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睡床還是沙發
姜漾被陳木潮攆回他計算區的辦公室時還在愣神,淋浴間的花灑一開,十來塊地磚鋪成的狹小空間裏便升騰白色的水霧,水聲自頭頂而出,拍打過他的身體又砸在地上,姜漾聽到看到,方醒悟這不是真空。
是地球。
也是在腳踏實地的地球上,陳木潮沒讓他只顧着發愣,在天文臺上握着他的腰,循循善誘,讓他也說喜歡,也說愛。
以往他追逐陳木潮習慣了,好像也見慣了他的背影,不過一個眨眼,陳木潮回頭又看他,往回走,再說一些姜漾夢寐以求聽到的話,他怎麽都覺得不真實。
但“愛”确實是很好的詞。
陳木潮扣住姜漾的下巴,往上擡,逼迫對視,用嘴唇很輕地摩挲姜漾淚痕遍布的臉頰。
“別哭了。”陳木潮說,但語氣輕快,好像被取悅,是在笑。
“我說愛你,你這麽難過。”陳木潮又擅自篡改姜漾想法,好像眼淚只會被他用來當作傷心的展現,目的就是笑他輕易羞赧,并由他全權負責。
姜漾頭皮發麻,是巨大喜悅和驚訝的雙重刺激影響,感官都變得遲鈍,只有陳木潮手掌上帶着厚繭的尖銳的,微痛的撫摸感,降臨在他的脖頸皮肉上。
陳木潮承認,他聚精會神地在天文臺上消磨一整天時間,疲憊地在吊椅上睡着,再睜眼時姜漾出現在面前,他有一瞬間的确覺得不真實,是在做夢。
但姜漾好像比他還恍惚,在他說出“比我想象的要早一點”這樣帶着無窮歧義的話後,用手不知天高地厚地掐他的臉時,他覺得姜漾更像是深陷迷幻夢境出不來的浮沉一葉。
然後露出不敢相信,不常在他臉上出現的猶豫和膽怯,和他最喜歡的那個太陽一樣橫沖直撞的小莽夫完全不一樣,陳木潮意識到什麽,心裏嘆氣,主動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掐他的臉,試圖沖散他臉上苦悶的表情。
姜漾是上揚的眼角,此刻卻由于失意下沉,弧度缱绻,長睫毛覆蓋在眼尾後半段,眼球被遮擋一半也擋不住脈脈含情的眼。
畢竟那表情,陳木潮看了莫名覺得胃裏冷冷的,像用冰塊堆着肉,整個身體都被寒氣入侵一樣難受。
陳木潮完全沒什麽浪漫細胞,只是一個月裏盯着宏大的星空宇宙,他不熟練,卻也還是 想讓姜漾的影子映射他每一樣熱愛的事物。
所以層級大爆炸又來一次,姜漾內心震動猶如末日地動山搖,此刻抓着陳木潮領口的衣料,什麽都說不出來,咬着嘴唇,只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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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頭做什麽?”陳木潮低頭與他對視,問,“不想愛我?不想喜歡我?”
那顆在風中被吹得毛茸茸的腦袋搖得幅度更大,微弱的燈光将那層柔軟的黑發鍍成金色,陳木潮從姜漾難捱的顫動中聽到他支離破碎的未雨綢缪。
“要是我沒來找你……”姜漾嘴唇都在顫抖,回吻不能,“要是我真的沒來找你,怎麽辦?”
陳木潮張嘴,含住他的下唇。
溫軟的口腔內包裹他的唇肉,利齒于上摩挲,陳木潮問他:“那你會不來嗎?”
