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
萬秋一旦醒來, 低燒很快就退了,安排了全身檢查,都很正常, 很快就出院了。
介于這次事件的起因, 楚建樹猜測應該是萬秋心理觀念上出現的問題,想讓更專業的燕華來查看一下萬秋的情況。
可是這一次卻進展不順利了。
萬秋拒絕和燕華交流。
曾經對燕華毫無防備和芥蒂的萬秋,似乎經過這一次,學會了拒絕。
燕華想方設法的想和萬秋交流, 可無論怎麽引導和試探,萬秋始終無動于衷。
就像是在黑色的世界中抱着一個被鐵鏈死死的緊鎖住的密碼箱, 守護者一般, 不給任何人有觸碰這個箱子的機會,防備着一切靠近這個箱子的人。
燕華只是心理醫生, 不是神。
萬秋不肯說話,不願擡頭,甚至不會再注視她的眼睛。
蜷縮着身體,燕華能看到的僅僅只是一個無聲拒絕的背影。
曾經會直接影響到萬秋的楊潇雨的安撫、擁抱、誘哄,都不再起作用。
再一次失敗後,燕華将情況告訴了楚建樹。
楚建樹卻深深的嘆了口氣。
但是似乎除了拒絕和燕華交流之外,其他的看上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萬秋會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吃飯,不哭不鬧,和以往一樣乖巧。
可燕華卻說, 這未必就是好事。
也有可能是情況惡化了。
楚建樹不得不再帶着萬秋去做了一次檢查, 萬秋很配合。
只是這一次依舊是沒有查出任何問題。
萬秋成為了一道死結, 誰都找不到解開的方法。
燕華給楚家提出了一個方案, 一個孩子是否健康成長, 和家庭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家庭的氛圍好,父母相愛,親子關系和諧等等因素都可以影響到萬秋的狀态。
既然無法從萬秋下手,那就讓整個家庭發生一些變化。
側面影響萬秋。
楚建樹接納燕華的建議,也在思考應該怎麽做。
沒想到事到如今,還要考慮怎麽和家人交流愛。
——
“寶貝,能不能和媽媽說說話,媽媽真的很害怕,寶貝能不能不要這樣啊?”
萬秋感覺到楊潇雨冰涼的雙手觸碰着他的臉頰。
萬秋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楊潇雨憔悴的面容。
媽媽比起曾經要蒼白了很多,像是被汲取了生氣一般。
她的眼角滿是通紅,她觸碰自己雙手的溫度讓萬秋很是心疼。
他并不想讓媽媽這樣。
想要安撫,想要告訴媽媽他沒事。
但是他不敢說話。
不敢做出任何動作。
那些咆哮在他心底的憤怒似乎随時都會控制他的精神,沖出屏障,傷害到他人。
——虛僞,真是虛僞,以為說幾句話就能讓我那麽難過的過去就沒事了嗎?既然生下了我就要對我負責啊,我有求着你們把我生下來嗎?不要臉!
——你們還找替代品,在我受苦受痛的時候,讓那個該死的替代品享受我的生活,就為了給你們自己心理安慰?!
