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們
黎深說的時候倒是流暢,說完之後又開始緊張,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生怕對面傳來一句反對。
倒也實在是多慮,聽之前黎深媽媽的語氣,比起兒子十年不歸家,她更願意接受自己有一個男兒媳婦吧。
“好好好……”對面聲音愈發哽咽,“你……還喜歡吃餃子的吧,媽起來給你包餃子。他,小鶴喜歡吃什麽啊,我去給他買點。過年就要吃點好的,咱一家人……”
黎深媽媽一邊說着,一邊從床上爬了起來,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黎深愣在那,似乎完全沒想到事情就這麽順暢地解決了。
順暢嗎?只是此刻看起來而已,還有過去雙方都無比煎熬的十年,思念,糾結,痛苦,忐忑,焦慮,消極的情緒在心裏憋着,或許平常表面看不出什麽,可誰又會知道深夜寧靜之下,誰在思念着誰呢
黎深還在呆坐着,我趕忙示意他,讓他叫他媽回去接着睡覺,這大半夜的包什麽餃子,折磨誰呢。
黎深總算接收到了我的訊息,把他媽叫了回去,這會兒母親可能跟兒子一樣,也有些沒緩過神。
“媽,爸。”黎深嘴唇顫抖得太明顯,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外頭稀稀疏疏的星星點點,月亮藏匿于雲朵之後,街道上的燈光搖搖晃晃,風還在呼嘯,雪還在飛舞,這世界朦胧又恍惚,發生在深夜的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個夢?
我不禁唏噓又無可奈何,果然是一家人,脾氣都犟到了一起,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別說十年了。十個小時我都能擔心成疾。
人的一生太短了,沒幾個十年,對我來說,陪伴尚未滿足,怎舍得因這種事而不聞不問,不論是對何勁和何盛還是對我爸媽。
這種心情在我父親去世之後愈發強烈,人很脆弱,沒必要再因為他人的目光,亦或是某些所謂的公序良俗,來破壞彼此最親近的關系了。
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多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天賜,我們也沒有多餘的生命進行消耗,生命中的相遇,相愛都是注定。
我們經不起漫長的等待,也扛不住長久的分離。
但在這件事情上,也确實不能說怪誰,他們都有難處。雖說我和黎深他媽應該只差了十多歲,可這十年社會的思想變化也是十分巨大的,在黎深跟他媽出櫃的那個年代,這件事情簡直跟欺師滅祖有的一拼。
不過,至少這件事在如今也有了結局,十年之隔,或許也讓彼此想通了許多事情,在剩餘的時間裏,就一起幸福地度過吧,一起向前走去。
原本以為事情到此已經可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但是吧……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許鶴從房間裏出來了,毫無征兆。
看到許鶴的第一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過又很快地平複了下來,反正最大的問題都解決了,剩下的都灑灑水啦。
就是不知道許鶴有沒有聽見剛剛的事情,要是不知道的話……可能又得再鬧上一陣子,不過這回的“鬧”就是玩鬧了。
許鶴的臉還泛着不正常的紅,可能少還沒完全退下去,許鶴吝啬地沒有分一點眼神給我,全身心都挂在離我不到半米的黎深身上。
他出門的聲音并不小,黎深也早就看到了他,我還有些愧疚地偷瞄了一眼,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在我身上。
你的出現就是我的目光所及。
雖然這是我家,但我确實在很認真地思考此刻的我是否應該待在這裏。
黎深皺起了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許鶴倒是滿心歡喜地快步走到了黎深的身邊,随後就伸手抓住了黎深。
“你……”聲音剛出,黎深就把他的手甩開了,我坐在旁邊看着戲,心裏想着要是何勁和何盛吵架了我應該怎麽辦。
黎深的動作屬實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為他甩開許鶴是因為他還在生氣,結果他下一秒又主動抓住了對方的手,雖然表情說不上和善,語氣也說不上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關心人的:“你發燒了?”
