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死歸途（七）
◎（二更）“快！走！”◎
江雪看向黎冉之, 他此時的情況看上去也并不樂觀。不是對手的實力有多強，而是黎冉之此刻的眼睛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可能失控了。
成片成片的鬼物趕了過來，黎冉之握住了潮生劍,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頭獅子沖進了羊群，長劍揮舞，所有的鬼物都被籠罩在潮生劍的劍影之中。
無數的鬼物開始變為一團接一團的血霧。
是殺戮，毫無感情和理智的殺戮, 慘叫聲開始此起彼伏, 潮生劍發出一聲震天長嘯。
因為無數的鮮血, 讓這把劍開始興奮。
當慘叫聲停止時, 周圍一片空蕩。剩下的只有血霧，和血霧中站着的江雪。
黎冉之拖着劍朝她走了過來, 長劍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劃痕，不斷有鮮血滴落到地上。
黎冉之走過的路, 淌了一地的血。
他擡眸看向江雪, 那雙眸子裏是無盡的殺意。
他舉起手中的劍, 看着江雪。長劍想要劈下, 但是握劍的手在發抖, 在劇烈地抖動。
“師姐，走！”黎冉之說這話的時候，眼眸中似乎還劃過了一絲清明。
可也只有一絲清明, 而後就再次被滿目的猩紅所替代。
他還沒有殺夠：嗜血珠不夠, 潮生劍不夠, 血還不夠多, 殺的人也不夠多。
那把劍還需要更多的血。
黎冉之一步步靠近, 江雪一步步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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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中, 碧海劍在哀鳴。
她沒有聽錯, 劍在抖動，在哀鳴。
那一刻，她明白了柳無歸所說的兩把劍的宿命。她曾經是跳下鑄劍爐，為潮生劍賦魂的人，也因此獲得了碧海劍的認可。
碧海劍之所以認可她，是因為這把名為碧海的劍想要救贖那把名為潮生的劍。
就像當初鑄劍的時候，從始至終，莫九娘鑄造這把劍的目的就是為了救贖公孫冶。所以，從兩把劍誕生開始，宿命就已經注定了。
黎冉之還在往前走，劍在他身後拖着。他的眼睛那麽紅，他還試圖找回最後的理智：“快！走！”
他快要壓不住了。
江雪沒走，她站在那裏沒動。如果有些東西是宿命，那她還要反抗嗎？
“走！”黎冉之朝她吼道。
“不走。”她說。
“一起走。”她說。
她拿着碧海劍，然後往前一步，一把将黎冉之抱住，緊緊地抱住。
除了血腥味，江雪什麽都聞不到了。她記得，黎冉之的身上原本會有着很淡很淡的草木香，聞起來心曠神怡。
如今，只剩下血腥味，那麽濃重的血腥味。
她抱着黎冉之，沒說話。
原本，懷裏的人在抖，在掙紮，可是她抱着他，那份掙紮就漸漸地緩了下去。
然後，很平靜。
江雪輕輕地拍着黎冉之的後背：“沒事的，會沒事的，我帶你回家，回無相山。”
她的聲音很輕，說話也很慢，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到黎冉之的耳朵裏。
初時模模糊糊，後來越來越清晰。他原本心中一片寒涼，如今抱着他的懷抱卻如此溫暖。
那個人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對他說，她要帶他回家。
他眼中的戾氣開始消散，潮生劍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眸中的猩紅色褪去了，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清晰起來。他沒有産生幻覺：确實有人抱着他，緊緊地抱着他。
他的雙手不知道該怎麽放，他甚至都不敢動，怕動了就會失去這份溫暖。
江雪感覺到他身上的戾氣逐漸消散了，才松開他，問道：“師弟，你好了嗎？”
