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死歸途（六）
◎（一更）潮生劍應永埋地下，碧海劍當長留人間。◎
漫天劍影之下, 本來就重傷的羅剎再也沒有了一戰之力，全都倒地不起。
“師姐，你怎麽回來了？”黎冉之問道。
他的語氣聽起來還算是平靜, 但是在黎冉之的心裏，已經有隐藏不住的開心。
他奢望過江雪會回來，也告訴自己江雪可能不會回來。但是當江雪真正站在他眼前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遏制的開心。
“我不回來, 你打算怎麽辦？”江雪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剛剛那麽溫柔, 但卻不是責怪的意思。
“接着跟他們打。”黎冉之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和脆弱。
江雪嘆了一口氣, 把他整個人又往自己的肩膀上扶了一些。黎冉之生得高大, 江雪扶起他的時候着實有些不方便。
“不要總是自己一個人逞強，我們是兩個人一起來的, 自然要兩個人一起回去。”
“師姐就這麽走了嗎？”黎冉之問道。
江雪有些不解，不明白他這突然的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黎冉之借着她的力量緩緩地起身, 他重新握緊潮生劍, 看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 再也沒有一戰之力的羅剎, 冷聲道：“我做事從來都是斬草除根。”
手起, 劍落。
那些躺着的鬼物便再也沒有了呼吸。
那一瞬間，往日的記憶重新湧入江雪的腦海之中。她還記得在青陽城的時候，她以為的斬草除根是将桃子斬落, 是将桃樹砍斷。而黎冉之的斬草除根, 卻是将整個樹根全部拔出。
就像當初黎冉之嘲笑她, 直到今天, 他們兩人還是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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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冉之做了這些, 卻一言未發。
江雪也沒有多說什麽, 她依舊沉默地扶起黎冉之, 帶着他往前走。
“師姐找到我們來時的地方了嗎？”黎冉之率先開口，打破了這段詭異的沉默。
“找到了。”
“師姐、沒有自己先走嗎？”黎冉之問這話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有一些不确定，甚至還有一些害怕這個答案。
“師弟，你還記得那枚被靈力加固的玉環嗎？”江雪問道。
黎冉之點了點頭，他記得的，那枚玉環将觀滄海虛僞的嘴臉展示得淋漓盡致。
“無論我們是否能夠真的拿到封靈符，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掌門不會進來救人。以他的境界，一旦進來，勢必會引起動蕩，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如果我帶着封靈符出去了，那麽我想，師弟就再有沒機會出去了。”
江雪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但是黎冉之能感覺到她語氣裏的失落。
無論是觀滄海還是柳無歸，在內院弟子的眼中這些長老都是高高在上的修煉之人，都是斬妖除魔的仁義之士。
可是觀滄海的做法打碎了江雪心裏那個高大的形象。
黎冉之和江雪不一樣，他從來不對任何人報以希望，所以他也永遠不會對任何人失望。
江雪是他的例外，但他對于江雪也從來都是小小的抱以希望，從未寄予厚望。
他只信他自己，他永遠都會給自己留好絕佳的退路。
“可師姐還是回來了。”隔了好久，黎冉之才說出了這句話。
江雪笑笑：“師弟，我是把你帶進天劍宗的人啊，我們一起下山歷練，一起進入內院，一起在萬劍谷尋找佩劍，我當然不會輕易把你丢下。”
她似乎覺得黎冉之看上去不是很相信的樣子，于是又補充道：“你要相信我啊，你師姐我從來都不是舍棄朋友，獨自走掉的人。”
“在原則問題上可以相信我，我是個好人。”江雪繼續說道。
她很矛盾，她希望黎冉之可以有信任的人，但是又希望黎冉之不要過于相信她。畢竟，她以後會成為那個捅刀的人。
黎冉之的心髒驀地停頓了一下。
他側過臉去看江雪此時的神情，她扶着他很吃力，但是步伐又走得很堅定。他道：“嗯，我信師姐，很相信。”
“這才對嘛。”江雪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人與人之間要有起碼的信任，像楚瑤瑤師妹和喻文書師弟都很好，師弟你不要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要多交一些朋友。”
“嗯。”黎冉之聽着她的話，輕輕地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江雪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似乎要安心許多。