萬秋咬住唇,垂下雙眸。
沒有給予楊潇雨任何的反應。
萬秋的腦海混混沌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文字時不時的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影響他的想法,影響他的思維。
萬秋知道這段時間他的親人一直都在不高興。
萬秋也知道,這樣不高興的原因是因為他。
爸爸媽媽一定很生氣他拒絕了燕華醫生的指導吧。
燕華醫生肯定很失望吧。
那清晰的在夢中被想起來的記憶,讓萬秋本能的察覺到了惡意。
萬秋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那些如同黑色油污的戾氣幾乎從字裏行間之內完全傾倒給他。
這是萬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接收到憤怒、憎恨和厭惡的情緒。
萬秋不知道那是什麽,明明覺得那應該是自己,卻過于陌生,讓他抗拒。
這些是會讓人不高興的事。
甚至是比不高興要更加嚴重的,名為失望、痛苦、憎惡的情緒。
萬秋努力的将這些惡意全部的封鎖起來,本能的将這些的充滿了黑色的東西禁锢在自己的內心中。
這些東西,就像一把一把鋒利的尖刀,一旦被釋放出來,它們必定會刺傷別人。
他無論如何都不希望這些東西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所以萬秋拒絕了燕華。
他畏懼着燕華發現不能被發現的一切。
那些惡毒的詛咒公平的分給了楚家每一個人,對楚憶歸尤其偏愛。
他的弟弟,他的朋友,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萬秋想要和那些記憶交流,卻行不通。
那并不是存在在自己身體裏的靈魂,是發生過的事情,是他的記憶,他無法和記憶對話。
所以萬秋沉默着。
在自己還沒能将這些東西完全封鎖起來之前,萬秋始終沉默着。
即便身邊的人現在都很難過。
——
萬秋腳上的扭傷一周之後只剩下了淺淺的青紫色,受傷最嚴重的那段時間總是會有人在他的身邊給他做冰敷。
萬秋沒有拒絕,就像是個玩偶一樣,任由身邊的人對他做任何事。
萬秋會拿起手機玩手機游戲,也會去放映廳看動畫片。
但是萬秋的目光始終定格在除了親人之外的物品上。
萬秋睡覺的時候總是在做夢,可是醒過來之後,會看到在他身邊睡着的楊潇雨早就已經睜開了眼睛,看着他。
眼神中是萬秋這段時間看到的最多的,擔憂的神色。
這時候萬秋總是會将自己用棉被将自己埋起來,背對着楊潇雨。
而楊潇雨則會伸出手,拍拍他的身上,有規律的唱着搖籃曲,哄着萬秋重新入睡。
萬秋感受着溫暖,媽媽的聲音,媽媽的旋律。
可那些文字卻好像是要阻斷萬秋的溫暖一樣,反反複複的出現着。
萬秋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等待着那些記憶的過去。
但是好在似乎時間能讓它們不那麽喧嚣。
一點點的。
一次次。
似乎在逐漸的減淡。
萬秋覺得,這似乎是忘記。
那些最開始會反複出現的文字,逐漸之間仿佛已經無法再詳細的重複着。
直到某天早上,萬秋睜開眼睛。
萬秋坐起身,在他的房間中,楚建樹穿着家居服,在他的房間工作。
萬秋回過頭,透過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下雪的陰沉沉的天色,雪花落在雪地裏,小小的,卻好像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萬秋突然感覺到了寧靜。
楚建樹聽到了萬秋起床的聲音,坐起身來到了萬秋的身邊。
床邊被楚建樹的體重壓下去了一些。
“萬秋,現在感覺怎麽樣?”
楚建樹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柔和。
楚建樹的面色也比起曾經看上去有些蒼白。
“還好嗎?”楚建樹再次問道,用手去觸碰萬秋的額頭。
好安靜。
爸爸的聲音,也很好聽。
爸爸的手很溫暖。
腦海中那些亂糟糟的文字,似乎都已經沉寂下去了。
萬秋依稀之間,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像是……
體育比賽五十米小組賽的時候,他獲得了第一名的時候。
是……獲勝的感覺?
萬秋蹭了楚建樹的手心,像是在汲取楚建樹手心的溫度一般。
楚建樹的手立刻僵硬在那裏,直到萬秋擡起雙眼看他。
依舊是澄澈的,透亮的,很是漂亮。
楚建樹的指尖微微顫抖,最終放了下來,不自覺的在松軟的被褥上收緊。
“餓嗎,想不想吃點水果?還是想媽媽來?”
萬秋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這段時間萬秋第一個給出的反應了。
楚建樹得到了萬秋的回應,喜色逐漸染上一直密布愁雲的眉間。
“那想不想喝水?”楚建樹立刻追問。
萬秋點頭。
“你等等,爸爸給你倒水。”
萬秋看着楚建樹的背影,高大,也很帥氣。
萬秋明明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床上,睡覺,吃飯,基本的生理活動。
可卻覺得很疲憊。
但是現在很輕松。
萬秋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恢複到了渾渾噩噩之前。
因為萬秋重新給予了反應,整個空間的氛圍重新緩解了過來。
萬秋察覺到腳踝已經好了,想要重新回到舞蹈教室。
他其實還想要再見到周培玉。
雖然在和周培玉離開的時候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可萬秋卻覺得那應該是不歡而散的。
那種傳遞而來的不高興的感覺,讓萬秋很是擔憂。
而今天,萬秋終于對楊潇雨說道:“媽媽,我什麽時候可以去舞蹈教室?”
