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孤冢（五）
◎埋葬着一個人不為人知的一生。◎
他帶着江雪在樹林裏穿行，偶爾會重複地走過一些地方，霧氣漸漸地散了，江雪回頭，他們還是在城牆的附近。
周圍依然是一片孤冢。
果然，黎冉之可以很容易地帶着她走出來。
江雪看了黎冉之一眼：他既能帶着她走出這裏，又能完全不受果香的影響，凝元之境的她做不到，知微之境的黎冉之卻可以做到，她這個師弟絕對不簡單！
孤冢大多都是一個個孤立的墳包，多年無人打掃，滿是灰塵和落葉，在月色的掩映下，隐然生出幾分森寒和孤獨之感。
二人借着月光一路往前走，一個個凸起的土丘，埋葬着的卻是一個人不為人知的一生。
一路走來，并無特別之處，直到一個墓引起了江雪的注意。它和其他的墓碑看起來并無不同，只是整個墓碑異乎尋常的幹淨。
江雪的第一反應：這個墓碑不久前有人打掃過。
但是整個墓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黎冉之道：“看來這個墓碑經常有人來。”
江雪仔細地端詳起整個墓碑，是一塊無名碑，看上去甚至有十多年了，只是被人擦拭得很幹淨。
一個死去了十多年的人，卻經常有人過來擦拭他的碑，但是碑又立在一片孤冢之中。
似乎沒有特別重要的線索，又或者他們漏掉了什麽線索？
看着黎冉之摩挲着手裏的木珠，江雪想起來那個只剩下幹枯人皮的老大夫。青陽城并不大，城裏的大夫也不多，她們是不是該去查一查這個老大夫，看看他和死去的劉家公子小姐之間是否有聯系。
她提議道：“師弟，我們去城內問問大夫的事情吧？”
“好。”對于江雪的提議，黎冉之沒有過多的猶豫。這一路以來，江雪征求他的意見，他似乎都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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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深究黎冉之的問題了，江雪迅速趕往城內，她打聽了青陽城所有醫館的位置。準備挨家挨戶地去找。
所幸青陽城不算大，如她所料，醫館也不多。
街道上還算熱鬧，各種小販叫賣的聲音絡繹不絕：“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江南絲綢……”，“糖人，賣糖人嘞……”
江雪從熱鬧的集市一路穿行，沿途詢問醫館的位置。
她神色匆忙，一直在想問題，沒注意到腳下，只感覺到自己撞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低下頭，才看見一個小孩子摔倒在地上，小嘴一咧，開始嚎啕大哭。江雪迅速把孩子扶起來，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走路怎麽不長眼睛！”孩子家長的怒罵聲傳來，他從江雪手裏接過孩子，溫聲道：“玲玲沒事兒吧？”
孩子并未停止啼哭，江雪試圖蹲下來安慰孩子，卻又被家長攔了下來。
那個家長用袖子擦着孩子的眼淚，繼續說道：“我家玲玲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聽到家長責罵的聲音，那孩子哭得更大聲了。
江雪因為蹲下來，視線放低，反而看到了她剛剛不曾注意的東西。
小孩子正哭鬧着，眼前卻出現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糖人，她看見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少年将糖人遞到她的嘴邊，那少年笑得很好看，他道：“嘗嘗吧，很甜。”
小孩子輕輕舔了一下，甜甜的味道迅速融化在嘴裏，沁人心脾。
“如果不哭了，我就把糖送你。”
孩子奶聲奶氣地答道：“嗯。”然後慢慢止住了抽泣。
江雪看見來人正是黎冉之，他把糖遞給孩子，又從儲物袋裏掏出一些銀子，遞給家長，賠禮道：“不好意思，我們剛剛趕路着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孩子，這些錢拿去給孩子買些糖果吧，小孩子都愛吃。”
那人接過錢，也并不道謝，帶着孩子迅速離開了。
黎冉之看見江雪一直蹲在地上，看着遠處，卻一言不發。
他順着江雪的視線看過去，遠處是正在玩鬧的幾個孩子。
其中一個孩子小小的手裏拿着一樣東西：一條紅色的木棍，上面撐着一個大大的圓柱體，蒙着鼓皮，圓柱體旁拴着兩根細線，兩顆小圓珠拴在細線上，随着孩子的行走，小圓珠敲打在鼓皮上，發出“咚咚”的聲音，一下，兩下，漸行漸遠。
在蹲下看到的那一剎那，江雪猛地反應過來了：是撥浪鼓！
劉公子和劉小姐握在手裏的珠子，老大夫手裏的一塊牛皮，都是做成撥浪鼓的材料，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那兩個珠子的中間會有一個細細的小孔，這個孔是用來穿繩子的。
