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碧海潮生(一)
◎(一更)那把劍喜歡他。◎
聽到這麽直接的表述, 江雪先是微微一愣,而後不好意思地臉紅了:“九娘你真的覺得我适合這把劍嗎?”
“嗯。”莫九娘點點頭。
“鑄劍師其實是一個很看眼緣的職業,很多時候我們鑄造的劍都是送出去的, 不收取靈石,不要求修煉者做任何事情,僅僅只是因為我們覺得你和這把劍合适。”
一旁的白月突然問了一句:“九娘,她很适合碧海劍嗎?”
這句話問得很突兀, 至少在江雪看來是這樣的。
“或許吧。”白月問過之後, 莫九娘的語氣裏明顯多了一絲遲疑。
“九娘, 潮生劍的鑄劍師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你知道嗎?”江雪繼續問了下去。
按照莫九娘的說法,能不能拿到潮生劍, 其實與鑄劍師密切相關,如果能夠了解這把劍的鑄劍師, 也許能夠幫助黎冉之取得神劍。
當她提到“潮生劍”的時候, 白月的瞳孔微微地縮了一下。他的視線裝作不經意地瞥了江雪一眼, 卻沒有在江雪的臉上找到任何的答案。
“我夫君怎麽形容呢?”莫九娘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 半晌她才笑着回答:“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固執的人。”
“很固執的人?”江雪重複了一下, 但是又覺得沒有特別多的信息,一個固執的人,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劍修拿到自己的劍呢?
莫九娘又補充道:“其實, 鑄劍師的性格重要, 那把劍本身也很重要。劍和持劍人是需要相互配合的, 如果是我鑄造的其他劍, 我覺得并不适合你, 但是唯有這把碧海劍, 與你很相配。”
她說完, 輪到江雪沉默了。
一把充滿了血煞之氣的劍,為什麽系統會覺得這樣的劍适合黎冉之?
她看向黎冉之,心裏的疑惑更大了。
Advertisement
她的目光正好對上黎冉之的視線,江雪又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她開始猶豫了。
·
很快,他們一行人就到了莫九娘口中的小屋,小屋外擺着清一色的一排劍,每一把看上去都絕非凡品,一看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這一排劍一部分無論是劍身和劍柄都偏粗,另一部分則是整體都偏細。
看見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排劍上,莫九娘解釋道:“這些劍一部分是我打造的,偏細,适合女修,一部分是我夫君打造的,偏粗,适合男修。”
她很耐心地向江雪解釋。
黎冉之的目光一一掃過去,确實和市面上那些劍不一樣,甚至于和之前內院試煉時一些弟子手裏的劍相比,這些劍都要更加不凡。
但是同剛剛海裏的那把碧海劍相比,這些劍又都顯得黯淡無光了。
最大的不同在于,那把名為碧海的劍是有靈力的,在無主的情況下,那把劍本身就帶着極為強大的靈力。而眼前這些劍即便看上去不同凡響,但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下,劍身之上都沒有一絲的靈力。
“那這些劍都還是無主的嗎?”江雪問道。
“是的,都還沒有找到它們的主人。不過這些劍都不是免費的,小姑娘你如果想要,可要拿出大量的靈石啊!”莫九娘笑着打趣道。
江雪指着一把造型低調,但是劍尖弧度十分好看的劍問道:“九娘,這把劍叫什麽名字呀?需要多少靈石?”
