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要我幫你麽
陳木潮身上有很多疤,姜漾上一次看到,是在一個多月前了。
入夏季節,他常穿的幾件短袖洗得近乎透明,除了裸露在空氣中視線內毫無阻攔可見的小臂,他身上顏色深淺不一的傷痕也因為姜漾的細心觀察而被放大。
只是每次問,陳木潮都說:“不記得,很久了。”
時間沖淡一切大概是謬論吧,更何況陳木潮說的話不可以完全相信,這種嘴硬心軟的人最會誘導,誘導別人只了解他想讓人知道的。
而不想讓人知道的,姜漾親自撬過他那麽多次嘴皮子,還不是什麽都沒琢磨出來。
陳木潮或許真的完全沒想讓姜漾了解他。
姜漾覺得有什麽淌着酸澀汁液的透明網膜蓋住了他的心髒,液體被毛孔吸收,可是他擦不掉,陳木潮的名字在心室裏想一次回音都大聲,他的不甘和怒火沒來由地被澆滅完全。
姜漾摸出手機,太久沒開機讓手機的硬件設施産生不可逆轉的老化,手機屏幕不流暢地卡殼一秒才亮起來。
他又感到慚愧,明明是來探望莊缪病情,周穎月幾句話把他弄得心神不寧,最後高不成低不就,道別也心不在焉。
陳木潮的電話打通了,但沒人接,從醫院一直響到出租屋的整段路程。
走到樓道,細小的幾只飛蟲往樓道裏裝的聲控燈上撞。
聲控燈是亮的,姜漾往上走,光鋪到二樓,陳木潮的出租屋所在的樓層外。
不接電話,也不是關機,姜漾手指碰到門把手冰涼的鐵皮上,掏出鑰匙,只轉了一圈,門就打開了。
他并沒有立刻進去,動作很輕地扶着門,讓它虛掩,另一只手摸過常年放在門口的閑置掃帚杆。
是周穎月用壞了的,悶在潮濕的角落裏,掃帚杆表面開始掀起一塊一塊生鏽的皮。
他輕手輕腳進門,屋內漆黑一片,自己刻意壓制聲音,另一道屬于別人的動靜卻沒有反偵察意識地全然放大——是很沉重又紊亂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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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漾愣了愣,月光不算亮眼,卻也足以讓他看見單人沙發上躺着個姿勢勉強的人。
陳木潮半躺在沙發上,脖子和腿部膝蓋內側墊着兩邊扶手,手臂垂下來,手背碰着地板。
“在家怎麽不接電話,”姜漾懸了一個晚上的心放下來,嘟哝着推開門,将掃帚杆放回原處,“聲控燈沒滅就睡着了,有這麽困嗎。”
再轉回去關門的時候,陳木潮大約被吵醒,動作有些遲鈍地坐了起來,看向姜漾的方向,緩步走到離他兩步的位置,離近了才發現陳木潮臉色不好看,像沒睡醒。
姜漾吓一跳,他就是反手關個門的功夫,陳木潮在他面前演了一出無聲默片。
“你醒了,那我開燈了昂。”姜漾作勢擡手,沿着白牆往上摸,要去碰頂燈的開關。
摸過一指尖牆灰,頂到開關按鈕時,陳木潮抓住了他的手。
“別開。”
聲音很低,姜漾的手腕被陳木潮圈着,虛虛地握住。
他的手心很熱,有層薄汗,但本人卻并不是汗手的體質,姜漾猜測或許是路港夜晚太熱,陳木潮風扇都不開,睡得難受。
“這麽黑,幹嘛不開,”姜漾享受與他的肢體接觸,很不要臉地就着這樣的姿勢和陳木潮慢吞吞地說話:“想邀請我跳舞?”
姿勢是很像的,月亮是燈球,姜漾不會女步,便照着男步的姿态往前進了些許,嘴唇夠到陳木潮下颌,
交際舞講究親密甜美又恰如其分的社交距離,姜漾有意将鼻尖停在距離陳木潮皮膚幾寸之外,但鼻息噴吐,也和零距離沒什麽區別。
“……”
不長嘴的人活該得到懲罰,陳木潮不動,反應微弱,很反常,換做平時早已經少不了一頓冷嘲熱諷。
姜漾總是看不明白他的,很淺薄的一點氣焰又燒上來,不過很快能散掉,這次卻不願意太快服軟,想起來陳木潮給過他的一個警告。
——“不要碰喉結。”
姜漾側過頭,嘴唇接觸他脖頸上的肌膚,在凸起明顯的那塊軟骨處咬了一口。
這下反應比姜漾想象中大得多,陳木潮立刻放開他,往後退,悶悶地咳了兩聲。
呼吸聲更重了。
“身體不舒服?”姜漾聞到一股不常見的苦味,以陳木潮為中心,帶着過身的周邊氣流也往姜漾的遠處退去。
陳木潮轉身就走,說:“沒有,我去洗澡。”
落荒而逃。
實在不符合他的作風,姜漾在原地站着,不知是他嘴唇太涼,還是陳木潮體溫太高,他唇部還有被高溫刺激的餘熱。
等等……高溫?
