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失血幻覺
“喲,醒得比我想得要快很多。”
“身體素質不錯。”
有誰在和陳木潮說話,但他頭腦昏沉,無法分辨聲音來源,眼睛也剛睜開,眼球像被水蒸氣蒙上一層霧,看也不清晰。
他坐着,背靠着牆,緩了好一會兒,在模糊的世界中分辨出身在何處。
一間面積很大的獨立娛樂廳包廂,不是他适才和王城武待過的那間,四周牆上裝了隔音海綿,全是媚俗的彩色,燈球搖晃,旋轉着将光彩重複着打在地上。
而房間正中的沙發上坐了一個男人。
聲音的來源,昏暗的中心。
陳木潮勉強坐直,眯着眼睛看過去,卻看不清臉。
察覺到視線,那男人低沉又詭谲地笑了聲,站起身走過來。
姜哲馳。
陳木潮以虛晃的影子認人,他記性好,許久不見面,也還是能夠憑借着身形将他一眼認出來。
更何況他是姜哲馳,活的,範臨要抓的另一號陰損人物。
姜哲馳的身材好像恢複了一些,不再像一副眼眶深陷,骨骼膈人的骷髅。據姜漾說,是這幾年在姜正嵩勢力籠罩下養回來了些,雖然沒能完全戒掉毒,但他也不敢在姜正嵩眼皮子底下太過妄為。
陳木潮手腳發軟,不知什麽原因使不上力氣,并未能做出什麽反應,只好眼睜睜看姜哲馳走到自己面前。
“還認得我吧?”姜哲馳抓住陳木潮頭頂的發,往後拽,強迫陳木潮仰着臉看他。
還流血的左肩撞上身後的隔音海綿,還是疼,創口粘膩,陳木潮皺了眉,受不了似的閉上眼,像沒了骨頭,動一下都困難。
“嗤——”
姜哲馳得不到回應,大約覺得無趣,手臂再往後,接着猛然一松,讓陳木潮的腦袋靠着慣性重重撞向半硬不軟的海綿墊。
“給你打了讓肌肉松弛的藥劑,但是沒想到這麽沒意思。”姜哲馳說。
“你想做什麽。”陳木潮問他,開口時嗓子啞得把姜哲馳吓一跳。
以為是地獄惡鬼回來索命發出的低聲嘶吼,又或許是窩囊廢打心底裏對他的忌憚,姜哲馳看了他幾秒,确認陳木潮是真的沒力氣動彈,才又擺出那張趾高氣昂的臉。
姜哲馳笑得很惡心。
那雙渾濁到連燈球都無法照亮的眼珠直勾勾挂在陳木潮臉上,然後一路往下,青筋暴起的脖頸和汗濕的鬓發,曲在地上的長腿和肩寬腰窄的體态,姜哲馳死死看着不放,突然蹲下,與陳木潮平視。
他神色異常興奮,明顯是剛磕完,伸手抓到陳木潮衣服下擺。
“你說說,要是姜漾知道你被我侵犯,他會是什麽反應?”
“你覺得他還會不會要你?”
分明是一場打着血緣恩怨的欲望性報複,陳木潮看他伸出手,指尖觸碰上自己的衣料邊角也覺得腐朽難捱的氣息撲鼻。
姜哲馳手很熱,逆着往陳木潮腰上摸,指紋碰到他的那道柔軟的疤痕,來去之間,往上再下,又沿着皮帶一圈,往開扣處游走。
他想起腰間腰帶上扣的定位器,勉力擡手,将姜哲馳狠狠推開。
“控制不住想發/情就去把那東西割了。”陳木潮說,好像并沒有受制于自己身不由己的處境。
這一句話徹底惹惱姜哲馳,他倒是沒想到陳木潮被打了讓肌肉松弛的藥劑還能反抗,阿珧用過的刀上面還沾着粘稠的血液,就被他拿着,放在沙發把手上。
“你現在這鳥樣也就嘴巴能說說,”姜哲馳握着刀柄,刀劍挑起陳木潮衣擺一角,問他,“姜漾和你說過吧,他當時捅的是哪裏。”
黑色的薄毛衣被刀劍勾起線條,于衣擺中間位置,而定位器別在另一邊腰側,陳木潮知道姜哲馳從來不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于是只能先默不作聲,避免打草驚蛇。
刀片應該是冰涼的,因為反射回陳木潮眼裏的光都刺眼,雖然隔着一層褲子的布料,但刀劍就懸在他小腹上方,就算松弛劑的效果還沒有完全過去,陳木潮還是能感受到那片置于危險下的肌肉開始不由自主地繃緊。
姜哲馳用冷血動物一樣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卻充滿了不該有的龌龊的刺,整個人仿佛一個大型的矛盾體,唯一不變的就是世界上所有難堪的冠名詞都能夠和諧共處,一齊形容這天生長在權力澆灌下的土壤裏的壞種。
“你……”姜哲馳還想說什麽,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卻震動了起來。
一聲一聲,急劇的催促,震動頻率帶着四方體機器無規則在桌上平移着顫動,像煮沸了整個彩色的冰涼的空間。
姜哲馳被打斷,但也只能不耐煩地走回去,将電話接起來。
王城武在那頭的聲音很大,陳木潮模糊地聽清了個大概:“哥……警察找過來了……我們……很多人都…被他們…”
“陳木潮身上可能帶着什麽能讓警察找到你的東西,快走……”
接着,電話那頭傳來大約是打鬥似的碰撞聲,叫喊聲,王城武的手機大概在亂中摔在了地上,聽筒裏猛地炸開一聲劇烈的響聲,忙音掐斷了警笛的長鳴。
姜哲馳不明白為什麽一直沒有出過問題的柳裏路會突然歸為警察管理,畢竟他把這裏當作後備倉庫好多年,姜正嵩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插手又是憑什麽?!
