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懸崖之下（二）
◎（一更）“師姐，你覺得我好看嗎？”◎
黎冉之的眼神在掙紮, 他猛地松開了江雪，眼裏的血腥也緩緩地退了下去。
江雪先是劇烈地咳嗽，而後大口大口地喘氣, 黎冉之掐她的時間再長一些，恐怕她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看着江雪通紅的臉，黎冉之想上前去拍拍她的後背，最終卻後退了一步。
“師姐……”他的聲音很輕, 他的眸子也在逐漸恢複成原本的黑色。
江雪還在劇烈地咳嗽, 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叫她。
黎冉之好幾次都試圖說些什麽, 他張了張嘴, 最終卻只是啞口無言。
江雪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看着黎冉之, 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你真的想殺我？”
黎冉之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但随後又扭過頭, 冷聲道：“給師姐一點教訓而已。”
他握緊了衣袖下的手：他有一點害怕, 他越來越難控制自己了。
“既然師弟現在恢複得這麽好, 那記得好好修煉, 祝師弟早日成神。”江雪的回答同樣冷漠。
黎冉之哼了一聲，“原來師姐只在乎這個，那我還真的不能讓師姐失望。”
江雪沒有回答他, 直接扭頭朝着廚房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你做什麽？”黎冉之問道。
“沒有靈力, 餓了, 找東西吃。”江雪沒好氣地答道。
但是也很奇怪, 她在靈力被鎖死的情況下躺了那麽多天, 人卻沒餓死, 也是很神奇。
難道黎冉之一直在給她輸送靈力？
她想了想黎冉之剛剛的做法和說的話, 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的黎冉之看起來可不是那麽好心的樣子。
江雪去了廚房才想起來這裏什麽都沒有，她右邊的胳膊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做什麽都不方便。
但是這個繃帶，江雪看了看周圍：這裏也沒有其他人，難道是黎冉之幫他包紮的？
她還在疑惑的時候，黎冉之已經走了進來，他道：“師姐不用找，這裏什麽都沒有。”
江雪看着空空如也的廚房，心道：不用你說，我現在也看到了。
黎冉之拿出了一個儲物袋，從裏面拿出了兩個饅頭遞給江雪，“你可以先吃這個。”
江雪一看，這個儲物袋很是眼熟，她瞬間反應過來了，“這不是我的儲物袋嗎？黎冉之，你怎麽能随便翻我的東西。”
“藥。”黎冉之答道。
江雪沒聽清，仍舊是一臉的疑惑。
黎冉之解釋道：“我的儲物袋裏，傷藥用完了。你一直昏迷不醒，這裏沒有藥，所以我才拿了你的儲物袋。”
江雪試圖把儲物袋奪過來，無奈地發現自己右邊胳膊動不了，左邊肩膀活動也不靈敏，動一下就扯着疼。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我這是受了多重的傷啊！躺了這麽久還沒好！
黎冉之看見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樣，于是說道：“你的儲物袋裏有果子，饅頭，糕點，還有面粉……”
他一樣一樣地說出來，他也确實不理解，作為一名修真界的弟子，天劍宗內院的翹楚，江雪的儲物袋裏裝着的不是天地靈寶，不是奇兵神武，而是吃的，各種各樣的吃的。
江雪聽着他的話，倒是很慶幸，幸虧她沒有學着那些人辟谷，而且儲物袋裏随時随地裝滿各種野外生存所需的食物，不然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她真的會餓死。
江雪顫巍巍地伸出左手，語氣中帶着些絕望：“那我你給我個果子吧，我不想吃饅頭。”她右邊的胳膊根本擡不起來，左邊勉強擡起來，肩膀也是生疼。
“師姐先去外面等着我吧。”黎冉之板着一張臉，語氣冷漠。
“吃的給我。”江雪伸出去的手沒有縮回來，她是真的餓。
“你先出去，我來做。”黎冉之還是冷着一張臉，看不出臉上的神情。
江雪愣了一下，雖然黎冉之的語氣一直不鹹不淡的，但是幹出來的事兒，似乎還是那個師弟。
黎冉之道：“我也餓了，順便幫你做一份。”
江雪小心地問道：“你不是辟谷了嗎？”
“我現在想吃了不行嗎？”黎冉之那張好看的臉上還是冰冰冷冷的。
江雪道：“那當然可以。”她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會做嗎？”