黎冉之慌張地後退去掩飾他此時染上了緋紅的耳尖，他根本不敢去看江雪的眼睛。他的頭是低着的，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答道：“師姐，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江雪笑了，明明是她沖上去抱的黎冉之，現在卻好像是黎冉之做了什麽錯事，她覺得黎冉之此刻的害羞的表情看上去還挺有意思的。
她朝黎冉之眨了眨眼睛：“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黎冉之這才擡起頭，對上江雪的視線。此時，不僅是耳尖紅了，整張臉都紅彤彤的。
江雪忍不住笑出了聲：“想說什麽直接說。”
“師姐，你都看到了？”黎冉之問她。
“嗯，都看到了，一清二楚。”江雪答道。在這件事情上，她也沒什麽需要隐瞞的。
“那師姐會害怕我嗎？”黎冉之問出這話的時候，是明顯的不自信。
他剛剛的樣子，一定可怕極了。
似鬼而非人。
江雪沒想到他問出的是這句話，一時間竟然還有些愣住了。
看着她的表情，黎冉之的心又涼了一截。
江雪不說話，其實就是怕的吧。畢竟那樣滿身殺戮的人，沒有人會喜歡。即便這是因為嗜血珠的原因，但他依然會被讨厭。
就像他的父母讨厭他那樣。
他複又低下頭，他覺得自己剛剛應該再堅持一點，應該讓江雪離開。他不該讓他的師姐看到他這個樣子的，這樣一點都不好。
“師姐會讨厭的吧？”
江雪看見他的模樣，一時間竟然還有些想笑：她靠着黎冉之升級破境，怎麽可能反過來讨厭他，黎冉之的腦瓜裏天天都裝着些什麽呀？
她往前走了一步，“師弟，你看着我。”
黎冉之擡起頭，眼神裏還有微微的退縮。
“我不讨厭你，從來都沒有讨厭過，以後也絕對不會讨厭。我知道你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但是只要你不說，我就不會去問，我也永遠不會介意你的這些秘密。”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毫不掩飾地看着黎冉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抛棄你。”
她這回家還得指望黎冉之成神呢，她是絕對不會主動抛棄黎冉之的，這可都是真心話。
黎冉之站在江雪的面前，江雪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裏。
江雪一直都是這麽說的，也都是這麽做的。
從江雪把他帶回天劍宗開始，她就一直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從來不問他不想說的事情，永遠堅定地支持他的決定。搶奪天劍令送他進內院，祭劍幫他拿到潮生劍，這些都是江雪做的事。
他其實不該多想的，即使江雪不說，他也該完完全全的信任。
“師姐，其實我有兩顆靈核。一顆是我自己的靈核，一顆是嗜血珠。這也是我一直以來不肯提升境界的原因，因為境界提升了，嗜血珠就很容易失控。就像剛剛你所見到的那樣，如果我使用潮生劍時，動用了嗜血珠的力量，就會發展成我控制不了的事情。”
他在心裏埋藏了很久的秘密，就這樣輕易地說了出來。
原來說出秘密之後，心裏會很輕松。
他看着江雪的神情，這一次他卻不再害怕或是擔心了，只是很平靜的等一個結果。
“那不到萬不得已，我們就不用它。”江雪長舒了一口氣，這在她看來并不是多麽可怕的事。
嗜血珠她不是很了解，但是聽名字就不像是多好的東西。
黎冉之點了點頭。他剛剛聽到江雪說“我們”，她居然用了“我們”，他覺得這次的後山之行他來對了。
所有的一切都比他想象之中更好。
“有事情我們出去再說吧，現在不能耽誤時間了。”江雪道。
趁現在她還記得路，這附近的鬼物又都被黎冉之殺死，他們要抓緊時間離開。
“好，我們出去。”
江雪心裏有些忐忑：這一次一定不能再出意外了，他們距離終點只差一步之遙。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路都意外的平靜，沒有任何鬼物出現打斷他們的步伐。
平靜之下的一切，才讓人感覺更加的恐怖。
還有最後一段距離，轉個彎就是他們來時的地方。
江雪準備長舒一口氣，這漫長的黑夜終究要結束了。
在路的盡頭，只有兩個人站在那裏。一個人身影異常的高大，肩上扛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是羅剎。
另一人仿佛是一個小孩子，穿着白色的衣服。
