包錢呢。”
餘津津提起包,有點沉,舉到餘正海面前。
餘正海反感餘津津不乖順他的父親權威,壓根不信她包裏有錢的話,提着魚餌筒,拿着釣竿,潇灑出門。
餘津津望着餘正海的背影,心想,這輩子,決不結婚。
父母婚姻堅固,已過二十幾年。
外人眼中,男的有廠子,儀表堂堂,女的貌美如花,兒女雙全。
家中夜夜麻将,賓客不斷,符合“主雅客來勤”。
真是要面子有面子,要裏子有裏子。
但餘津津知道這美滿皮下的病疽——
夫妻常常像陌生人,很多家庭裏的消息,往往從外人口中輾轉知道。但又在對付女兒上,達成高度一致。
現在,薛永澤成為棄子,不再需要做媽的為她遮瞞“被他要了”的醜聞了,公布給了餘正海。
餘紹馨可是他的親女兒了,他一樣不知道女兒在醫院遭受磨難。大約知道了,也不會為女兒出頭找那個男的算賬。
女兒未婚流産,是自己不檢點,丢人的不道德。
父親,只需要在“大事”上出現,維持住“局面”。
餘津津提着那包錢,踏進堂屋,去往餘紹馨的卧室。
傍晚的堂屋沒人,只有晚上才熱鬧起來,越晚越熱鬧,像鬼出沒。
聽慣了麻将聲,忽然無聲,像突然停了嘩嘩大雨,出現了一個清新的世界。
餘津津把那包錢放在餘紹馨的床上。
她摸着被一摞摞人民幣壓出的皮包勒痕,像摸自己心髒上的起伏。
才知道,有種自己也無法描述的感情,生活會在別處把它勾勒。
餘津津擰開餘紹馨的抽屜,開始往裏摞錢。
一邊摞,一邊淚往心裏流。
光透進窗戶,割在地上一塊長方的影子,像塊倒塌的墓碑。
餘津津摞錢,像在墓地裏拿磚修墳。
裏面葬了太多委屈。
——不要妹妹再走自己被男人曾傷害過的路,希望她不受金錢羁絆。
那個下午,醉酒的邊柏青打開了餘津津的清新世界,卻沒再進來。
新世界茫茫冥冥,空空蕩蕩,餘津津不知道怎麽走——
因為一天過去了,第二天也熬過去了,第三天,邊柏青依舊沒再聯系過餘津津。
餘津津有時懷疑,那天下午,邊柏青氣憤她當賣首飾的語氣,吻她時的纏綿,給錢以為得罪她、抱歉的哀殇······不過是自己的春日幻覺。
她有點恨,還不如那天就跟他睡了,既然做夢,不如以痛快結束……
一旦邊柏青那端沒信了,報社這端就對餘津津不再上心。
人人都在忙叨叨的,雖然這個城市已沒有什麽振奮人心的大新聞了。
領導們這幾天大會不斷,小會不停,沒人再跟進一篇無足輕重的企業宣傳稿。
突然,臨下班前,陳主任召集大家去大會議室,自媒體部成立,人員已定,領導念部門人員遴選名單。
非常倉促。
餘津津緊張聽着,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都沒自己名字。
小唐居然赫然在列。也是,她姑父好像不一般,一直聽她講起姑父,比爸爸還親。
其他在背後努力過的人,都上了名單。
這不是單項記者能力選拔,而是綜合實力較量。
領導們估計是為了避免早上宣布幹擾正常工作秩序,選擇下班公布,趕緊離場走人。
餘津津沒有選擇和其他幾個沒選上的去圍領導,要一個解釋,而是默默離開。
她想着,實在國內立不住腳,拿着邊柏青給的錢,再回英國念書,将來随便留在哪個不卷的地方。
但邊柏青,給過那麽多錢,真的是醉的忘記了嗎······
走廊裏,大老板喊住餘津津:
“小餘,明天帶着相機,跟我們出去一趟。”
也沒說去哪兒,為躲員工追問遴選的事,他掉頭就走。
她沒機會問。
