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前
——世界惡意滿滿,願你們無畏無懼。
從老家回到我們的四人之家已經好幾天了,他們也已經開始上課了。不用再待在家裏二十四小時礙我眼了。
大家說的很對,孩子只可遠觀,不可近處把玩。放近了只會覺得煩,放遠了才覺得可愛。
最近我總是回想起以前發生的事,我記得我當時發現自己懷上何盛的時候,何勁才一歲多,小小的一個,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抓起來。
何勁從小就很聰明,學什麽都學的特別快,還沒滿一歲他就可以自己走路了,雖然還是有些踉踉跄跄。
剛學會走路那段時間,何勁根本安定不下來,總喜歡先爬到牆的旁邊,然後站起來,扶着牆慢慢吞吞地試着走路,自己感覺好像可以了的時候,就會緩緩地移開自己的手,不再扶牆。
這種時候,我和何西庭就會站在他旁邊看着他,剛開始的時候他也總摔,手一離開牆壁,小腳一邁就摔。
我和他爸爸想上去扶他,他也不讓,小手在空中拍打着,不讓我們靠近。
他摔了也不太哭,只會自己又慢慢地站起來,要是走得稍微比之前久一點,他就會笑,露出還沒長出幾顆的小牙齒,眼睛撲哧撲哧地望着我們,像是在等待表揚。
我們就順着他的意思,激動又驕傲:“崽崽真棒!”
他說話也說的比較早,他第一次叫出“媽媽”的時候才九個月,我聽到那一聲“媽媽”時,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這兩個字的重量和動聽。
我當時激動得抱着何勁就猛親了兩口,然後說:“寶貝,再叫叫我。”
話說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在發抖。
“媽,媽。”何勁真的又喊了。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聽到這一聲呼喊了。
我顫抖着手拿起手機,想給何西庭打電話,手機從我的手中滑下去了三四次,我拿不穩它。
第五次的時候,我成功地把電話撥出去了:“老公,何勁喊媽媽了。”
“真的嗎?”
何西庭也很開心,他激動的情緒并不比我少幾分:“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
那時候的我們,原以為自己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何勁的從天而降對于我們來說驚喜,是一份珍貴之至的禮物,是上天饋贈我們的寶藏,我們總覺得,他就是我們的親生小孩。
後來,我懷孕了,當時整個人又驚訝又高興,但巨大的歡喜過後是愧疚和不安,我突然又想起了何勁。
萬一何勁不願意要弟弟妹妹呢?
他還很小,可能還不太懂什麽,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我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可我還是想問問他,願不願意要一個弟弟妹妹。
我去找他的時候,何勁正在客廳裏玩玩具,一只恐龍玩偶被他抱在懷裏,另一只手拿着一個飛機。自己一個人玩得不亦說乎。
七月仲夏,落地窗透過一縷縷陽光,溫和地灑在何勁小小的身軀上,還有些稀薄的頭發泛着淡淡的金黃。
我輕手輕腳地坐到了他的旁邊,叫他的名字:“勁崽?”
聽到我的聲音,何勁擡起圓圓的腦袋看着我,小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拉着他肉嘟嘟的小手,問:“崽崽,你想要弟弟妹妹嗎?”
何盛還太小,并不能太聽懂我的意思,以為我在教他說話,然後兩只手開心晃了晃,嘴裏跟我念着:“替,替。”
我摸了摸他還沒多少毛的頭發,輕聲糾正道:“是弟弟。”
“弟,替。”
我就先陪着他念“弟弟”這個詞念了很久,等他終于可以順利把這個詞非常順口念出來的時候,我又想教他說“妹妹”,可不知道為什麽,何勁不樂意了,說什麽也不肯再說,還跟我搗亂,我念一遍“妹妹”,他就念一遍“弟弟”,還覺得很好玩。
我選擇了放棄,不再糾結在這兩個詞上,開始進入我最先開始的話題:“寶貝,你想要弟弟妹妹嗎?”
結果何勁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又開始一直喊着“弟弟”。
我只好又開始配合他,一邊給他鼓掌,一邊說“真棒”,他自己也非常驕傲,小手也拼命拍着,只是總拍不中,兩只手總是在空中莫名其妙地錯開。
等他終于興奮勁過了,我又問他:“寶寶,媽媽給你生個弟弟妹妹陪你玩好嗎?”
何勁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小嘴巴微微張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也沒點頭搖頭什麽的。
我想,他是沒聽懂嗎?于是我又十分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手中拿過他手裏的恐龍玩偶:“媽媽給你找個小夥伴陪你一起玩玩具好嗎?”
何勁先點點頭,然後拍手喊道:“好好,玩,玩。”
我笑了一下,又接着說:“可是弟弟妹妹可能會搶你的玩具哦?這樣你還願意要弟弟妹妹嗎?”
何勁又開始玩起了玩具,壓根就不理我,我只好先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把這個問題又重複了幾遍。
聽懂之後,何勁淡淡的眉毛擰成了一團,憋着嘴,眼圈還泛起了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好像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玩具會被搶。
我又跟他講了很多,講弟弟妹妹可能會不懂事,會愛哭,會……最後我問:“寶寶,你還想要弟弟妹妹嗎?”