楊潇雨陡然擡起頭,立刻上前:“寶貝是想回去跳舞嗎?但是寶貝的扭傷剛好,不太适合去教室……不然,在家裏和媽媽,媽媽陪你練習好不好?”
楊潇雨很擔心,萬秋會再一次不開口,可是這次萬秋點頭了。
“那寶貝,你等等,媽媽叫白管家來給你綁一下固定繃帶,行嗎?”
楊潇雨忐忑的維持着笑臉,可還是無法掩飾住擔憂,她還想聽到萬秋的聲音。
“好。”萬秋應道。
萬秋注意到,在自己開始說話之後,身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而萬秋也自己悄悄的捂住了心口,也偷偷松了口氣。
好像……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難隐瞞。
在剛剛清醒的有一段時間,萬秋甚至覺得那些漆黑色污濁的文字是自己,很長時間才區分開來。
萬秋經過了拉伸訓練,和楊潇雨一起跳舞,只是萬秋只允許練習一個小時,并且每隔十五分鐘都要休息一下。
即便萬秋覺得自己的腳踝并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萬秋還是和以前一樣,是萬秋。
從再次開口說話開始,萬秋又恢複了在發燒之前的狀态。
沒有什麽異常。
只是更為獨立一些了,很多事情有了自己的判斷,并且依舊排斥燕華。
萬秋察覺到家裏的氣氛好像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楊潇雨和楚建樹似乎比起平時要更加親密了,他們偶爾會一起出門再一起回來,還會親親額頭。
楊則似乎也一改往日的沉默,總是會想方設法的說些什麽。
楚章總是很忙,但是每天會固定時間給萬秋打一個電話。
但是……
萬秋覺得似乎楚憶歸變得沉默了。
楚憶歸似乎本身就一直都是沉默的,只是現在更加嚴重了。
萬秋能察覺到楚憶歸的不高興,濃烈的仿佛陰天的雲,沉的像是要壓到地面來一般。
萬秋想要接近楚憶歸,可楚憶歸卻幾乎沒有單獨和萬秋在一起的時間。
萬秋抱着手機,坐在客廳,給周培玉發消息。
周培玉這段時間總是會詢問他做了什麽,偶爾還打個電話,萬秋都接了。
只是萬秋依舊很沉默,不和周培玉有過多的交流。
周培玉提出說想來看看他,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她的問題。
萬秋不覺得這是周培玉的問題。
他的腳踝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扭到的。
在萬秋理解了惡意之後。
周培玉的話一切都變得能理解了。
不僅僅是周培玉,蔣成峰,還有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們。
甚至是他過去的,那些不理解的事情,都因為明白了惡意而變得清晰。
周培玉從電話裏說道:“我真的不可以去看看你嗎?”
萬秋說道:“已經好了。”
“可我們不是朋友嗎?就算不是看病去朋友家玩也不可以嗎?”
周培玉還在擔心萬秋這邊的狀況,不想放棄。
“而且如果扭傷沒事的話,那不是應該就能來教室了嗎?可是都沒見你來。”
萬秋想了想,說道:“唔,那我問問爸爸媽媽吧。”
然而萬秋這邊說問家長,周培玉又有些遲疑:“那個,我去不會有問題吧?”
萬秋很茫然:“什麽問題?”
“就是你爸爸媽媽會不會怪我啊?不是因為我弄傷你的嗎?”周培玉還記得當時楊潇雨從電話中傳來的憤怒的聲音。
“我不知道。”萬秋也不知道爸爸媽媽怎麽想的,在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之前萬秋也是兩眼一抹黑。
“他們有沒有提到過我啊?”周培玉忐忑不安。
萬秋仔細想了想:“沒有。”
真正讓楚建樹和楊潇雨擔心的是因為萬秋的發燒,似乎扭傷的問題相比較起來就不是那麽難解決了。
周培玉忐忑的,在電話那邊說:“那個,你的弟弟,會不會對我有意見啊?”
萬秋下意識的偏頭,去看楚憶歸現在正在學習的書房的方向:“我不知道。”
周培玉一想到那天楚憶歸讓她走的時候。
“你弟弟認真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可真的是很兇啊,不是……感覺也不是表情上的兇。”
就連周培玉自己都形容不出來。
當時楚憶歸捂着萬秋的雙眼看向她的時候,那種強烈的讓人不容反抗的要求如同命令一般。
到現在想起那時候,周培玉都還在心驚膽戰。
萬秋聽得出來周培玉話語中微微顫抖的聲音:“那還是不來了吧?”