就像沒有機會問邊柏青:你是不是那天醉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餘津津第二天穿的很不樸素——相對于烈士陵園的場合來說。
寶藍色的襯衫甚至可以用豔來形容,因為把餘津津的白皮膚稱得刺眼。
而其他來掃墓的單位,個個素色加身,規範整齊,一眼望去,肅穆蕭殺。
餘津津顯得異常出格,引得側目紛紛。
她忍着尴尬,提着相機,跟在大老板後面等待指令。
遙遙的,明明隔着很遠,餘津津不經意間瞥眼,看到了人群中鶴立的邊柏青。
三天沒見。餘津津數着日子。
三天沒有邊柏青的消息。
猛然一見他的真人,像他親自前來報告消息。
餘津津心頭和碧空裏被風扯着的旗一樣,烈烈飛揚。
邊柏青沒有穿休閑商務裝,而是一身黑。
側臉與人招呼時,躍突鼻尖帶出的那張臉,在豔麗春光中熠熠生輝。
他身後帶着一幫人。應該是集團裏的員工,随着他的表情而行動。
頗叫餘津津在遠處見識了“邊總”的架子。
他漫不經心的傲慢,很有派頭。
很多相熟的人轉頭和邊柏青打招呼,他伸手客氣回應,餘津津已經見過他私密下的表情,知道此刻的他又在不走心、清淡待人。
餘津津有點得意:
她知道他不為人知的神态,和他眼睛失神時的樣子,知道他吻技好到讓她可以不愛他也可以······
大老板拍了一下餘津津的肩膀,小聲交代:
“一會兒你就拍我和這些各單位領導的握手照片,随機應變點,還有各領導人的風采照。”
餘津津立刻點頭,斷掉走神。
邊柏青和別人握着手,說着客套話,越過一個、一排、一群人頭,眼神落了過來。
定在餘津津的身上。
大老板忙熱情上前打招呼。
餘津津提着相機,小跑跟過去。
邊柏青一直望着餘津津跑到身邊,大老板和他打了句招呼,他才把眼神轉過去,非常社交的語氣:
“李社長,好久不見。”
他又伸手,朝向餘津津,主動招呼,客套官方:
“你好,餘記者。”
幾日不見,靠這麽近,餘津津看他,眼神有點發花。
“你好,邊總。”
他的手心微微帶熱,卻說餘津津:
“餘記者,手心出汗了。”
邊柏青身邊陪同的人,瞄了下他的臉色,賠笑起來。
可能他不大在工作場合活躍過氣氛吧。
手放開,即将無交集,餘津津随着手垂,落下一絲遺憾······邊柏青突然捏了下餘津津的指尖。
暗暗的。
餘津津眼神一跳,臉色微異,心中怦然。
她定睛看他,他已經一本正經看向大老板了。并無過分停留。
餘津津偷瞄着邊柏青的側臉,卻心中瀾瀾。
大老板說起最近在忙自媒體部門的事,各方勢力競争,他焦頭爛額雲雲。
邊柏青很有辭令:“忙是好事。”
其實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利益瓜葛,但餘津津愣是從邊柏青的幾字回複中,猜測出了大老板想叫邊柏青投錢,但邊柏青很謹慎,踢皮球。
他還真不是個草包二代。
但給她那麽多錢的行為,很像敗家子。
邊柏青身後跟着的人忽然讓出一條道,他轉頭。
一個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姿态挺拔站在那裏,眼神犀利老辣,看了餘津津一眼。
大老板忙躬身握手,給餘津津介紹:
“天青集團董事長,邊董。你們應該——見過吧?”
真把自己當邊柏青女朋友啊?
這謊撒不出。
餘津津想搖頭說沒見過。
邊柏青的爸卻伸手過來,朗聲爽利:
“你好,餘記者。”
他居然知道自己!
餘津津看了他身後的邊柏青一眼,什麽情況?