“這把劍需要五千靈石,不過,這些對外出售的劍都是沒有名字的,誰買下了它們,就可以贈與它們一個名字。只有一些極為特殊的劍,鑄劍師會給它們起名字,而這把劍的名字自它鑄造之日開始,就不會再有一絲的更改了。”
“所以碧海劍和潮生劍都屬于特殊的劍嗎?”江雪問道。
“嗯。”
木屋的小院內傳來了清脆的擊打聲,是重物砸在鐵塊上的聲音。一聲一聲,極有節奏。
在踏進小院之前,江雪已經感覺到了明顯升高的溫度,小院裏像是有一個太陽一樣,将周圍的一切都灼燒得炙熱。
剛進門的時候,江雪就看見一把通體黝黑的劍被從火爐中拿了出來,放入到一旁的冷水中,極高的溫度将水燙出一連串的漣漪。
正在鑄劍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子,古銅色的皮膚配合着結實的肌肉,顯示出強烈的力量感。
不用介紹江雪也能猜出來,眼前這人應該就是莫九娘的夫君,也是潮生劍的鑄劍師:公孫冶。
那麽,他現在正在鑄造的這把劍,是潮生劍嗎?
江雪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這把劍上。
在那把純黑的劍中,江雪看到了一絲血色,一閃而過的血色。
她覺得心髒猛地一抽,強烈的不安感瞬間襲來,江雪甚至都不知道這份不安來自哪裏,但是她能感覺到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長劍輕鳴,是那把還未鑄好的劍在輕輕地顫動。
公孫冶猛地擡頭,銳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黎冉之。
他也感覺到了,他手中的劍自己動了,而讓這把劍顫動的原因就是黎冉之。
公孫冶放下了手中的劍,走到黎冉之面前,聲音雄渾粗壯:“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來這裏?”
黎冉之抱拳躬身道:“晚輩是黎冉之,來這裏是幫我師姐拿到一把名為碧海的劍。”
他答話的時候不卑不亢,話語中只字未提潮生劍,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的真誠。
公孫冶笑了,笑容中帶着些許的不屑。
“就憑你們兩個小孩子也妄圖拿到這把神劍?太天真了。”
他将目光移向冷水中的那把劍,劍已經停止了顫動,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道:“你們知道碧海劍因何而生嗎?”
黎冉之搖了搖頭:“晚輩不知,請前輩賜教。”
一旁的莫九娘看着他,卻欲言又止。
公孫冶道:“碧海劍的誕生只有唯一的一個目的,那就是:守護潮生劍。只有潮生劍找到它的主人,碧海劍才會真正認主。”
江雪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如果黎冉之拿到了潮生劍,而她拿到了碧海劍,那她和黎冉之豈不是被綁在了一起?
但是她的思緒瞬間就被公孫冶接下來的話拉了回來。
“但是你們沒有任何機會了。”
江雪忍不住問道:“前輩這是什麽意思?”
莫九娘忍不住了,她嘆了一口氣,接着公孫冶的話往下說:“因為潮生劍中的血煞之氣過重,不僅傷人,也可能害己。而碧海劍中蘊含的是大海生生不息的包容氣息,所以我們二人打算将這兩把劍合二為一,鑄成一把新的劍。”
“鑄成一把新的劍?”江雪有些慌了,她急忙問道:“那新的劍是碧海劍還是潮生劍?”
如果潮生劍因此消失了,那系統給她的任務她就絕不可能完成了,她的修為境界也會從此停滞不前,回家就更加不可能了。
公孫冶道:“既然是一把新的劍,那它就既不是碧海,也不是潮生,它會有一個新的屬于自己的名字。既非碧海,也非潮生。小姑娘,如果你想要劍,那麽找九娘再給你鑄一把便是,這碧海劍就算了吧。”
他的語氣不重,但不容拒絕。
“前輩,不融合不行嗎?不融合還是兩把劍,可以給到兩個人,不是更好嗎?”
江雪完全沒有意識自己此刻着急的語氣。
黎冉之的目光先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又被另一個人吸引了。
因為他看見白月笑了,在莫九娘說要将兩把劍合而為一的時候,白月笑了,即便只是一剎那,他也清晰地看到了那彎起的嘴角。
莫九娘走到江雪面前,似乎是在安慰她:“小姑娘,碧海劍很強大,但是對你來說不會是一把好劍,它身上承載了太多了東西。你這些天可以住在這裏,我與你有緣,可以根據你的靈核屬性為你打造一把特有的劍,甚至比碧海劍更适合你。”
江雪不知道為什麽莫九娘在海邊時還說她很适合碧海劍,如今公孫冶幾句話就勸得她放棄了,但是當下她也不好争辯,只能先等着,畢竟這兩把劍都還沒有鑄造好,一切都還有機會。
還有就是……
她往身後看了一眼,白月正雙手環抱地站在那裏,一言未發。
這個修羅想做什麽?