像蘋果不能拒絕地心引力,姜漾永遠無法拒絕陳木潮。
又被看穿思想,陳木潮低聲命令,嗓音沙啞。
“所以,姜漾,說愛我,說喜歡我。”
好像到了這時,一切才有了實質。姜漾仍然顫抖,但總覺得不管怎麽樣,此刻都應該去吻他。
去吻陳木潮。
去說:“我一定會來找你。”
去說:“我也愛你。”
畢竟,愛真的是很好很好的詞。
他來得突然,陳木潮一點沒備着他的東西,不過誰也不嫌棄誰。姜漾洗完澡,用陳木潮的浴巾裹住腰往外走。
姜漾從裏間連着浴室的卧室走到外面的辦公室,陳木潮也恰好推門進來,手上拎了個袋子。
姜漾身上帶着溫熱的水汽,頭發沒吹,還有點羞赧的餘勁,就沒去挨他,只站在原地問他買了什麽。
陳木潮不說話,喉結滾了一圈,低頭換鞋,揚了揚手,把袋子拿給他。
齊全的洗漱用品,毛巾倒是沒有,姜漾往外扒拉東西,一件一件往陳木潮的辦公桌上放滿了一半。
扒到最後,一袋子印着亂七八糟花花綠綠圖案的食品包裝,被拆開過。
姜漾拿起來細細看,是一袋水果硬糖。
他擡頭看陳木潮,後者該做什麽做什麽,沒搭理他,把适才從前臺順回來的姜漾的證件扔給他,腮邊鼓起圓滾滾的一塊,下巴微動,這邊平下去,另一邊又鼓起來。
“你買糖做什麽。”姜漾記得陳木潮不愛吃甜食,莫非是買給自己,做一個什麽互通心意的慶祝禮物。
陳木潮嘴裏含着糖球,話說得不清楚:“戒煙。”
姜漾頓了頓,又發覺自己自作多情,便強打鎮定問他:“怎麽突然想起來戒煙,活了三十多歲,現在才意識到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陳木潮斜眼看他,糖球又被舌尖抵着在口腔裏滾半圈,告訴姜漾:“趙途不允許我在樓裏抽煙,出門麻煩。”
姜漾讪讪放下糖,陳木潮去洗澡,拿了衣服伸手問姜漾要他腰上紮的毛巾。
“你剛剛出去為什麽不多帶一條回來?”姜漾依言拿下來,赤身裸體在陳木潮面前,面上沒怎麽,臉頰內裏的肉在發燙。
但陳木潮咬碎了糖敷衍他,扔來一條衣服,說:“忘了。”
浴室門關上,姜漾坐在辦公室的小沙發上看陳木潮寫的數據和公式,散落了一桌演草紙,上面全是正的歪的斜的工整的不工整的數字。
他來的時候沒好好看,這會兒在屋裏胡亂瞥了幾眼,也覺得這裏裝修得敞亮,至少是比嶺村那些個平房要高級上幾萬倍不止。
姜漾早就在陳木潮嘴裏聽過幾遍路港什麽新興發展計劃,陳木潮是沒心思一遍一遍和他強調的,每次都是姜漾問。
環港幹道盤着路港最高海拔的山,夜晚月明星稀,環境十分幽靜,距離路港市中大約一兩個鐘頭的路程,說了好久終于有了實質發展,據說還聯系上衛星發射中心達成合作,要單獨做一些額外的研究。
因此撥款也是很富足的,公共設施很好,陳木潮大概是因為懶得花上三四個小時通勤才住在這裏,但姜漾也覺得這樣就少累着他一些。
姜漾撥弄桌上亂遭的紙張想得出神,一個沒注意,力度沒控制好,薄薄一張紙被他推地不長眼似的亂飛,陳木潮出來,差點踩上。
他下巴上冒出淺淺一層青色胡茬,卻沒什麽不修邊幅的樣子,經年如一日的短袖T恤挂在身上當睡衣,浴巾被他洗了挂起來。
路過姜漾将草紙放在桌上的時候連眼神都沒有一個,然而姜漾根本移不開眼神,心裏納悶這人臉皮太厚,想質問他一小時前那種不着四六的酸不拉幾的話都是從誰嘴裏說出來的,怎麽現在又冷着個臉當大尾巴狼似的。
姜漾折着腿,窩在能勉強躺下人的沙發椅上,就陳木潮去洗澡的這點時間,就已經把他這方寸之地摸得透徹,連科技館裏統一發給他備用的另一條毯子都翻了出來,蓋在腿上。
毯子是純棉白色的,秋老虎沒完全走幹淨的季節裏蓋着正好,邊角用紅色油墨印着“路港天文科技館”幾個字。
牆上的挂鐘走到十一點一刻,陳木潮站着看他,問:“窩在這裏幹什麽?不去睡覺?”