邊柏青聳了一邊的眉梢:握手。
餘津津伸手,忘記什麽不卑不亢,機械招呼:
“你好,邊董。”
邊董不周旋小人物,已經和大老板聊起來了,大老板趁機提投錢的事。
陳主任說過大老板是邊董的朋友,餘津津還以為他們真是朋友,會是平等的。
誰成想,大老板身為社長,在天青集團老董面前也點頭哈腰的。
邊董步履不停,一邊走一邊伸手指指邊柏青:
“這種業務,柏青負責了。今後他起來了,我就完全不負責日常事務了。”
邊柏青跟在父親身後,也攔了大老板:
“李社長,我們有的是機會。今天先敬英烈們。”
大老板趕緊給餘津津講:
“邊總的祖父,是抗日英雄。”
餘津津不傻,這是在拍邊家的馬屁吧。
這是更上面統一組織的清明掃墓,還有別的單位需要拍照報導,這家拍一拍,那家拍一拍,每個單位都要維護和氣,不知道何時就投個版面,上個廣告啥的。
大老板還要帶着餘津津去拜訪別的單位。
邊董忽然頓住步子,邊柏青和那對人馬也站在那裏。
這時候繞到前面,打擾了別人,很不禮貌。
餘津津和大老板有點窘迫地被邊柏青那幫人堵住了去路,只好等着。
一個什麽局長,帶着幾個人,和邊董握手,身後跟着一個年輕的女人,雖穿着深沉的套裝,但高挑出彩。
她朝邊柏青:“我也回桉城工作了。有空一起出來玩啊。”
餘津津從人群中默默關注着邊柏青的回應。
他:“沒問題。”
她心中一沉,跌了個什麽重物。
再聽,高挑女人是局長的女兒,和邊柏青曾是同學,自從邊柏青北京上大學後,沒再有聯系,現在大家都回了桉城,可以加強聯系。
這種場合聊這個,這才是撮合相親的提示吧?
家室相當,出身正統,算是世家之交······
相較之下,自己爸和前男友聯手賣人,那才叫滑稽吧?
果然,進度條被局長女兒拉快,她聲音柔膩:
“柏青,你現在當了老板,要請老同學吃飯哦。”
邊柏青絲毫沒有拒絕:“沒問題。”
他,知道自己在後面的,卻沒有因為自己,拒絕另一個女人的邀約。
黑壓壓的人影在前,餘津津低着頭,心情比地上的影子還暗沉。
聽見邊董和局長親切相約再聯系,前面的人散了。
餘津津臉色不大好地擡頭,連大老板都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她裝作沒看到,不想看到別人的同情。
沒有相當的背景,邊家的門就是這麽難入,外人都清楚。
邊柏青可以在外面玩,但領回家的,只能有一個。
大老板估計把餘津津當作被玩的,進不去門的那個了。
很快,連餘正海都知道了,餘津津已是邊柏青情感上的棄子。
餘媽臉色驚變地進來餘津津卧室:
“我聽人說,邊總要找正主?”
餘津津恨大老板居然是個長舌夫,看來,報社裏都知道了,所以,工作介紹人也知道了,全家也知道了。
這個城市的圈子,有時小的可怕。
餘津津疊着衣服:“不知道。”
餘正海夾煙進來了,摳着橘子皮,走哪兒扔哪兒,扔出一地的黃色省略號。
餘津津盯着地上,有種春日故事枯萎的悲哀,再期待下去,只剩自取其辱。
“沒事兒,邊家不行,還有環保上王科長的侄子。小夥子我見過,挺會來事兒的。”
餘正海買賣不行,釣魚釣不着,但滿城的人都跟他認識。
餘媽趁機:“你爸說的是。你別灰心,去見見。這個級別雖說低了點,比不上姓邊家的勢力,但這種人家踏實。你放心,叫特別有錢的人甩了,不丢人,過了他的手,相當于鍍了金邊,不如他有錢的還搶着要!再說了,你那麽漂亮。”
餘津津特別想笑,笑不出。神色怪異。
并沒答應去見什麽侄子,但第二天,餘津津剛下班,就有個男的停車等在報社門口,接她吃飯。
別人急着甩手頭上的活去自媒體部,餘津津忙着接手,累了一天,已經擠不出精力周旋去不去。
那男的一看餘津津的臉,立刻殷勤。
為她拉開車門,把她塞到了副駕,“你比你媽給我的照片上還漂亮!”
在一個相親男選定的餐廳,碰見了後來就餐的邊柏青。
邊柏青旁邊就是昨天那個局長的女兒。
真好笑,各自相親,卻選在一家餐廳。
狹路相逢,冤家路窄,所以,必須要有人讓路滾蛋——
邊柏青帶着餘津津,上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