姜漾想起周穎月的囑托,聯系沒什麽精神的陳木潮,無人接聽的電話,壓抑不住的鼻息。
浴室裏傳來水聲,音量不小,足夠遮蓋住所有不和諧的動靜。
門口到浴室的距離不過幾步,十幾秒,姜漾眨了幾次眼,就又站在那片貼了防窺膜的玻璃前。
陳木潮的數種反應都告訴姜漾——別問,不想說。
那能怎麽辦,姜漾往後退了兩步,眯起眼。
只能硬闖。
玻璃門不好踹,姜漾是有力氣,但碎玻璃渣說不好會落到他們一個門裏一個門外誰的頭上,財産損失是小事,生命安全茲事體大。
門上有塊鋁合金制成的扣鎖,姜漾沒有嘗試,都知道陳木潮這時不會讓他打開。
不過是很普通,也最方便撬的鎖型。他在屋內稍微翻找了一會兒,搜獲兩只莊缪用來別頭發的發卡。
鐵片插入洞口,轉開需要巧勁,姜漾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做得多,力道運用得當,鎖孔裏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門往裏推,姜漾先看到陳木潮低在陰暗面裏的一張臉。
陳木潮本就不是正氣的人,或許是真有注定,才致使姜漾看見照片都難捱情愫,一見鐘情太老土,俗得不像現實發生,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這種無法明說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家庭不幸福導致的幻象寄托。
直到親眼見他。
同類相互吸引是真實存在的,姜漾為人卑劣,陳木潮滿身是傷躲在空間逼仄的淋浴間裏自行解決也算不上坦蕩。
他靠在牆上,上半身被繃帶淩亂地包裹幾圈,目光所及他及手上的動作,姜漾下此結論。
察覺到有人不經允許破門而入,陳木潮臉上露出些許詫異,很快消失,他性子淡,私密行為被撞破産生的情緒都很少,只是停下來,拿下挂在一邊的浴巾,系在腰上。
苦味更加明顯,是陳木潮身上塗滿的傷藥味,今天穿的黑色短袖被揉成一團,扔在一邊。
“看完了嗎?”
淋浴噴頭沒被要求停下工作,浴巾很快也濕透了,緊貼在陳木潮大腿上,勾勒出強悍的肌肉線條。
“看完了就出去。”
繃帶也濕了,不知是真的不在意還是沒有一點常識,陳木潮沒避諱讓傷口沾水,他腰側的白色布條漫出鮮紅的顏色,好像是又崩開了。
聲控燈沒滅就睡過去或許不是陳木潮的本意。
果然陳木潮不讓碰喉結是有原因的,姜漾沒出去,反而走進浴室裏,看了眼被浴巾遮住反應的地方,評價道:“這麽敏感。”
陳木潮沒有說話,蒸汽将他的眉眼模糊成柔和的假象,水順着頭頂往下淌,經過傷處混成淡紅色的液體,在淋浴室的地板攤開一整片。
他的左腰上被劃了一道長又深的傷口,已經縫過針,但不是很正規的醫院,只負責簡單的消毒和清理,衣服料子被糊在到處是血的皮膚上,陳木潮用了些力氣才将上衣撕下來。
繃帶也完全不能看了,只是陳木潮沒什麽精力再去處理。
姜漾闖入的第一眼,他沒來由覺得很累。
随後是難以忽視的磅礴的無奈,他并不怨恨,只是疑惑,為什麽連一點逃避的時間都不給,生活非要每分每秒逼他承受,然後做出選擇。
而姜漾推波助瀾,助纣為虐,逼得尤其緊。
他好像沒聽見陳木潮并不客氣的要求,兀自走近了,還對陳木潮因為他而産生的生理現象評頭論足。
姜漾嘴角彎起一點,像是在笑,但陳木潮覺得他沒有很高興。
他問:“你告訴我又會怎麽樣?”
然後也進入淋浴噴頭所波及的範圍內,他沒有脫衣服,蹲下來,臉靠在陳木潮的浴巾旁邊。
姜漾又笑了笑,很奇怪的表情,并不單一,有不滿和歡愉的結合産物:“要我幫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