江雪微微眯了眯眼睛：是那個孩子。
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裏，好像是從很久之前就等着江雪和黎冉之的到來。
走近了，江雪也完全看清了兩個人。
那個孩子的臉上還是挂着笑容，那是一個耐人玩味的笑，他用手指撥亂着自己垂到胸前的頭發：“姐姐，你終于來了。”
忽視他身上驚天的靈力，會讓人覺得眼前的這人當真是一個天真且慵懶的孩子。
江雪的臉色微微變了，她能感覺到，眼前的羅剎境界大致在還虛之境，她和黎冉之一起，是有一戰之力的。
但是這個孩子，是她完全看不透的存在，應該也是真正的渡劫之境的高手。
“姐姐，我很糾結，要不要放過你們兩個人。”那個孩子的目光澄澈，說出的話卻讓人生寒。
他輕輕地招了招手，身後的羅剎就踏着步子走了出來。
“你先陪他們玩玩吧，我還需要時間想想。”
他說完就往後退了一步，給眼前的羅剎讓出位置。
江雪和黎冉之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能感覺到這個孩子的境界。這個孩子不讓開，他們就不可能将玉環以及封靈符放在孩子身後的靈力之門上，那也自然就出不去。
黎冉之周身開始有黑霧彌漫，他準備再次動用嗜血珠的力量。
江雪攔住了他，“師弟，別忘了我現在也是造化之境，沒到最後一步，我們就不用它。”
“好。”黎冉之點頭，長劍自他指尖延伸。
碧海劍，潮生劍同時被人握在手裏，劍尖指向共同的敵人。
那孩子的眼神猛地變了，他看向黎冉之，語氣裏多了一些不可思議，“潮生劍居然在你手裏！”
“他居然會認你為主？”
這是江雪極少在這個孩子的面上看到的表情，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他一直都很淡定，但是這一次，這個孩子明顯的不淡定了。
他看向二人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殺意：“碧海和潮生，終究是都回來了嗎？”
但是此時的江雪和黎冉之無暇顧及這些，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羅剎身上。
羅剎右手的斧子一揮，一道彌天血芒直接朝着對面的二人斬下。
江雪和黎冉之手中的長劍同時斬了出去，抵住了斧子的攻擊。長劍與斧子相交的剎那，光影撞擊，震天的轟鳴猛地向外散去。
“師弟，兩把劍合在一起試試？”江雪提議道。
她如今是造化之境，那麽她之前從來都沒有用過的劍訣現在大概也可以試試了。
她将手中的碧海劍抛向空中：“天劍五訣，第二訣，震天訣。”
黎冉之聞言，也将手中的潮生劍抛向了空中：“天劍五訣，第三訣，覆海訣。”
碧海劍所到之處，周圍盡是碧綠色的劍影。潮生劍緊随其後，赤紅色的劍芒不甘示弱。
羅剎怒吼一聲，血紅的光芒暴漲，他整個人騰空而起，手中的斧子轉瞬之間直接變為數百丈，朝着江雪和黎冉之砍了下來。
碧海劍化為九道劍罡直接迎了上去，潮生劍在周圍幻化為無數道劍影，緊随着碧海劍也迎了上去。
兩股力量相撞，僅僅只是持續了一剎那，就發生驚天爆炸。
羅剎再度掄起斧子，從天空之上狠狠地劈了下來。
江雪和黎冉之同時捏訣，半空中的碧海劍和潮生劍猛地合二為一。
江雪愣住了，黎冉之也愣住了，站在遠處一直觀戰的小孩站直了身子，靜靜地看着那把合二為一的劍。
“師姐，把靈力給我！”黎冉之朝她喊道。
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是江雪立刻将周身所有的靈力全部聚集在掌心之上，她将掌心輕輕地貼在黎冉之的背上。
黎冉之雙手一舉，控制着那把劍斬了下去。
感受到上方襲來的力量，羅剎心中怒火閃爍，那把劍直接劈斷了斧子，朝着他的頭狠狠地劈了下去。
不甘的厲吼聲響徹雲霄，最後什麽都沒有剩下。
還虛之境的羅剎就這樣輕易地死在了這把劍下。
長劍分開，碧海劍和潮生劍同時回到了兩個人的手裏。
黎冉之的額頭有細密的汗，剛剛這一擊對靈力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如果接下來那個孩子有什麽動作的話，他就不得不動用嗜血珠的力量了。
“呵。”那個孩子站在遠處，居然笑着鼓起了手掌，他似乎很欣賞剛才的表演。
“不錯啊，你們拿着這兩把劍倒是沒讓人失望。”