何勁手裏拿着我早就還給他的小恐龍,一會兒扯扯小恐龍的爪子,一會兒拽拽小恐龍的尾巴,看着我一臉天真地說:“想,想。”像是忘掉了剛剛被搶玩具的事情。
我露出了笑容,雖然我這樣有點像是在哄騙小朋友,但我還是感覺收到了肯定,何勁看到我笑了,也跟着我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拉着何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對他說:“現在弟弟妹妹就在媽媽的肚子裏。”
何勁睜大了眼睛特別驚訝,把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肚子上,嘴裏念叨着“弟弟”。
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弟弟,難道是因為弟弟比妹妹好說?教了他半天,也沒見他喊一聲妹妹。
又過了兩三個月,何勁會說的話越來越多,每天都喜歡纏着我,摸着我的肚子,奶聲奶氣地問我:“媽媽,弟弟什麽時候出來陪我玩?”
我問他:“為什麽一定是弟弟呢?你不喜歡妹妹嗎?”
“喜歡!”何勁爬到我的懷裏,調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了下來,然後又添了一句,“就是弟弟。
”秋天來了,外面火紅的楓葉散落了一地,遠方的風一吹,落葉就奏起了秋曲,發出“沙沙”的聲音。
在之前有了一次意外的胎動後,何勁每天都要趴在我的肚子上和裏面的弟弟說話,何西庭也喜歡那樣做,有的時候兩人撞在了一塊兒,還會“吵架”。
“我要和弟弟說話!”
“我還要和我兒子說話呢。”我們全家都已經被何勁帶歪了,都覺得裏面是個弟弟。
剛說沒兩句,淚水就已經在何勁的眼眶裏打轉了,委屈巴巴跟何西庭說:“那我和你說話,你不準和弟弟說話。”
聽到這蠻不講理的一句話,何西庭笑得好大聲,我也在笑。
何西庭又說:“我是他爸爸,我為什麽不可以和他說話,你又不是他爸爸。”
何勁淚水“啪嗒”一聲掉了下來,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是爸爸,那叫一個委屈的。
我重重地打了一下何西庭,又把何勁抱了起來:“你不是爸爸,你是哥哥呀,你到時候還要教弟弟走路,說話,就像爸爸之前教你的那樣,所以你是弟弟的小爸爸。”
小孩子的眼淚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一句話的功夫,眼淚就給憋回去了讓人很難不懷疑他之前不是裝的。
“我教?”何勁的眼睛一閃一閃。
“對呀,你教,不讓爸爸教。”
自那之後,何勁就開始越來越喜歡走路,小嘴巴每天也叭叭叭叭個沒完。最好笑的就是有天晚上他在說夢話,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反正硬生生地把自己給說醒了,然後我們也沒覺睡了。
後來“弟弟什麽時候出生”變成了每日一問,必不可少。何勁每天都會過來摸我的肚子,然後把耳朵慢慢貼近,去聽裏面的動靜,偶爾得到微乎其微的回應,他都能開心一整天。
小孩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來年四月,這個懷着所有人期待的小孩出生了,也真的是個弟弟,我躺在病床上,周圍圍了一圈的人,看我的,看弟弟的。
窗外的春風帶動着窗簾輕輕搖動,消失了大半個冬天的暖陽重現,那是盛大的風聲和歡聲笑語。
弟弟的名字就這麽定了,叫何盛。
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何勁等了兩百多個日日夜夜,從盛夏到暖春。
語言似是早就枯朽,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只想着,他們就是給彼此最好的禮物吧。
剛出生的小孩全身都是軟的,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何勁站在嬰兒床邊上,又不夠高,只能從床周圍的縫縫裏去看弟弟,也只能從那去抓弟弟的手。
有時我把何盛抱起,何勁就會屁颠屁颠地跟在我旁邊,滿懷期待地拽着我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弟弟,片刻也不曾離開。
我知道他也想抱,可他明顯抱不起,我也不能給他抱,就只好坐下來,讓何勁摸個盡興。
何盛每天就是喝奶睡覺,偶爾再嚎上一嗓子,每次一哭,何勁就會跑到何盛旁邊,動用全部手段去讓何盛停止哭泣,雖然沒有一次成功,但何勁依然樂此不疲。
何盛長大了點,會擡頭了,會翻身了,也會爬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何盛開始學走路了,何勁終于嘗到了當哥哥的快樂了,每天牽着弟弟的小手,在家裏走來走去,每次何盛對他一笑,何勁就能開心好久,碰到一個人就會告訴別人:“豆子對我笑了!”
說起“豆子”這個小名還是何勁取的,他看到何盛第一眼的時候跟我說:“弟弟好小啊,像一個豆子。”
原本只是哄小孩的一句話,何勁當真了,還非常負責任地努力去完成,他教何盛走路,說話,什麽都親力親為。何盛長出第一顆牙齒的時候,何勁比誰都開心,每天都讓何盛張開嘴給他看看,然後還得上手摸上幾下。
後來我告訴他那樣不衛生,弟弟容易生病,他就不再那麽幹了。
那天下午,風吹過窗外的松樹枝頭,何盛趴在床上,何勁坐在旁邊,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煩地教他怎麽叫哥哥,何盛學着他的口型,就是發不出聲。
我在旁邊看着,安慰何勁道:“寶寶,弟弟還小,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叫了。”
何勁有些失落,但他馬上又振作起來,陪何盛玩起了玩具,玩着玩着,耳邊突然傳了一聲“哥哥”,那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每天不是在哭就是在笑,要麽就嗷嗷亂叫,可從來沒有說過話。
這是他第一次說話,喊的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