“去,要去的,我要去看看你啊。”周培玉立刻說道,“你去問問吧,如果要罵我,我也認了。”
萬秋挂了電話的時候,看着手機發呆。
本來想要直接去找楊潇雨,現在楊潇雨就在書房工作。
一般只有必要的時候楊潇雨才會離開,并且會盡快回來。
逐漸懂事的萬秋也知道,這是因為媽媽在擔心他。
有沒有什麽能不讓爸爸媽媽擔心的辦法呢。
萬秋覺得現在自己已經很好了。
也沒有在反複從夢裏看到那些回憶了。
萬秋想着,幹脆在家庭群裏發送了一條消息:爸爸媽媽,周培玉說想要來看看我,可以讓她來嗎?
楊潇雨:當然可以,寶貝的朋友我們一定會熱情招待。
楚建樹:什麽時候,需要派車去接她嗎?
楊則:當然好。
萬秋看着爸爸媽媽同意的話,也松了口氣。
周培玉一旦得到了同意,就直接要求第二天來了,剛剛好在寒假,能不拖就不拖。
而萬秋則是,在家裏看到了除了楚章之外的所有人居然都在家。
萬秋很茫然,今天不是應該是上班時間嗎?
萬秋裹着舒适的毛絨家居服,坐在客廳裏,楊潇雨則是靠在楚建樹的身上,一起看電視。
楊則去接周培玉,萬秋一直都在接收周培玉給他發送的消息。
周培玉:為啥要你哥哥來接我啊,我難道不能自己去嗎?
周培玉:你哥哥怎麽越開越偏僻了?你家到底在哪兒啊?
周培玉:我不會被拐賣了吧?
周培玉:這是你哥哥對吧?我沒上錯車吧?你哥哥的樣貌我印象明明挺深刻的啊。
周培玉:我拍張照片發給你啊,如果發生什麽事了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我。
萬秋看着周培玉一連串的消息,很迷惘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回複。
周培玉:我到你家小區門口了,在這麽偏僻的地方還有小區?
萬秋:到了啊?
周培玉:為什麽這個小區就只有這麽幾棟房子?
萬秋立刻坐起身,去到了門邊,與此同時白管家已經在門口等待了。
萬秋打開門聽到了楊則的話:“不是小區,這裏就是萬秋的家,是別墅區。”
周培玉已經目瞪口呆。
“我……我不是做夢吧?萬秋,你是超級富二代嗎?”周培玉在跟着萬秋踏入到房間裏的時候,已經震驚極了。
萬秋看着周培玉誇張的表情。
楊則在旁邊解釋:“準确來說,是富四代。”
“……”周培玉呆若木雞。
在門口早就已經擺好了周培玉的室內鞋,甚至完全就是适配周培玉的號,白管家恭敬的對周培玉說道:“很高興見到您,周培玉小姐,您可以把外套給我。”
周培玉如同破舊的老機械,動作僵硬的将外套遞給了白管家。
周培玉終于将注意力放在了萬秋身上。
“我怎麽覺得你瘦了嗎?臉色也不好啊?不用跳舞你不是應該養胖嗎?”
萬秋這段時間都不記得要稱體重了,也沒有再好好的看過自己。
“歡迎你來我們家。”此時楚建樹摟着楊潇雨的肩膀,兩個人站在周培玉的面前。
周培玉突然渾身僵硬,看着面前的兩個人,眼中透出了一抹懼怕之色。
“沒事,我們就是來跟你打個照顧,不要緊張。”楊潇雨低頭看到了在周培玉手邊還專門帶來的一箱牛奶和一箱保健品,讓白管家幫忙收着。
“你們兩個去玩玩吧,年輕人在一起,我們年紀大了在了會讓你們不自在的。”
楚建樹很罕見的在面對陌生的小輩時露出了笑容,雖然看上去有些僵硬。
“萬秋,帶你朋友去轉轉吧。”
萬秋不知道要帶楊潇雨去什麽地方,為了聽從楚建樹的話,萬秋最後還是将周培玉帶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一關上門,周培玉瞪大了眼睛:“這是你的卧室?”