他瞠目欲裂,三兩步走到陳木潮面前,扯着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起來。
雖然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但陳木潮原本也不想被他扯着,把重心放在身後的隔音海綿上。
“操——”姜哲馳一拳打在陳木潮肚子上,一點沒收着勁兒,面目兇狠,“你給警察報的信?”
陳木潮的手機早就被姜哲馳扔在半路的水溝裏,此處的包廂位于柳裏路最深的位置,四面彎繞,就算有個定位,想要找到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
“東西在哪?!”
陳木潮不說話,卻扯了扯嘴角。
“我他媽在,”姜哲馳一個字一腳,發了狠,連踹三腳在陳木潮腹部,“問,你,話。”
喉嚨裏有腥甜湧上來,陳木潮抿嘴壓下去。
然後也學他,一字一頓道:“你活該。”
姜哲馳臉上的表情幾秒變化多端,扭曲又陰郁,幾經輪轉,最後停在一個殘忍的嘴角弧度上。
“我覺得姜漾說得還是不夠清楚。”
“只用說的,你并不能準确知道他捅了我哪裏,我的切膚之痛,今天也讓你好好明白。”姜哲馳右手執刀,刀劍抵住他三年前被姜漾留下疤痕的同位。
陳木潮的小腹肌肉繃得很硬,但刀劍鋒利,姜哲馳按着陳木潮的手臂,右手發力,将刀片一寸一寸往裏推。
猩紅的溫熱血液霎時湧出,陳木潮的反應和他想象中并無太多不同。
說到底還是凡夫,肉體仍避免不了落俗,就算骨頭好比鋼筋鐵骨,這一下也夠他念着無數個三年忘不了的痛苦。
姜哲馳另一只手騰出空當,掐着陳木潮的脖子,原本仍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但薄薄的玻璃阻擋不了淩亂的腳步踏在柳裏路肮髒沙石土上的聲音。
姜哲馳本欲放手,這間包廂有一格暗室,連通地底的密道,他從前拿完貨都是從這裏脫身。
現在不走,和陳木潮耗在這裏,他怕是要一并交代。
但他沒能如願。
陳木潮原本應該無力的手握住他即将剝離刀柄的手腕,姜哲馳感到手腕上一陣巨大的,要生生将他腕骨鉗碎的力度,狠握着他的手,往裏用力。
陳木潮扯着他,将那本就在他腹部裏埋沒已深的刀片,又往裏推了幾分。
姜哲馳怒極轉頭,正對上陳木潮原始動物一樣的眼神。
淩厲兇狠,比他還不擇手段的瘋狂,是族群裏的上位。
“你真的是瘋了!放手!”
然而陳木潮不會讓他走,他靠在牆上,用一柄尖刀将他們二人一并釘死在一起,汗液往下淌,嘴唇因為疼痛劇烈顫抖,指尖發白缺血,還能對他笑。
沒辦法了。腳步聲愈來愈近,姜哲馳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槍,他不久前在王城武那拿到的玩具,子彈只有一枚。
刀尖沾上陳木潮的血,槍口還是冰涼,往陳木潮額頭上靠。
窗門齊破,陳木潮聽到範臨的大聲呵斥,接着是一聲槍響。
“砰——”
倒下的卻不是自己。
他手裏的那只手腕失了力氣,抓不住刀柄,從陳木潮手中滑出去。
耳邊很亂,但耳鳴逐漸蓋過所有,陳木潮呼吸難得,張開口鼻也無法獲得足夠氧氣,于是眼前炸開大朵大朵黑色的斑點,再擴散成覆蓋視線的圓盤。
刀還深深插在他小腹上,陳木潮無力去管,卻在黑色的崩塌的世界裏看到向自己撲來的一抹白色。
失血過多會造成幻覺嗎?
陳木潮看着那道逐漸拉近的,熟悉的身影。
他覺得無憾,釋然,甚至欣喜難耐,然後在世界的搖晃和崩塌中,将自己全部交付于可以支撐世界的地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