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到暴雨
醫院的住院部是一棟單獨的樓,在隔着一條四周種滿灌木的小路的門診部後面。
由于陳木潮周到的緣故,他們到達醫院後,就直直穿過低矮灌木的小路,走進住院部的大門。陳木潮進到電梯轎廂,伸手按了樓層,鋼絲繩帶着他們一路往上,發出不太堅固的曳引聲。
病房是普通的三人間,床與床之間拉着淺藍色的布簾,莊缪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
姜漾和陳木潮從床尾的通道接連穿過兩片布簾,周穎月見了他們,忙從床邊放着的為家屬守夜準備的彈簧床上站起來。
莊缪睡着了,手背上紮着針,周穎月讓姜漾坐,和陳木潮走出病房,要去住院部繳費。
姜漾沒什麽事幹,也幫不上什麽忙,說來看看,好像真的也只能看看。
陳木潮和周穎月出去的時間格外久,姜漾沒敢離開病房,往門口走了兩步,捶了兩下久坐而酸疼的脊椎處。
門由于常有其他屋內的人進出而沒有關緊,姜漾在小聲的雜音中聽到門外傳來周穎月和陳木潮說話的聲音。
他們大約是故意沒進來,不知是不想讓姜漾聽到,還是不想将莊缪吵醒。
“剩下的錢不夠下個月還了吧。”周穎月陳述道。
陳木潮冷淡地“嗯”了聲,然後姜漾聽見火機被反複按開的聲音。但這是在醫院連廊裏,所以他猜測陳木潮并沒有抽煙。
周穎月又說了句什麽,但鄰床的病人從塑料袋裏拿了個水果,塑料制品的東西一摩擦着響起來聲音就很大,姜漾沒能完全聽清周穎月說的話,只能隐隐約約地感受到她懊惱的情緒。
“還錢有救命重要麽,”陳木潮說,不過不像安慰,他數落周穎月:“你在想什麽。”
周穎月頓了一下,無奈地說:“可是那個債主不是好惹的吧,好幾次他都……”
陳木潮及時打斷了她的話,門外又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周穎月的語速變慢:“要不我去和房東交涉一下,這個月的房租緩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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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陳木潮一點都不考慮此方案,很快地拒絕。
接着,姜漾從周穎月的聲音裏聽到自己的名字,話裏話外把姜漾與酒吧的工作聯系在一起,詢問陳木潮拒絕的理由,是否與這個有關。
但陳木潮否認了,只說:“沒必要,還有時間。”
周穎月沒再勸,腳步聲又傳到房內。姜漾便快步走回彈簧床旁,對着走進來的兩個人露出沒有一點破綻的表情。
姜漾和陳木潮在住院部停留的時間不久,半個小時就離開了,周穎月則暫停了她管理雜貨攤的工作,交給攤裏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大姐打理一個月。
走到住院部大廳時,烏雲已經堆積很厚了,連玻璃門外的光線都是灰黑的。
此時距離大門的距離不過四五步,只是下一刻,雨點就快他們一步先落下來,由和緩到密集,最後更是讓人感覺天都在顫動。
姜漾沒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窗外,嘴巴微微張着,小聲回憶:“不是說多雲轉小雨嗎。”
陳木潮陪他停下來,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從裝錢的帆布袋裏變魔術似的掏出兩把傘。
他聽見了天氣預報,天色也不好看,未雨綢缪地拿了三把折疊傘,一把留給周穎月使用。
姜漾接過其中一把,手上剛使了勁想要撐開,有條傘骨上的一個零件就不知怎麽突然崩開了,整把雨傘面臨散架,搖搖欲墜的傘布搭在姜漾手上。
姜漾張了張嘴,反射性地轉頭看向雨傘的主人。
“你……”陳木潮也被雨傘突然報廢發出的聲響吓了一跳,評價道:“破壞大王。”
姜漾急忙撇清:“不是我,它自己崩開的!”