萬秋應道:“嗯。”
“你家的卧室面積是我家全家面積的三倍啊。”周培玉很是震驚,“我一直以為我家其實挺有錢的,和你家完全比不得啊。”
“我家,好像是挺有錢的。”在這之前,萬秋其實對到底有多有錢沒什麽概念。
對他而言只要吃飽穿暖,其他的錢都不是必須要計算的。
只是在記憶碎片中,曾經‘他’的怨憤中,似乎潛藏着關于楚家家裏的錢的事。
讓萬秋隐隐約約有了家裏很有錢的概念。
“真好。”周培玉突然想到,“你的腳咋樣了啊,我看到你走路沒什麽問題,好了嗎?”
萬秋脫掉了毛絨居家鞋,露出了扭傷的腳踝,已經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跡了。
“走路還疼嗎?”周培玉問道。
萬秋搖頭。
周培玉大大的松了口氣:“對不起啊。”
“沒關系。”萬秋說道。
“總之現在沒事了就好啊。”周培玉想了想,“話說,打你的是你爸爸媽媽?我看上去不像啊?”
萬秋搖頭。
“那打你的是誰?”周培玉茫然,難道一個人還有兩個爸爸媽媽嗎?
“是養父養母。”
周培玉一愣:“你咋還有養父養母啊?”
萬秋簡單的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震驚了周培玉。
“我的天,還有這種事,所以我在說被打是不對的事的時候,你表現的那麽反常的原因?”
以前一直被打?周培玉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樣的生活。
“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萬秋蜷縮起雙腿,偏頭看向周培玉。
“你問。”周培玉盤腿坐在的毛毯上,明明是寒冷的冬天,這裏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萬秋看着相比較楚家而言,完全陌生的周培玉。
在楚家,所有的人都在照顧着他,所以很多事情萬秋認知的并不那麽明确。
那些模模糊糊的,一點一點旁敲側擊教導的,是出于對他的私心的安慰。
但是如果是周培玉的話……
就和上一次,她毫不猶豫的說出的那些話的話……
“我總是挨餓,這是不正常的嗎?”萬秋問道。
周培玉瞪圓了眼睛:“你養父母還不給你飯吃?不正常啊,當然不正常啊,養孩子誰不給孩子吃飯啊?”
萬秋看着周培玉,對方的話,過于直白了。
萬秋繼續問道:“我三年,穿兩雙鞋子,是正常的嗎?”
“兩雙?一雙夏天一雙冬天?這怎麽夠?不洗嗎?不壞嗎?不正常啊,這怎麽都不正常啊?!”周培玉瞪圓了眼睛,簡直怒發沖冠。
“我因為打掃衛生,吵醒了爸爸,這是錯的嗎?”
“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那時候你才多大啊,我那個歲數我爸媽都不讓我幹活的。”
“我晚上不起來給爸爸媽媽做飯……”
“平時偶爾做飯是正常的,家裏人忙主動做家務活,可大晚上怎麽能……”
萬秋和周培玉聊了很久的天。
中途白管家還送來了茶水和點心。
那些淩亂的,複雜的,在萬秋的腦海中浮現出的記憶的碎片,萬秋全部在詢問着。
他偶爾會得到肯定的答案,大部分時間得到否定的答案。
那些他的過去,一點一點的被周培玉的話推翻。
萬秋其實不太能記下來所有周培玉的話。
但是……
萬秋卻是從這些對話中,看到了自己世界中一點一點崩塌的一角。
那些被他的觀念和記憶,塑造成為了一個甜蜜的糖果屋的家,可實際上只不過是被他堵上了一層甜蜜的糖衣的垃圾罷了。
當糖衣全部融化,那些曾經他以為堅不可摧的屋子,失去了硬糖的支撐,全部崩塌在了地面上。
留在萬秋腳下的。
是一片狼藉的垃圾場。
“萬秋……”周培玉從一開始的義憤填膺,到現在已經開始懷疑萬秋過去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表情都穩不住了,“你……”
“好像還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萬秋能想起來的不多。