姜漾解釋道:“你卧室裏那床我剛剛看過了,我們兩個人肯定躺不下的。”
其實擠擠不是不能睡,就是感覺會誰都睡不好。
沒等他再問,姜漾又主動地說:“我今晚睡沙發。”
陳木潮看他半晌,怪異地笑了聲,說行。
姜漾體力腦力都消耗太多,此時心裏繃了一個多月的那條弦總算放松了下來,疲憊非常,就算沙發不算柔軟,也聞着新皮革的味道,夢都沒做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吵醒的。
陳木潮開門關門已經足夠小聲了,但姜漾被他制造出的聲音弄醒,他也沒什麽抱歉的神色,往桌上放了兩人份的早餐。
外加一把銀色的鑰匙。
“叮啷”一聲,那鑰匙準确入姜漾下懷,他剛醒睡眼惺忪,差點被鑰匙直擊要害。
“今天有空的話,”陳木潮說,“幫我搬點東西。”
陳木潮今晨起得早,洗漱完畢帶着遺留不少的起床氣走出去,恰好在沙發上看到只受氣包,走過去掐臉掐脖子,被姜漾軟綿綿地推走,還被嘀嘀咕咕罵了句“神經病”。
起床氣沒撒成,下腹一團嚣張的氣焰不太讓他好受。
陳木潮想了一會兒,披了件薄夾克走出門。
趙途的辦公室距離他的很近,時間還早,測算樓裏沒開很亮很白的燈,但樓層間隔寬闊,也不算很暗。
測算樓內的辦公室的門外觀都是統一的,刷着灰白色漆的鋼門,陳木潮在1031,趙途平時不回家,非常敬業,住1018。
陳木潮走到1018停下來,不管人是不是在睡覺,起先很有禮貌又克制地敲了兩下,但沒有人應,他又覺得鋼門傳聲能力不行,用了點勁,就把門拍地震耳作響。
趙途還以為地震了,着火了,從夢中陡然驚醒,披着毯子,鞋子穿丢了一只,出來開門。
陳木潮十分冷靜地看着他,說:“我想換間辦公室。”
“你他……”趙途差點破口大罵,六十幾歲的人險些氣昏在一個清朗的早晨,但不算難以滿足的要求,趙途覺得沒什麽好不答應的,轉身找來一大串嶄新的鑰匙,邊好奇道,“你要換到哪裏?換辦公室做什麽?”
陳木潮靠着門框,說:“換到12層,卧室大一點。”
趙途手一抖,摘下三把,又默默再扣回去兩把。
“我男朋友來找我,他沒地方睡。”陳木潮自顧自說。
三秒後,趙途中氣十足的“滾”傳遍了整棟還沒什麽人入住的測算樓,有人披着衣服出來,恍惚中以為地震了,着火了。
陳木潮給姜漾扔了鑰匙,就去觀測臺上泡着了,姜漾拉開他的衣櫃,只覺得凄慘得不忍直視。
三套換洗,零散的內褲和襪子扔在抽屜裏,好好一個房間,被陳木潮住得像個樣板間。
因為東西不多,姜漾兩趟就幾乎搬完了,新的卧室大了一圈,床也寬了,至少不用再委屈睡沙發。
他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圈,越發覺得很是滿意,剛想躺到床上補個回籠覺,他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袁蓓的聲音裏透露着濃濃的萎靡與失意,姜漾不明所以,問他怎麽了。
“出來,”袁蓓說,“陪我喝酒。”
姜漾好心地提醒,并沒有故意炫耀的意思,說:“我現在在路港。”
但袁蓓好像真的被什麽事刺激到了一般,沉默了半分鐘,說,我現在買票過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