更加出乎她意料的是公孫冶似乎并不喜歡白月,他眉頭緊鎖,有些憎惡地看了一眼白月,語氣也極為不善:“你還沒走嗎?”
白月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燦若星辰:“這不是傷還沒好嗎?九娘說我可以再留一段時間。”
說話間,他還特意将目光轉向九娘,眼神極盡魅惑。
公孫冶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白月。
莫九娘出來打圓場:“都先去休息吧,小姑娘,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劍。”
“好。”江雪先把話應下了。
她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先留下來,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幫助黎冉之拿到潮生劍。
還有黎冉之本人的态度,他看上去對于那把潮生劍,沒有太大的興趣。
·
暮色降臨的時候,江雪和黎冉之一起又去了海邊。
似乎,黎冉之真的很喜歡這片海。
風吹起他的頭發,像是母親的手輕柔地拂過他的頭頂,那麽的溫柔。
他問江雪:“師姐為什麽突然想要這把名為碧海的劍?”
江雪這次沒打算隐瞞什麽,于是直接回答道:“我來這裏兩次,每次都因為選了錯誤的劍而被送出萬劍谷,第二次被送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師妹,師妹說這把劍很适合我。”
她補充道:“我自己對于這把劍也有特殊的感覺。”
“那我們就拿這把劍。”黎冉之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是十分篤定的語氣。
“但是師弟,你來這裏之後就一直在看這片海嗎?你有去過其他地方嗎?我總覺得這裏有些詭異,而且拿到碧海劍的要求也很奇怪。”
“詭異?”黎冉之是疑問的語氣。
“對,我們跟着九娘的整個過程都很不自然,還有潮生劍,我第一次見到那把劍的時候,渾身都不舒服。它好像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讓我對它憑空生出了恐懼。”
黎冉之沒有答話,他甚至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他在見到那把劍的時候,沒有恐懼,也沒有害怕,而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像是失散已久的親人終于找到了彼此。
那把劍喜歡他。
而他,也需要那把劍。
“或許吧,九娘說那把劍身上有血煞之氣,許是因為這個,師姐才會覺得不舒服。”他試圖将這件事情輕描淡寫的略過。
“師弟沒有這種感覺嗎?”
“也有吧,沒有師姐那麽強烈。”黎冉之回答了江雪,但是他的眼神是躲閃的。
他甚至不敢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什麽。
他将目光望向大海的遠處,卻依然沒有找到曾經看海時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徹底明白了,帶給他安心感覺的從來都不是海,而是被莫九娘放在海裏鍛造的那柄名為“碧海”的劍。
海浪再一次打了過來,夜晚的海浪似乎大一些,又似乎是風大了一些,海水打濕了二人的衣角。
黎冉之後退了一步,對江雪說道:“師姐,回去吧。”
江雪本想跟他說修羅的事情,想了想,又止住了,她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師弟,萬劍谷裏埋葬着師祖從修真界各個地方取回的各種神劍,這些神劍的鑄造者如今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大多數都不在了吧?鑄劍師如果不是修煉之人,那他們的壽命也不過百年而已。即便是修煉者,也無非是幾百年,修為高的至多上千年。但是師祖已經離開天劍宗近萬年了,當年的鑄劍師大概率都不在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黎冉之的語氣中有一些哀傷。其實人生在世,即便再努力修煉,只要到不了所謂的神,最終都難逃一死。
“但是能夠給自己鑄造的劍找到合适的持劍人,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對于鑄劍師來說,也都是一件能夠感覺到幸福的事情吧。”
“嗯。”黎冉之應聲道。
他也經常會想,天劍宗的師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即便是隔着上萬年的時光,他也想親眼去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存在,哪怕是遙遙相望都足矣。
·
這天晚上,江雪和黎冉之都被安排在小院內的偏房歇息。
自從下午看到那把名為潮生的劍之後,江雪就一直睡不着,強烈的不舒服感在她心裏翻滾,她總覺得有一股血腥的氣息萦繞在她的周圍,久久也無法消散。
月亮依舊高高的懸挂于天空之上,朦胧月色中,江雪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走了出來。
她睡不着,但是又不知道幹什麽,後來幹脆直接禦劍去了屋頂,一個人坐在屋頂上,看天上的圓月。
月色如水,傾灑在她的周圍。江雪開始思考來到這裏的所有事情。她所有的目标都是為了回去,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思考過怎麽回去?除了完成系統布置的任務,她還可以幹什麽?