碎片的記憶亂七八糟的堆疊着。
“我想不起來要問什麽了。”萬秋低下頭。
周培玉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麽,可是好像說什麽都過于無力了。
“難怪當時你弟弟的反應那麽奇怪,我好像的确是做錯了事啊。”周培玉覺得,自己不應該随便的去說某些事。
她不了解萬秋的過去,就不能那麽理所當然的說什麽。
萬秋聽到楚憶歸,從自己的思維中擡起頭,去看周培玉。
“當時你弟弟肯定知道你很混亂吧,難怪會那樣,當時他護着你的樣子,簡直像是老母雞似的。”
萬秋不太記得了,唯一殘留的感覺,是當時捂在自己雙眼上的那只手的溫度。
“那個,你現在有對你好的弟弟,還有這麽有錢的爸媽,你還有哥哥,這不是挺好的嗎?”周培玉對萬秋說道,“以前的事情就忘記吧。”
萬秋睫毛微微顫動,卻沒有回答周培玉的話。
周培玉被楚家熱情的招待了午飯,吃飯的時候,在家裏的任何人都很和善。
離開之前,是楚建樹送她離開的。
在車上,周培玉全身都僵硬了,居然讓長輩送她回去……
“很感謝你專門來看一趟我們萬秋。”楚建樹主動對緊張的周培玉說道。
周培玉瞬間心虛卡殼:“也是因為我才會崴腳的。”
楚建樹知道,對周培玉來說恐怕只知道崴腳這一件事。
只是他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很感謝你和萬秋成為了朋友,萬秋和普通的孩子有些不一樣。”
白色的雪景在不斷的倒退着,周培玉聽着楚建樹的話。
“他很需要一個朋友,也需要一個正常的能引導他的朋友,所以我們很感謝你。”
楚建樹的話,也代表着楊潇雨。
不希望楊潇雨給周培玉帶來太大的壓力。
“我會和萬秋做好朋友的。”周培玉承諾着。
周培玉回去的路上,還一直給萬秋發消息。
周培玉:你爸爸媽媽挺好的,也沒怪我。
周培玉:你現在也是苦盡甘來了,你現在能過上比其他人更好的日子的。
周培玉: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加油!
萬秋看着周培玉不斷發來的消息,抱着手機。
“寶貝。”楊潇雨從身後抱住了萬秋,“媽媽還得工作,如果寶貝覺得無聊了就來找媽媽玩啊。”
萬秋回過頭,看着楊潇雨。
這是萬秋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楊潇雨。
在萬秋詢問周培玉問題的中間裏,也有關于現在的家的。
周培玉說,他現在的生活是正常的。
即便萬秋已經不能準确判斷正常和不正常了。
“沒關系,媽媽,我很好。”萬秋知道楊潇雨對他擔心,“別擔心。”
萬秋也希望楊潇雨能輕松些。
楊潇雨低頭親吻了萬秋的額頭:“你是我的孩子,怎麽可能會不擔心呢。”
從楊潇雨到達了萬秋的身邊,再離開後,萬秋聞到了在楊潇雨身上特有的淺淺的香氣。
爸爸媽媽今天是因為他的朋友要來特地留在家裏的吧。
在忙碌到不得不在家裏工作的時候。
萬秋蜷縮在沙發中,在溫暖的,仿佛不會被任何寒冷侵蝕的空間中,仰望着偌大的房子。
那麽他可以認為,現在住的是糖果屋嗎?
萬秋站起身,去往了一個方向。
那是屬于楚憶歸的書房。
萬秋敲了敲門。
“進。”楚憶歸的聲音傳來。
萬秋推門進去,看到的是在偌大的書房中,坐在椅子上正在看書的楚憶歸。
萬秋是第一次來楚憶歸的書房。
這是楚憶歸學習的地方,在這裏全部都是屬于楚憶歸的東西。
可是真正的進來之後,萬秋才會感覺到空曠。
好像,除了書本之外沒有別的什麽東西,和楚憶歸的卧室一樣。
“哥哥?”楚憶歸将書簽放在了書本中,卻沒有合上。
在楚憶歸站起身前,萬秋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楚憶歸的身邊。
楚憶歸沒有說什麽,而是轉過身,面朝着萬秋。
又是這樣……
萬秋擡眸去看楚憶歸,依舊是平靜的。
只是莫名的,萬秋察覺到了疏離。
萬秋前傾了身體,雙手放在了楚憶歸的腿上,似乎只要有身體接觸了,就不會再有距離一樣。
“弟弟。”萬秋問道,“我們很親密嗎?”