她是沒見過黎冉之做飯的，她覺得做飯這件事和大男主修仙文的男主黎冉之格格不入，她不太能想象這個畫面。
“你還站在這裏的話，我就走了。”黎冉之威脅道。
“我馬上出去。”江雪說完就一溜煙跑掉了。
她覺得黎冉之很奇怪，他明明很氣自己捅了他一劍，還一腳把他踹下山崖。但是他除了封住了自己的靈力，說話語氣不善之外，也确實沒有對她做什麽。
江雪在外面坐了沒一會兒，黎冉之就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了。
江雪的眼睛裏全是震驚：“師弟，你能把我儲物袋裏的面粉做成這樣！”
“你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江雪的瞳孔裏都寫着不可思議。
黎冉之垂着眼睫，簡單地答道：“自己做得多了，就會了。”
江雪感嘆道：“師弟很全能嘛！”黎冉之既能拎着潮生劍大殺四方，還能帶着圍裙煮面，這可不全能嗎！
黎冉之沒說話，他繼續維持着高冷的态度。
“師弟，只有一碗嗎？”江雪問道。
她注意到黎冉之只端了一碗面，但是他們卻是兩個人。
“我突然不想吃了，你吃吧。”黎冉之沒看她。
“哦。”江雪點點頭，她試圖用自己的左手去拿筷子，她左邊的肩膀是真的疼，但右邊的胳膊完全動不了。
她艱難地擡起左手，拿着筷子，去夾碗裏的面。
黎冉之看見她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但很快就被他隐藏起來了。
他接過江雪手裏的筷子，夾起面往她的嘴裏送。
江雪沒張嘴，反而是一雙眸子瞪得滾圓，她看着黎冉之：她的師弟給她一種抽風的感覺。
黎冉之神色冷冽，目光嫌棄，“你笨手笨腳的樣子，我看着心煩。”
江雪這次是真的被他的語氣和眼神刺痛了，她道：“我捅了你一刀，是我不對，我道歉，我對不起你！大不了你再捅回去！”
“但是，我掉到這裏，是你把我拉下來的。我笨手笨腳，是因為我受傷，當時也是為了護着你啊，我有錯，但我也有苦勞啊……”江雪有些氣憤，但是捅刀這事兒她又确實理虧，所以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徹底沒音了。
黎冉之的嘴動了動，最後卻只說了三個字：“吃你的。”
他把面塞到江雪嘴裏，這面味道意外的還不錯，江雪默默地吃面，也不再提這事兒了。
吃完了，江雪才弱弱地問道：“挺好吃的，師弟，明天還可以有嗎？”
黎冉之沒回答。
江雪繼續道：“沒有就算了。”
黎冉之還是沒說話，端着空碗一個人去了廚房。
江雪見他一言不發，也不再多說什麽，一個人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寝房。
第二天，黎冉之照例出去了，留江雪一個人在小院裏四處轉悠。
江雪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月落日升，她不知道那個結界的作用究竟是什麽，現在的歲月靜好和昨天黎冉之收起結界之後的鬼物縱橫是否真的是一個世界？
這個地方的擺設也很神奇，房子是木制的，桌椅是木制的，甚至肉眼可見的一切都是木制的，好像這個房子的建造者全部是就地取材，用這裏的木頭構築出了整個小院。
但是小院的建造者不是黎冉之，這一點江雪可以肯定，因為這些東西太陳舊了，可以肉眼看出年代感，在他們來這裏很多年前，應該有人生活過。
傍晚的時候，黎冉之再次回來。
晚上他還是去了廚房，端出來一份可口的食物。
吃飯的時候，江雪突然人忍不住問道：“師弟是跟誰學的這些？”
“自己做得多了就會了。”黎冉之答道。
“不是跟母親學的嗎？”江雪問道，她覺得黎冉之和他的父母之間似乎是隔着仇恨一樣，黎冉之到了天山，卻不肯和古月長老一起去祭拜他的父母。
黎冉之扯出了一個笑容：“師姐，你可真天真，一對在我出生之前就将嗜血珠這種世間第一邪物放入我體內的夫妻，你覺得，他們會關心自己的孩子嗎？”
“師姐，你知不知道我都經歷過什麽，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世界是沒有光的，從來都沒有。醒着的時候，只有黑暗，無盡的黑暗。睡着的時候，只有噩夢，滿是鬼物的噩夢。”
“最開始，我被無數的鬼物追着，被撕咬，被啃食，我看着自己在那些鬼物的爪牙下四分五裂，我在噩夢中一次又一次驚醒，醒來還是黑暗。無人傾訴。沒有人會在意那個帶着嗜血珠出生的孩子經歷了什麽，他們只想關着那個孩子，關着嗜血珠。後來，我在夢裏追着鬼物打，追着鬼物砍，只要我還能動，我就一直斬下去，直到再也沒有鬼物敢來找我。”