她指着那個孩子的方向，對黎冉之激動地說道：“師弟，我知道了，那兩顆珠子和那張牛皮表明這件事和一個撥浪鼓有關。”
黎冉之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疑惑，江雪重複道：“就是那個小女孩手裏拿着的玩具，撥浪鼓，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
看着黎冉之瞳孔裏的疑惑，江雪問道：“你小時候不會沒玩過這個吧？這可是童年啊！”
黎冉之沒有回答她。
“算了，不糾結這個了，我們先繼續打聽這個死去老大夫的身份吧。”江雪不想在童年這件事情上和黎冉之多做探讨，繼續踏上了尋找醫館的路。
所幸青陽城不算大，醫館也不多。
打聽到第三家的時候，江雪終于找到了有用的信息：這個大夫已經有兩天沒來醫館了。
路邊的大爺很是熱心，詳細地幫江雪介紹情況：“這個錢大夫呀，醫術高超，在整個青陽城是數一數二的，就是見錢眼開，所以才人送外號錢大夫。小姑娘，我看你這夫君氣色不錯，就別找這大夫看病了，他無論大病小病，都往貴了收。”
老人用手指了指前方：“你們順着這條街走，走到頭就能看到一家醫館，劉大夫醫術也很好，收費還不貴。”
“诶，謝謝您，我們這就過去。”江雪說完拉着黎冉之朝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遠之後，黎冉之才輕笑道：“我這麽快就成師姐的夫君了？師姐不解釋一下？”
“這不是查案方便嗎？老人家怎麽說不要反駁就是了，解釋得太多，反而容易引人多加猜測，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江雪也不想過多地解釋。
問了一圈，這信息等同于沒有，除了知道死的這個大夫愛財之外，幾乎是一無所知。
但是有一點可以确定，三個人的死都與一個孩子的玩具撥浪鼓有關系。
孩子？
城外的孤冢又浮現在江雪的腦海裏，孤冢裏埋着的往往是無家可歸的人，或者是夭折的孩子。
一個猜測慢慢浮現在江雪的心裏，她拉着黎冉之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道：“師弟，你還記得城外那座奇怪的孤墳嗎？我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假設。”
黎冉之雙手環胸，微微挑眉道：“哦，願聞其詳。”
“假設那座經常有人來看的孤墳裏埋的是一個孩子，撥浪鼓是那個孩子生前的玩具，而錢大夫則是醫死那個孩子的人，這一切是不是能說通？”
黎冉之道：“不是醫死，是因為沒錢而不醫治。”
他說得很平靜，江雪卻猛然一驚：對！這個錢大夫醫術高明，但是愛財，所以不是醫死了孩子，而是見死不救，能醫卻不醫。
但是轉念一想，這些和劉員外家也沒有任何的關系，還有這個推理是否過于牽強？
“還有幾個問題師姐我想聽聽師姐的想法。”明明是詢問的話，但黎冉之說出來卻帶着不容拒絕的語氣。
“什麽問題？”
他緩緩說道：“第一，這些和劉公子劉小姐是什麽關系？”
這一點江雪剛剛也想到了，但是确實沒有結果，只能老實地回答道：“這個我現在也沒想明白。”
“第二，城外的孤墳距離現在已經有數十年的時間了，錢大夫十年前因為愛財而不救人，造成了某個人的死亡，為什麽現在殺他，之前不殺？”
江雪繼續搖頭，難道她的推測有問題，她只是将所有線索串聯起來，給出了一個尚且合理的解釋。
“第三，死者的第一死亡地點是不是在城牆下的幻境裏？為什麽這個錢大夫的屍體放在那裏沒人管，而劉員外孩子的屍體卻要放在門口公之于衆？還有最重要的。”
黎冉之繼續問道：“把果子交給劉公子的人是誰？”
黎冉之問出了一系列的問題，江雪一個個思考。卻又覺得自己毫無頭緒。
“以前不殺，是因為不想殺？”江雪的回答也不敢肯定，她覺得她還差一樣東西才能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
她看向黎冉之，想詢問他的想法。而黎冉之此時的眼睛裏，映出的是如墨一般的黑，他的語氣很平靜：“踏出了第一步才更容易踏出第二步，而第一步需要有人來推。”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江雪在等待黎冉之接下來的回答，但是黎冉之卻跳過了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關于死亡地點師姐怎麽看？”
“我覺得第一死亡地點應該就是那棵果樹之下，果樹吸收了死者的血肉，只留下一副皮囊和一副骸骨。錢大夫的屍首無人處理，但是劉小姐和劉公子的屍首卻被帶走了。也許是我們的到來打斷了那個人的計劃，所以沒有帶走老大夫的屍體？”
“不是。”黎冉之答道：“把屍體放在門口的目的是讓其他人都看到，只是有些人沒有被看到的必要。”
江雪在心裏重複了這句話：沒有被看到的必要，所以錢大夫才像一塊破布一樣被随意地丢棄？
最後一個問題，能夠将果子交給劉公子的人？
江雪眼神猛地一亮：這個人一定是真正的兇手，或者認識兇手。
是他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