二人繼續往前走，前面是一道石壁，很光滑，像是鐘乳岩。江雪扶着他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樣子。
“師姐，沒路了。”黎冉之看着江雪幾乎是要直接撞上去的架勢，于是忍不住開口了。
江雪停下了腳步，她耐心地解釋道：“我剛剛找到出口的時候，已經發現了問題。我們來的那條路和卷軸上是完全一樣的。但是我們回去的時候，這條路上所有的景物都換了。所以我們跟着記憶中的景物走，就永遠都走不出去。”
她一邊解釋，一邊試圖給黎冉之做示範：“你看，眼前的這道石壁我們其實就是可以穿過去的。”
江雪扶着黎冉之，直直地走向石壁。
黎冉之看見石壁離他們越來越近，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陰暗潮濕的空氣中濕漉漉的味道。
繼續往前走，他和江雪居然神奇的穿了過去。
從石壁中穿了過去，但是明明石壁是那麽真實，完全看不出是幻影的樣子，他們依然穿過去了。
“其實我最開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後來我發現這些可能都是假的。我們不要被眼前的任何東西所迷惑，就照着來時的路線和距離。遇到石壁就穿過去，碰到河水就趟過去，最終肯定可以到我們來時的地方。”
“好。”黎冉之應聲道。
按照江雪的說法，聽上去是很簡單的，但是這條路真的這麽容易走嗎？江雪帶着造化之境的他，就像帶着一個巨大的指示物在這裏穿行。
越來越多的黑霧湧了過來，地面上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什麽東西在地上快速地爬行。
江雪感覺有些頭皮發麻，難道這些鬼物真能感知到造化之境的人？
“碧海，召來！”
碧綠色的光華沖天而起，漆黑的禁地被照得亮如白晝，無數鬼物在劍意之下匆忙逃竄。
江雪原本不想這樣毫無節制的耗費靈力，但是如果不這麽做，那麽他們将在鬼物的包圍中寸步難行。
趁着更強大的鬼物還未到，盡可能地加快速度。
江雪帶着黎冉之一路前行，她的靈力毫無保留，周身數尺的範圍內，無數劍影翻飛。
以劍開路。
黎冉之從未見過這樣的江雪。
四周陰風怒號，鬼氣彌漫，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江雪和黎冉之是這死一般的禁地中僅存的人。
在以劍影開路之後，江雪的速度明顯加快了，離他們兩人進來的地方已經不是很遠了。
前方，一個巨大的鬼臉橫在路的盡頭，黑色的光照着黑色的夜，周圍的一切宛若地獄。
亡靈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江雪看着前方的鬼臉，有些不确定地問道：“幻象？”
原本依靠着她的黎冉之此刻卻站直了身子，江雪感覺到自己背上一輕。她回頭，看到的是黎冉之無比認真的神情。
他看着前方的鬼臉，低聲道：“不是幻象。”
眼前鬼臉的境界江雪甚至完全感覺不出來，這讓她有些不安。
按理說他們在這裏能夠遇到的最強的鬼物也不過是造化之境的羅剎，她雖然只有凝元之境，但也應該能夠察覺到對方的實力在自己之上。
現在這種，對眼前的鬼物實力一無所知的情況或許只有一種：對方實力遠高于她。
黎冉之向前一步，他把江雪擋在了自己身後，“師姐，這個東西在還虛之境。”
他這句話說完，江雪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
為什麽會出現還虛之境的鬼物，這不應該啊！
“我攔住他，你從旁邊走，直接去出口吧。”黎冉之說出這句話後，潮生劍也自動出現在他手中。
“我不走！”江雪很堅決，“師弟，觀滄海不會回來救你的，我絕對不能走。”
她心底其實很慌張，但是她确實不能走，她還指望着黎冉之成神呢，可不能死在這裏了。
“師姐，已經夠了。”
“夠了？什麽已經夠了？”江雪問道。
黎冉之沒答話，他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江雪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多了，他不再奢求了。
那個鬼臉上的嘴開始一張一合：“走？”
那聲音是笑着的，配合着哭泣聲，在這靜谧的黑暗裏，顯得格外恐怖，“去哪裏？”
“一個都走不掉。”
江雪往前走了一步，和黎冉之并列，她壓低聲音說道：“師弟，按照現在這個方向，直走三百丈，然後往東南方向走兩百一十丈，最後再直走一百五十丈。不管前面是什麽，直接穿過去就行。”
“你現在狀态還沒我好，到時候我和他打起來你就跑，你拼命地往外跑，按照我說的路跑，我也會找機會溜的。”
黎冉之搖了搖頭，“師姐，實力的差距是很難彌補的。”
還虛之境的鬼物是江雪即使在全盛狀态，拿着碧海劍，也依舊無力應付的存在。
鬼臉靜靜地注視着面前的兩人，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他的聲音帶着歲月濃烈的滄桑：“我好久都沒有見過人間了，真是讓人懷念啊！”
不過，下一刻，他就話鋒一轉：“你們兩個無論誰先死後死，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不要争了。”