黎冉之很平靜地敘述：“偶爾，我才有機會離開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我的父母會允許我短暫地看一下這片天地。他們說嗜血珠不該見到光，所以我不能見光。但是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我也只能看到雪，滿眼都是刺眼的，白色的雪，天山只有雪。我曾經以為世界只有黑和白，再無其他色彩。”
“直到他們死去，我才真正親眼看到這個世界完整的樣子。”
江雪聽着他的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起了曾經在青陽城的那個撥浪鼓，黎冉之看到撥浪鼓的時候，眼神裏是疑惑的。
她當時還問黎冉之：“你小時候不會沒玩過這個吧？這可是童年記憶啊！”
黎冉之那時沒有回答她，她也不曾在意這件事。
現在想來，黎冉之是真的沒有見過這個東西。也許在他的世界裏，自己可能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
可是她卻……
江雪有些難過，沒由來的難過。
江雪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于是只能換了一個角度，“你的母親也是為了天下大義吧？”
古月長老說過，那個故人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封印當世第一邪物，想來是為了仁義，舍己為人。
“天下大義？”黎冉之冷哼了一聲，“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嗎？你就說她為了天下大義？”
黎冉之的這句話江雪有些不明白了，難道他的母親還有特殊身份？
“師姐，你覺得我好看嗎？”黎冉之突然沒由來地問出這麽一句話。
江雪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如實答道：“好看，真的挺好看的。”
她說的是實話，她從天劍山腳下第一眼見到黎冉之的時候，就已經被這張臉震驚到了，簡直是上帝的炫技作品，好看到無可挑剔。
甚至于從黎冉之進入天劍宗一直到今天，她每天都看着這張臉，卻從來沒覺得膩，依舊每次都會被驚豔。
“那師姐覺得白月好看嗎？”黎冉之繼續問道。
“好看。”江雪點點頭，她又補充道：“但是你們兩個是不一樣的，修羅天生容貌極美，白月是好看，但那是一種男女莫辨的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甚至都沒辦法确認他是男是女。你不一樣，你也好看，比他更好看，但我不會辨不出男女。”
江雪說完，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知道黎冉之為什麽會提到白月，但是這個名字和這個族群本身就是不祥的象征。
黎冉之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母親是修羅，師姐，你猜，她為什麽要将嗜血珠放入身體裏？”
他一句話在江雪心裏激起千層浪，所以，這才是黎冉之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的秘密嗎？
江雪突然想起了在後山禁地，白月對黎冉之說過的那句話：“因為我們是一類人，因為你和我一樣，對嗎？”
當時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句話所蘊含的意思，再加上那時的白月還是孩童的模樣，她也全然沒有将一個孩子的話放在心上，卻不想原來那個時候白月就給過她暗示。
黎冉之道：“不過是我母親無法承受嗜血珠的戾氣，才想了這麽一個法子而已。我的出生不過幫她轉移嗜血珠，讓她活下去，不然根本就不會有我。”
他像是在說着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用最平和的語氣。
那一瞬間，世界沉默了，江雪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選了擇什麽都不說。
“師姐，你會怕我嗎？”黎冉之突然問她，“我身上流淌着修羅一族的血。”
“這有什麽可怕的？”江雪答道：“難不成你真會吃了我？要吃早就吃了，還能留到今天嗎？”她的語氣聽上去很随意。
她看過古籍記載，修羅一族以修真之人為食，但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修羅一族吃人是什麽模樣。真要談害怕她倒也不怕，畢竟她認識黎冉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沒什麽可怕的。