江雪警惕地看着他，拉着黎冉之後退了一步。
那孩子冷笑道：“要不繼續玩玩？”
他手一揮，成千上萬的死靈和血魅爬出地面，瘋狂地朝着黎冉之和江雪湧了過去，他道：“這好戲我可還沒看夠，姐姐，你們兩個要撐住了！”
“你有病啊！看什麽戲！”江雪忍不住朝他吼道，這人到底想做什麽？
死靈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無數的鬼物咆哮而來。
江雪握着碧海劍，毫無章法地亂砍。這些鬼物只是多而已，其中并沒有特別強大的存在，她甚至不需要會任何的劍訣，只要握着劍斬下去就可以了。
旁邊的黎冉之也是相同的情況，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殺戮。
無休無止的殺戮。
再次一劍揮出，黎冉之喘了一口氣。
這個孩子既在消耗他的靈力，同時也在引發他體內的殺意。他劍下的亡靈越多，他對血的渴望就越深。
江雪此刻也察覺出了不對勁，這個孩子是想逼黎冉之動用嗜血珠的力量。
“師弟，你退後。”江雪喊道。
黎冉之不放心，他雖然依言往後退了幾步，但是手中的劍仍然沒有停下來。
江雪道：“師弟，信我。”
“好。”黎冉之收起了潮生劍。
江雪閉上眼睛，将全身的靈力都灌注在碧海劍之上。
碧海劍的本意是救贖，但是自她拿到這把劍開始，就從來沒有真正發揮出這把劍的實力。
江雪右手持劍，碧綠色的劍芒如波浪一般，以她為中心，四散開來，如大海的波濤，一層層起伏，一層層蔓延。
劍光所到之處，所有的死靈和血魅盡數退散，重歸地底。
沒有驚天的爆炸，也沒有瘋狂的殺戮，只有平靜的海浪。
那孩子輕輕地笑了一聲：“救贖嗎？”
他擡眼看向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某個人聽：“我當年就沒有救贖。”
他收回目光，将視線重新移到江雪和黎冉之的身上。整個後山禁地突然狂風怒吼，異嘯震天，無數散落的靈力在半空中飛舞，美麗又兇險。
強大的靈力威壓直接傾瀉而下，毫無保留。
江雪感覺自己瞬間無法動彈，體內靈力的流轉直接停滞。
原來這才是渡劫強者的實力。
那孩子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姐姐，你如果早生幾千年，會願意救贖我嗎？”
他看向黎冉之，“我也曾像他一樣，我也曾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活着。”
江雪使勁掙紮，但是毫無用處，她想召出碧海劍，可是根本就做不到。
“看着我。”那孩子突然提高了聲音。
他明明生得極美，男女莫辨的美，但是此刻臉上的神情确是惡毒的。
“回答我！”他的聲音裏多了幾絲怒意。
江雪不知道該怎麽答複他，她整個人也動不了，只能無力地看着那個孩子離他越來越近。
細微的破空聲響起，黎冉之吐了一口血出來，但是潮生劍已經被他緊緊地握在了手裏。
他的雙眼血紅，周身有黑霧開始流轉。
“沖破了我的禁制？”那孩子開口，此時的他又是那種玩味的語氣。
“我其實很好奇，你體內究竟有什麽東西，讓你比鬼更像鬼？”
“潮生劍都願意認可你。”他突然看向江雪，語氣陡然提高：“潮生劍都願意認可的人，你為什麽要救贖他？”
“他該救嗎？”
“不該。”他自問自答：“他就該永遠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和我們一樣！”
他神色猙獰地看着江雪。
黎冉之喘着氣，眼前就是出口了，他必須賭一把。
一直都沒有說話的江雪開口了：“救。他為什麽不該救？每個人都有得到救贖的權利。你沒遇到那個人，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會遇到。”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想要什麽。”江雪一口氣說了出來。
她想通了，為什麽她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就覺得他身份眼熟，為什麽這個孩子的右手不方便。
因為她見過這個孩子，只是這個孩子沒有見過她。
“哦，你知道我是誰？”那孩子饒有興致。
“那，說說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