黎冉之眼中的神色冷了下去，江雪能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發生的變化。他的靈力在迅速攀升，與之一起的，還有一種濃烈的血煞之氣。
“師姐，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害怕。”黎冉之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半空之中，黑雲滾滾，黎冉之原本黑亮的眼睛此刻逐漸被血所染紅，一種陰森可怖的氣息開始彌漫在周圍，黑色的光華在他周身閃爍。
原本有無數的死靈正從地下爬出，此刻那些死靈卻突然開始驚恐的叫了起來，聲音凄厲，響徹雲霄。
他們開始後退，那些原本沒有靈智的死物開始因為害怕而後退。
江雪不知道黎冉之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她能感覺到她心跳在加速，她也在害怕，害怕眼前的這個人。
原本是笑着的鬼臉此刻也發生了變化，那張臉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半張臉哭半張臉笑。
鬼臉也在怕。
那張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黎冉之，他的聲音無比的凄厲：“你比鬼更像鬼。”
“是嗎？”黎冉之擡起右手，潮生劍的劍尖直指鬼臉。
長劍輕嘯，那聲音清明，無數的黑氣在潮生劍的周圍環繞。江雪能夠感覺到：劍在興奮。
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她的師弟或許正在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劍明明沒有動，但是周圍的鬼物卻開始撤退，驚恐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些鬼物不敢靠近黎冉之，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對同類強者的恐懼。
江雪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的眼睛看向血魅的時候，血魅也是現在這樣的驚恐，他們在害怕。害怕那些和他們一樣，但是實力又遠高于他們的存在。
當潮生劍的光華攀升到頂點時，黎冉之的周圍已經滿是煞氣。
“天劍五訣，第三訣，覆海訣。”
鬼臉怒吼，一個強大的陰陽八卦圖帶着無盡的毀滅之力牢牢地鎖住黎冉之。
八卦圖之內，黎冉之在一瞬間幻化出無數道身影，每一道身影都握着潮生劍，朝着中間的八卦圖，同時斬了下去。
進攻與反擊在空中交彙，可怕的毀滅之力彼此撞擊，互不相讓，震天的爆炸聲夾雜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靈力劇烈的波動，鬼吼聲，哀嚎聲不絕于耳。
在紛亂嘈雜的聲音中，有一道聲音清晰地浮現在江雪的腦海裏。
【男主獲得潮生劍認可，完成任務，獎勵升級。】
江雪看向黎冉之，他整個人此時都隐藏在一片黑霧之中，血煞之氣從他的身體裏溢了出來，他的整個眸子都是血色的，身上的氣息也是陰森冷冽，讓人望而生畏。
她猛然意識到了，其實拿到潮生劍并不能代表被潮生劍所認可，這把殺了無數生命才鑄造出的劍有自己的劍骨，有自己的意識。
就像碧海劍代表不顧一切的救贖，潮生劍代表的是舍棄一切的殺戮。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得到潮生劍的認可。
她突然就明白了那句話：潮生劍應永埋地下，碧海劍當長留人間。
殺戮氣息過重的劍，确實應該長埋地下，不該留在世上繼續制造更多的殺戮。
江雪周圍的空氣中開始有劇烈的靈力波動，是破境的跡象。
但是這個破境的地點選的是真的不合适：後山禁地，無數鬼物縱橫的地方。
黎冉之往這邊看了一眼，他的眼眸中盡是血紅色，也不知道他此時的神志是否還清晰。
有鬼物往江雪這邊靠近，試圖打斷她的破境。
黎冉之一劍揮過去，所有的鬼物盡數化為泡影，不複存在。
江雪雖然心中一驚，但還是壓下內心的震撼，全力破境。這一次，她不能再錯失良機了。
靈力的震蕩越來越厲害，江雪能看到周圍的黑霧也越來越多。現在她和黎冉之加起來，已經是兩個造化之境的人，引起的靈力波動自然更加劇烈。
估計往這邊趕來的鬼物數量也在增加。
她這破境的時機選的是真的不好。
鬼臉在狂笑，哭中帶笑，那雙巨大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得瘆人：“你們走不掉了，馬上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後山禁地，無人生還。”
靈力的波動開始逐漸停止，江雪感受着體內驚天的靈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她到了造化下境，但是此時匆匆趕來的無數身影裏，她能感覺到有好幾道身影都已經到達了還虛之境。
甚至還有一道是她根本無法感知的，那只有一種可能：渡劫之境的強者。
這種境界的強者原本應該是被劍陣封死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