黎冉之低下頭：“修真界所有人都厭惡修羅，認為他們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就該永遠被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
“師弟，每個族群都有活下去的理由，你不要多想。你又不吃人，沒有人能看出來你和我們有什麽區別，頂多只是覺得你好看而已。”
黎冉之擡起頭，“師姐是這麽想的嗎？”
“不然呢？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修煉就行了。”江雪試圖安慰黎冉之。
“好。”黎冉之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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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很多天，日子都是這樣過去的，黎冉之總是早出晚歸，江雪不知道他每天都去幹了什麽，但是有兩件事情江雪是可以的确定的。
黎冉之的修為一天比一天高，他身上的戾氣一天比一天重。
她擔心黎冉之再這麽下去，可能會誤入歧途。
那天晚上黎冉之回來的時候，她攔住了黎冉之，“師弟，你能不能解開我身上的禁制？”
如果能有靈力，能使用碧海劍和昆侖玉，她心裏也能安穩一些。
黎冉之看了一眼小院外的結界，眉頭緊鎖，答道：“這不過是給師姐的一點小教訓而已，等我想解開的時候，自然會幫師姐解開。但是在此之前，師姐不要亂來。”
說完這句話，他就回屋了。
江雪站在原地，目光也移到了那層透明的結界之上，黎冉之剛剛看了那個地方，那個結界是有什麽奇特之處嗎？
結界在，一片祥和，撤去結界……
她不敢再去想象那個可怕的畫面了。
這天夜裏，江雪睡得并不安穩，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到外面很亂，似乎是有很大的爆炸聲，靈力相互撞擊的聲音。
她披上衣服，疾步走了出去。
她清楚地看到了結界外正在發生的事情，黎冉之手持潮生劍，一劍一劍朝着前方斬下去，每一劍都帶着驚天的殺意。
那不是天劍五訣，就是單純的砍，最簡單也最純粹的殺戮。
“師弟！”江雪朝她喊道，她有感覺，黎冉之不是正常的狀态。
潮生劍紅光暴漲，赤紅色的劍柱迎風見長，點點血光萦繞在劍柱的周圍，危險又美麗。
黎冉之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長劍斬下，靈力在結界之外爆炸，驚天巨響被結界所隔絕，但是漫天的煙塵和沉悶的爆裂聲此刻還是回蕩在江雪的耳邊。
又是一劍斬下，強大的靈力不加保留，也不聽控制。
江雪心裏閃過一絲慌亂，她不知道黎冉之再這麽下去會不會有危險。這樣毫無節制地使用靈力，身體一定會承受不住反噬。
她走到小院的門口，用力地拍打着結界，“師弟！快停下來！”
“師弟！”
她也不知道結界外的人能否聽到她的呼喊，但她還是用力地拍打着結界，顧不得肩膀上的疼痛。
她想召喚出碧海劍，這把劍生生不息的包容氣息總是可以平複黎冉之的戾氣，但是她此刻沒有靈力，無論如何也召不出這把劍。
她又想起了昆侖玉，曾經黎冉之一直是用這枚玉來壓制嗜血珠的戾氣。她的手在脖頸前摩挲，但是什麽都摸不到。用靈力隐藏起來的神物，沒有任何靈力的她根本就觸碰不到。
仿佛是聽到了人的呼喊，黎冉之緩緩地轉過頭，他的雙眼此刻是猩紅色的，這是他不受控制的象征。
他轉過身，舉起手中的潮生劍，對着江雪所在的結界，一劍斬下！
結界應聲碎裂，強勁的氣流，夾雜着可怕的威力，直接将結界內的江雪震飛了數米遠。
江雪此刻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她奔向黎冉之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此刻神志是否還清晰。
“師弟，你解開我身上的禁制！我有碧海劍，我還有昆侖玉，我都給你，全部給你！可以壓制這些戾氣！你快解開我的禁制！”
她擡頭看着身前的黎冉之，他的眼睛此刻還是血紅的。
“你解開啊！”江雪的語氣越來越着急，再這麽下去肯定會出問題的。
黎冉之舉起手中的潮生劍，朝着江雪所在的位置舉起了劍……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23 20:41:34~2022-12-24 20:13: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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