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鄰居
十月,盛夏的氣味早已消耗殆盡了,秋天帶着涼意悄無聲息地占據了北半球。
兩周之後,我才看到了那個傳聞中的新鄰居。
我們家住在五樓,說不上高,所以我很少坐電梯,一般都是爬樓梯,就當鍛煉身體了。我們這裏一層樓只有兩戶,兩戶的門是對着的,電梯門則在右側,樓梯口就直通每一層樓的中央。
那天我下午下班回來,就看到兩個大概三十出頭的人正站在我家對面的門前,一個穿着黑色西裝,顯得他本就高大的身影愈發挺拔,站在他身旁的人則穿着黑色長款大衣,安靜地站在旁邊,看着他開門。
我先入為主地想,拿着鑰匙的應該是戶主吧。
聽到我上樓的動靜,他倆同時轉頭看向了我。
這個動作讓我莫名的感覺很熟悉啊。
我走到家門口,率先開口打了招呼:“你們好啊。是新搬來的嗎?我住對面。”
是那個穿西裝的人回答的,臉上帶着禮貌的微笑:“是,前幾天在搬東西。”
我點了點頭,又看向了他旁邊的那個人,那人莞爾而笑,我開口問:“朋友過來玩嗎?”
西裝男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帶着笑容,但以我女人的直覺,我感覺他的笑容變了一點,不再那麽生疏,而是多了幾分……甜蜜?
“不是,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家裏人。”
家裏人?奇怪的介紹。但我也沒想太多,可能只是別人家鄉的一種說法吧。
本來就今天剛認識,我沒再多問,打了聲招呼,就進屋了。
傍晚,我弄了些水果沙拉,叫何勁給對面送去。想着他們剛搬過來,應該還沒來得及買這些東西。
鄰裏之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當然要把關系搞好一點,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
何盛一聽來了新鄰居,硬要跟上去湊熱鬧,說是要看看新鄰居長什麽樣。
他們兩人回來時,還帶回了三瓶飲料,我哭笑不得:“我不是叫你們去送東西嗎怎麽反倒拿東西往家裏送?”
“這是回禮,推脫不掉。”何盛也沒客氣,手上的瓶蓋已經打開了,又遞了瓶給我,“這是你的。”
我接了過來:“水果收了嗎?”
“收了,還說了謝謝,盤子洗幹淨了會還回來。”
“就一個盤子,沒必要還啊。”
“我也是這麽說的,但他們說不合适。”
我也沒再多說什麽,別人不要還硬塞反而尴尬。
時間一長,我們兩家交往也就慢慢多了起來,我還知道了他們的名字,高一點的叫許鶴,稍微矮一點的叫黎深。
知道的時候我還很奇怪,之前許鶴說黎深是他家裏人,而且他們一直住在一起,我就以為他們兩個應該兄弟關系,結果兩人姓氏又不同。難道一個跟爹姓,一個跟娘姓?可他們兩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難道是表兄弟?
算了,不清楚。別人家的事兒,也沒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這天,天氣多雲,天空沒有耀眼的太陽,厚重的雲朵浮在空中,似乎下一秒就要來一場傾盆大雨。
這種天氣最适合在家待着睡覺了,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我又被叫到了學校。因為何勁何盛打架,不是他們倆打架,是他們倆和別人打架。
我倒沒多生氣,何盛以前打過的架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何西庭說的确實是事實,他脾氣像我,算不上好,一點就容易炸。不過好在有何勁,在他哥面前,他那野性難馴的爪牙也收斂不少,打架的次數越來越少。
而且高一時,他已經跟我保證以後不打架了。
當時何盛因為一些事和他們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打了起來,具體是什麽事兒,我記不得了,然後何勁想去勸架,結果誤傷了,被打到了眼睛,情形又混亂無比,打架雙方都懵了,不知道那一拳到底是誰打的。
當時何勁一只手捂着受傷的左眼,右眼一如平常,漆黑,冷靜,目不轉睛地看着何盛,冷冰冰地開口:“打完了嗎?”
何盛眼睛紅了。
前面的事情是別人告訴我的,眼睛紅是我自己看到的。我當時跟何西庭趕到醫院的時候,何盛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兩眼通紅地看着我。
那眼神我至今還記得,就像是被搶了心愛之物後受傷的小狼狗的眼神,憤怒,心疼,還有不知所措,我當時一肚子罵人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我嘆了口氣,站在旁邊。
何西庭就坐到了他身邊,跟他說着什麽。
何勁上好藥出來之後,何盛立馬沖到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碰那個紗布,但又不敢。
向來橫沖直撞的人兒,突然有了顧忌。
好半晌,何盛才從口中憋出兩個字:“……疼嗎?”
何勁拉着他舉起的手,輕輕地放在了紗布上,讓他碰了碰,然後對他笑了笑:“沒事兒,不疼了。”
何盛一把抱住了他:“哥……我以後不打架了。”
“好。”
等等,回憶到這,我突然反應過來,何盛好像不是跟我保證的,是和何勁保證的?!
好吧,我這個媽,在他哥面前,注定沒什麽地位。
不對,重點不在這裏,這脫口而出的承諾,一年還沒到,怎麽就失靈了?又打架?還是兩個人一起?!