下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江雪迅速警覺了起來,直接收斂了周身所有的靈力。她不敢随意地挪動位置,還是坐在屋頂上,黑夜成了她最好的掩護。
那人雖然有四下張望,但是絲毫沒有注意到房頂上還有一個人,他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手裏拿着一把劍,借着月色一個人向遠處走去。
那個身影江雪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公孫冶。
在這人走遠之後,江雪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公孫冶手裏的那把劍她看不清,但是那種讓人難受的氣息她不會感受錯的,是潮生劍。
身影越來越小,江雪咬咬牙,決定還是跟上去。她和公孫冶保持着能跟上但又不會被發現的最遠距離。
公孫冶借着微弱的月光七彎八繞,最後在海邊的一個懸崖旁失去了蹤跡。
江雪看見他在懸崖那裏跳了一下,就不見了蹤影,往下看,卻又什麽都看不到,只有海浪撞擊的聲音。
江雪糾結了半天,最後決定原地等候。
公孫冶既然從這裏下去了,就一定會想辦法上來的。她用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總能等到人的。
約莫兩個時辰後,江雪再次聽到了細微的聲音,她看見有人從崖壁上迅速跳躍,最終到了懸崖之上。
那人正是公孫冶。
他四下看了看之後,就迅速離開。而江雪則是一直蹲守在那裏,沒有動。
等到公孫冶離開好一會兒之後,江雪才走了出來。
此時月亮早已不見,墨黑色的天空逐漸變為淺淺的藍色。一片藍色中,一道細細的金色抛物線從遠方自下而上升了起來,這條金色的抛物線瞬間就沖破了所有的黑暗。
天亮了。
江雪借着光向懸崖下方看過去,在陡峭的懸崖下,在海浪一陣接着一陣拍打的地方,有一塊小小的突出來的岩石,在月色下,确實很難被發現。
又是一陣海浪拍打過來,在下一次海浪來臨之前,江雪果斷地跳了下去。
江雪在岩石上站穩了腳跟,在這塊岩石處,往裏是一個黑乎乎的洞口,裏面什麽都看不見。從洞內撲面而來的是極高的溫度,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海水是涼的,但是洞內卻仿佛是一個火焰山。
江雪想着公孫冶已經出來了,便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越往裏走,溫度越高,血腥味也越重,江雪開始感到極度的不安。
裏面開始有光透出來,她的影子倒映在山洞兩側的岩石上,影影綽綽。
江雪大着膽子繼續往前走,掌心已經聚起了靈力,随時準備出手。
光越來越亮,溫度也越來越高,而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不可遏制地瘋狂地鑽入江雪的每一個毛孔裏,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的味道。
在山洞的盡頭,江雪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畫面。
一個不大的池子,方方正正,池子的周圍似乎是靈力凝成的火焰,池子中間是血。
沸騰的濃稠血水,咕咚咕咚冒着泡泡……
一把黝黑的劍直插在血池中央,劍身之上還散發着驚天的靈力。
偶爾還有翻騰起來的白骨,一顆頭顱被頂了上來,頭皮上還連着黑色的頭發,很快又消失在濃稠的血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