是反問句。
楚憶歸垂下雙眸。
在楚憶歸企圖做出一些判斷的時候,萬秋卻繼續說道:“我們還可以很親密嗎?”
楚憶歸沒有在萬秋的神色中,找到任何懷疑和隐藏的情緒。
即便懂得了很多,即便了解了曾經不理解的事情,可萬秋始終還是萬秋。
是在那樣的環境之下,卻依舊成長成為現在的模樣的萬秋。
“嗯。”楚憶歸張了張嘴,最終,說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句親密的話語,“我很想和哥哥親密。”
萬秋似乎被安撫了,神色輕松了太多。
“我不會欺負弟弟的。”萬秋很認真的,想要将自己內心的期望全部告訴楚憶歸,“我希望弟弟,一直好好的。”
希望那詛咒,只不過是他的幻覺。
希望那些對待其他人,尤其是對待楚憶歸的惡意,都消失不見。
“我……”萬秋張了張嘴,茫然的,想要告訴楚憶歸的,到底是什麽,“我不會欺負你,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然而萬秋無論怎麽重複,可最終卻好像沒有找到他想說的話。
急躁的情緒蔓延在心口,讓萬秋很是慌亂。
萬秋抓住了楚憶歸,無法訴之于口的焦慮傳遞到了指尖,将顫抖交給了楚憶歸。
楚憶歸看着,看向萬秋的眼底深處,最終,他只是嘆了口氣。
“哥哥,你還記得嗎?曾經我說過,只要我們足夠親密,就不會有欺負了。”
楚憶歸的聲音,仿佛是篤定着什麽一樣。
也仿佛是放棄了什麽一樣。
“現在我們足夠親密了,所以無論你怎麽欺負我,都沒關系,我不會還手,也不會怨恨你。”
“不是。”萬秋喃喃道,想要反駁楚憶歸。
會怎麽樣呢,要說什麽呢。
萬秋的腦海中,有一個陌生的詞彙,卻突然闖入了進來。
“保護你……”萬秋好像懂得了這個詞彙的含義,由衷的想要告訴被他詛咒的弟弟,“我會保護你,我不欺負你。”
如果有一個人,帶着那樣強烈怨恨的詛咒着自己。
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萬秋想象不出來,僅僅只是回憶,那些惡意都足以讓他窒息。
所以……
他如果好好的保護楚憶歸,是不是那些怨毒的文字就不會的危害到這個人呢?
楚憶歸的眼睛緩緩睜大。
“哥哥,你在說什麽?”楚憶歸看不明白。
萬秋這一次,卻篤定的說道:“我要保護你。”
楚憶歸笑了,然而他的笑意并沒有讓眉間展開:“為什麽哥哥要這麽說?我并不需要哥哥的保護。”
萬秋沒有因為楚憶歸的話而動搖,他堅定的認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
楚憶歸在萬秋的眼神之下,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那哥哥要怎麽保護我?”
萬秋不知道。
但是……
“我在你身邊。”萬秋說道。
讨厭的人是不會在一起的,在一起的,那就是喜歡的。
萬秋找不到最好的辦法。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極限了。
楚憶歸沉默着。
在他眼前的萬秋,似乎更加清晰的展現出了原本的模樣。
砂礫在被一點點研磨着,逐漸的被打磨成為世界上最明亮美麗的珍珠。
珍珠落在了楚憶歸的手心裏。
美麗的粉色光澤,照耀到了他的心底。
楚憶歸靠近了萬秋,在主動接近自己的萬秋的肩頭,沉默了他一直在壓抑着的焦躁的心。
“謝謝,哥哥。”即便楚憶歸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需要保護。
即便楚憶歸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諾。
兩個少年相互依靠在一起。
相互從對方的身上,尋找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弟弟。”萬秋蹭了蹭楚憶歸的發絲,問道,“以前的爸爸媽媽,他們并不愛我嗎?”
“是。”
“奶奶也不愛我嗎?”
“……是。”
“這樣啊。”萬秋的聲音中,逸出一絲嘆息。
“哥哥,忘記他們吧。”
“不。”萬秋搖搖頭,他的眉間多了不屬于他的更為複雜的,或者是難過,亦或是無奈,“我愛他們。”
即便萬秋不能獲得同等的愛,可萬秋依舊是愛着他們的。
第一次住在大房子裏,第一次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