陳木潮點點頭,但看表情明顯不信。
不過現在不是擔心陳木潮相不相信的時候,傘骨上的零件太小,掉到地上就找不到了,姜漾放棄找尋和修理,将傘柄往裏推了疊起來,然後慢吞吞地往陳木潮身邊靠。
陳木潮不需要回頭都知道姜漾打的什麽主意,故意等他又走近了一點,期待拉得無比高了,才說:“我這把傘給你,你自己撐。”
兩人又等雨稍小一些了才走,但在住院部大廳等待期間,姜漾一直沉着臉,郁悶計謀沒能得逞,但陳木潮原本就是逗他玩,雨也沒有小到不打傘就走出去的程度,因此在踏出門前的一刻,還是将那把尚且完好的傘又從姜漾手上拿回來了。
姜漾手上陡然一空,沒太反應過來,陳木潮就先他一步撐開傘走進雨裏。
風混着雨水斜着打下來,他們之間隔了一層傾斜的連綿殘影。
陳木潮好像也意識到了,又往回走了兩步,然後在姜漾模糊的視線中動了動嘴唇,說的話也立刻被雨聲拍到地上的水窪裏。
過了一會兒,姜漾才聽清了,陳木潮說的是“過來”。
進樓道的時候,陳木潮讓姜漾先上去,自己留在後面,等姜漾的後衣擺也進入樓梯間後,才把傘收起來。
他們不是步行回家,坐了需要換乘一次的公交,兩個人一共投了四枚硬幣。
公交車開不進嶺村像線網一樣窄而彎繞的路,公交車站設在社區那塊很大招牌的對面,走回家需要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仍是陳木潮撐傘,他将傘拿在右手,姜漾順從地走在他右邊,肩膀和手臂由于兩人步頻的落差相互摩擦數次,期間也無其他肢體接觸。
傘不夠大,姜漾偏過臉看了看,陳木潮的左肩處留下了一片深顏色的水漬。
但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雨傘無法完全規避雨水,風好幾次刮到他臉上,就算陳木潮盡量将傘面與樓道的上檐重合,他的頭發還是有點濕。
屋裏沒有陽臺,陳木潮就将傘重新撐開放在地上,不看姜漾一眼,轉身進了衛生間,随後姜漾聽到電熱水器按鈕往下按發出的聲音。
隔了幾次呼吸的時間,陳木潮又出來了,手上拿着塊有些潮氣的毛巾。
“擦一下頭發。”陳木潮将毛巾遞了過來。
姜漾坐在椅子上,剛要接,手伸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眼珠輕輕顫了顫,身體往後靠,笑着對陳木潮得寸進尺,“你幫我擦吧。”
他也知道陳木潮要麽罵他要麽裝聽不到,甚至可能會直接把毛巾扔他腦門上,無所謂他感冒還是産生別的不适症狀,但也從來沒想過陳木潮會真的走到他面前。
不到一臂的距離,還在接着靠近。
姜漾笑容還挂在臉上,但腦子已經不思考了,愣怔着聞到了陳木潮身上雨水混着洗衣液的幹淨的味道。
陳木潮又走進些許,面無表情地俯視下來,眼皮半垂着,過了幾秒,幅度很小地擡了下手。
這個動作莫名令姜漾感到熟悉,心重重一跳,和一個并不記得自己經歷過的畫面重合起來。
——一只手用力地帶着毛巾扣在了姜漾頭上。
姜漾整個上半身都往下沉了沉,原本就要聚起來的畫面被一下子沖散了。
“丢……”姜漾頭頂鈍鈍地疼,剩下半句罵人的話說到一半硬是忍了回去,擡手想扯蓋住整個腦袋的毛巾,但陳木潮的手掌還壓在上面,一時沒能順意。
“陳木潮,”姜漾氣急敗壞,“你放手!”
混亂中,姜漾聽到陳木潮只有氣音的笑聲,然後松開了手。
“這不是有手麽,”陳木潮盯着姜漾把毛巾摘下來,臉上的表情全部收完了,好像剛剛的笑聲是姜漾聽錯,語氣也平淡,“有手就自己擦。”
姜漾頭發全亂了,耳後到脖子紅了一片,想發火,但陳木潮溜得飛快,轉身一繞,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一肚子火沒處撒,姜漾瞪了眼陳木潮進的房間門欄,只能放棄。
和陳木潮同在一張傘面下時,他的心情并不像自己原本想象中那樣,由于接近傾慕對象而雀躍,反而将腦袋放得很空,整個世界裏除了雨水掉在地上和汽車的轟鳴聲外,什麽都沒有。
他能明顯感覺到陳木潮在排斥與他肢體接觸,清楚他為姜漾濕了一半肩膀并不是出于紳士與照顧。
那算是十分明顯的避之不及。
陳木潮的态度從剛見面到現在沒有變過,姜漾想起他親吻陳木潮的後頸,說完“喜歡”之後,陳木潮連考慮都沒有,皺着眉,很快地就說了“不要”。
也沒給陳木潮造成一點困擾,很快就背對他睡了過去。
陳木潮至少打了把傘明确地拒絕雨點,而姜漾就像左肩避無可避的那些水漬,回家換下來再洗淨晾幹,姜漾就徹底不複存在了。
具體原因他不得而知,也無從得知,更是連問都不知道怎麽問。
姜漾的頭發比來時長了點,額前的碎發快能遮住眼睛了,空氣濕度一大,他發質又細軟,随便擦了兩下,就蓬松地炸起來。
他心不在焉地擦到一半,視線不經意掃過茶幾底下的置物架,上面除了周穎月的針線盒,相比上一次姜漾注意到這個地方之前,多了一個四方形的紙盒。
視線被蓬起來的頭發遮住,姜漾看不太真切,眯着眼睛,仔細地辨認紙盒上的黑體字。
奧美拉唑,他最常吃的那種胃藥。
姜漾愣了愣,放下毛巾,走過去拿起藥盒。
是幾乎全新的,只在上口插片處有一點輕微的褶皺,裏面裝膠囊的藥瓶重量足夠,但瓶蓋被擰開過,密封環已經受力變形了。
收件箱(39)
“你要的資料發你郵箱了,記得接收。”
【未讀】
“你人呢,課都不來上?”
【未讀】
“一聲不吭地休學是什麽意思?”
【未讀】
“姜漾你他媽的給我接電話。”
【未讀】
發件人:袁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