我該說些什麽?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趕到老師辦公室的時候,氣氛并沒有我想象中的劍拔弩張,何勁坐在凳子上,何盛手裏拿着碘酒和棉簽,正想往何勁臉上湊,但何勁躲開了,指了指何盛的手,似乎是想讓何盛先給自己處理傷口。
何盛沒看自己的手,而是強硬地捏着何勁的下巴,把他的腦袋轉了過來,何勁見擰不過他,嘆了口氣,任由他在自己臉上塗來塗去。
我看着好笑,心裏也沒那麽着急了,看樣子沒出什麽大事兒,男孩子受點小傷也沒啥。
看到我來了,他們都坐直了身子,明顯就是心虛。
我調侃道:“幹嘛,要給我請安嗎?”
他們倆笑了笑,我走上前,沖他們腦袋上一人敲了一下:“一天到晚,盡給我添亂。”
何盛還一副很有理的樣子:“沒辦法,總有人找打。”
我白了他一眼,去找他班主任了。跟他們打架的男孩和他媽媽也站在那兒。
我先跟老師打了個招呼,又和對方家長道了個歉,好在現在不講理的家長終歸是少數,也不會不顧事實,蠻不講理地鬧事。
我了解了一下大概情況,差不多就是對方覺得只是開個玩笑,但何盛就覺得他是故意的,然後大打出手,因為玩笑開到了何勁的身上,何勁也不爽,于是勸架勸着勸着就加入了戰鬥。
現在的小孩真的是脾氣暴躁啊。
因為雙方也沒受什麽傷,這件事就和平解決了。
出了校門,我問他們:“剛剛那個小男孩兒開你們什麽玩笑了?”
“他罵我哥!”說這話時,何盛的表情就像護食的小狼崽。
“他被罵,他還沒什麽反應呢,你這麽激動幹嘛?”我有些好笑。
“哼。”何盛撇開頭,不再說話。
何勁走在旁邊,偏頭溫和地看着何盛,臉上并沒有什麽明顯的表達情緒的表情,但也挺容易能看出來他是開心的。
許久沒出現的怪異感再次猛烈襲來。
他們倆是不是有點兒像……
“媽!看車!”何勁突然拉住我,“媽,你想什麽呢?”
一輛車從我身旁急速開過,我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啊,沒什麽。”被這一打斷,我又忘記我想到了什麽。
唉,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了。到腦門了的事還能忘,是什麽來着呢?
回到家後,沒過多久兩小兔崽子就沒了身影,我打開房門去丢垃圾,正好看見他們倆進了對面的房子。
“喂,你倆,每天去打擾人家幹嘛啊。”
何勁想轉頭,結果被何盛一把推了進去,然後轉頭沖我吐了吐舌頭。
黎深站在門口,對我溫和地笑了笑:“沒事兒,不打擾,讓他們來玩吧,也熱鬧。”
人家主人都沒有異議,我也不好再說什麽,瞪了他們一眼就回去了。
我就奇了怪了,他們倆什麽時候跟新鄰居這麽熟了?有事沒事就跑到別人家裏,明明之前也沒有什麽特別多的接觸啊,好像就是從前幾天的時候開始的……
晚上,何西庭回來之後,我跟他說了這事兒,何西庭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別人交個朋友,你想這麽多幹嘛?要不,你找個時間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工作這麽長時間了,也該休息了。不然總是胡思亂想。”
我沖他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轉了個身準備睡覺。
不過意見還是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以前的往事。
我夢見那年何勁五歲,何盛只有三歲。
當時我們是在我爸媽家,大人們圍在一起,他們兩個則在房間裏玩。
聊着聊着,突然聽到房間裏傳來哭聲,剛開始是應該是何勁的聲音,後來何盛也哭了起來。
小孩子,身體雖小,體內卻蘊藏着巨大的能量,特別是在哭的時候,那嗓門,隔了兩層還能聽見。
而等我們趕到的時候,何勁雖然臉上還挂着淚水,雙眼也紅得像個兔子,但還在裝成小大人的樣子,半抱着何盛,拍着他的後背在安慰他。
何盛還在嚎啕大哭,我和何西庭站在門口看熱鬧,然後我爸媽也趕了過來,看見我們站在門口,小聲忙問:“幹嘛呀這是,孩子哭成那樣,你們怎麽不進去啊?”
我“噓”了一聲,笑着說:“沒事兒,你看他們倆那樣,像需要我的樣子嗎?”
像是要印證我的話,何盛很快就停止了哭聲,看着抱着他的哥哥,傻乎乎地笑着。
何勁也開始傻笑。
我轉頭對何西庭說:“完了,我養了兩個傻兒子。”
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走過去蹲下身把何勁抱了起來,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輕聲問:“哥哥,弟弟為什麽哭啊?”
何勁搖了搖他的小腦袋。
我只好看着何盛,又問:“弟弟,你為什麽哭啊?”
何盛嘟起嘴巴,稚嫩的童聲裏還帶着哭腔,委委屈屈:“是,是,是哥哥,先哭的。”
“那好吧。”我又看向了何勁:“哥哥,那你為什麽哭啊?”
何勁可憐巴巴地把他那細皮嫩肉的小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上面有一個大概一厘米的傷痕,血已經止住了。
這可真是再來晚一點,傷口都看不見了。
不過,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起源和發展了。
差不多就是,哥哥不小心劃到了手,疼,溫室裏長大的瓷娃娃,哪兒受過這種委屈,開始哭了,弟弟看見哥哥哭了,不知所措,疼在哥哥身上,痛在弟弟心裏,弟弟就也開始哭。哥哥看見弟弟哭了,覺得這不行啊,自己是哥哥,要照顧弟弟的,不能哭,然後就強迫自己停止了哭聲,反過來去安慰弟弟了。
好一出兄弟情深,我他媽都快被感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南宥:兒子太傻了怎麽辦?在線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