許鶴借此緊握着黎深的手,然後把人拽進了懷裏,手上大概用了很大的力,青筋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生怕下一秒面前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阿深,你以後別跑了,我不該那樣說,是我的錯,你把我趕出去就行了,你別自己到處亂跑。”
啊,還挺有思想覺悟。
黎深似乎終于想起來還有一個我在旁邊,頓時有點不好意思,給了我一個歉意的笑容,然後想把許鶴拉回家。
結果許鶴不知道是燒糊塗了,還是我太沒存在感,他旁若無人地一把抱住了黎深,頭靠在黎深的肩膀上,時不時地還蹭幾下,像一只做了錯事的巨型犬在主人懷裏撒着歡,奢求原諒。
同時他還在嘴裏嘟囔着什麽,我也沒聽清,黎深借力扶着許鶴站了起來,然後又伸手摸了摸許鶴的額頭。
我解釋道:“其實是剛剛來找我的時候發現他發燒了,就把他拽到我們家裏讓他稍稍休息了一下,藥也吃了,回去好好歇着,應該沒什麽大事。”
“謝謝你南姐。”黎深誠摯的眼光望着我,“不只是因為你照顧他。”
我沒說什麽,只是笑着揮了揮手,讓他們回去。
許鶴可能确實是意識不太清醒,全程都死死地黏着黎深,這樣的情況下,幾步路的距離硬生生地走出了十幾米的感覺。
我把他們送到了他們屋的門口,由于許鶴不放人,黎深也開不了門,只好求助地看向了我。
我抿嘴笑道:“你先從他身上把鑰匙找出來。”
黎深點點頭,微微半蹲着去夠許鶴的口袋,好不容易拿到了手結果又掉在了地上。我彎腰撿起來幫他們開了門。
在外頭再怎麽成熟的人,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還是會忍不住變成小孩,想被愛着,被寵着,被關心着。
我忍不住想到了南逸,也不知道他的旅途怎麽樣了。
“你們倆以後可不能這麽胡鬧了,有事多溝通,再怎麽溝通不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自己要是出了事,才是真的解決不了。”
黎深又道了聲謝。
一場紛擾,到此為止,幕布降落,我們依舊向前。
回到卧室,何西庭還沒有入睡,似乎在等着我回來,跟我預料的有些不太一樣,他只問了我一個問題:“解決了嗎?”
我挑眉:“當然。”
我又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再再開口,我自己倒是忍不住了:“你就沒有其他想問的?”
何西庭已經躺了下來,眼睛看着我,最終順從了我的猜想:“他倆?”
我故作不在意:“就是那麽回事。”
随後四目相對,笑意蔓延。
第二天上午出門丢垃圾,我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撞見了許鶴,他剛從外面回來,手裏踢着一個小袋子,裏面全是藥。
“你發燒還沒好嗎?”
許鶴可能是想到了昨天的事,表情有些尴尬:“好得差不多了,這藥不是給我的。”
“黎深?”
“嗯,半夜吐了一回。”
我了然,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責備:“應該是被凍的,而且他昨天好像還沒怎麽吃東西吧?那個時候就跑出去了。”
“南姐,昨天……”
看許鶴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不是要道謝,就是要道歉,所以我趕忙制止了他:“行了啊,那些話你們小兩口都說了多少遍了,本來就沒多大點事。”
緊接着我轉移了話題:“你們什麽時候回去?”
許鶴沉默了片刻,表情還是有些擔憂:“應該是今天晚上。”
我露出一個笑容:“好,以後好好過,沒什麽過不去的。”
“嗯。以後請你們吃飯。”
許鶴轉頭想要進屋,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小鶴,黎深他媽媽今天早上打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了,因為昨天晚上黎深是那我的手機打的,他媽媽不知道,然後我就把黎深的號碼告訴她了,你記得讓他注意聽一下。”
冬天天本來就亮得晚,今天早上外面還是灰蒙蒙的一片,我就被黎深媽媽的電話給叫醒了。她聽到我的聲音的時候應該還挺驚訝的,肯定在想怎麽是個女的。我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事情,不過并沒有告訴她黎深和許鶴吵架的事情,畢竟好不容易接受,而且還能如此坦然地提起這件事,這對于他們确實不是易事,這些小事也沒必要再讓他們煩心了。
說起煩心事,我又想到了何勁,我原本想過年的時候跟他說清楚的,但何西庭說不要,他覺得過年就好好過,講真,我們也不能完全确定何勁是否能接受,萬一不能,也不能讓人家在過年的時候感覺到難過啊。
我也贊同他的觀點,可是這年一過,他們就進入高三下學期了,要開始沖刺了,似乎也沒有一個合适的時間讓我們來處理這件事,只能往後面一拖再拖。
何西庭明白我的擔憂,安慰我道:“不用總惦記着這件事了,說與不說其實也不會改變什麽,他需要知道的遲早會知道的。”
除夕那天晚上,雪停了,像是在莊嚴地迎接新的一年,天上的彎月高懸着,月光緩緩灑向人間,樹葉“沙沙”地歌唱着,那是外頭為數不多的聲音。
時間一點一點地推進,快要十二點了,何盛拉着何勁去到了陽臺上。
電視裏火紅的盛宴開始了倒計時,沒人在看,景象再繁華,也不及身旁。
何盛何勁站在陽臺上,等待着新年的第一束煙花,他們有說有笑,他們含情脈脈,他們深情款款。
“三!二!一!”
“新年快樂!”
随着電視裏千人的祝福,萬人的歡呼,夜空中接連不斷地綻放着煙花。
我看見他們在煙花之下接吻,我聽見他們再煙火人間裏對彼此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我轉頭和何西庭相視一笑。
新春佳節時,繁華世間中,西庭南院裏,風吹過松枝,勁拔且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