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最近心情不好。”◎
最後到的室友, 叫崔妙妙。
她模樣清秀,眉毛很細,向上揚起, 懶洋洋找了一張床鋪坐下, 雙腿交疊,語氣驕矜傲氣,問寧荞怎麽不讓她愛人來。
連周難妹都聽得出,這個“讓”字, 用得很挑釁。
擺明是在問,是不是嫌老大哥上不得臺面, 嫌棄人家, 才只同意讓家裏的小姑子小叔子來學校幫忙。
周難妹打着圓場:“寧荞的愛人應該比較忙吧。”
宿舍裏,崔妙妙語氣中透着嘲弄, 還有些咄咄逼人。
梅舒已經開始收拾行李,她沒有行李箱,帶來的是帶拉鏈的大袋子,裏面的衣服不多,抽出來時都變得皺巴巴的,她便轉頭去拿另一個袋子裏的被褥,臉色很臭。
一個宿舍就四個人, 算上自己和周難妹,就倆好說話的。
寧荞的心有點累。
“忙什麽呢?”崔妙妙直視着寧荞的眼睛,問道。
寧荞剛要開口, 卻聽見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忙什麽還要向你打報告, 你是哪位?”梅舒不耐煩地問。
寧荞重新望向梅舒。
本來覺得梅舒特別能嗆人, 專挑周難妹欺負, 不厚道。
但現在看來, 就算是面對看起來很不好惹的崔妙妙,也沒打算收斂。
原女主是無差別攻擊每一個人啊!
崔妙妙已經選了床位,這會兒寧荞和梅舒也站在床邊,看樣子梅舒不像是會以床鋪位置和她掰扯的人,寧荞便直接打開行李箱,簡單收拾。
崔妙妙一下子站起來:“你這人怎麽說話的?怎麽這麽不好聽?大家随便聊聊家常而已,倒是踩着你尾巴了,怎麽着,你也結婚了,你也不讓你愛人來?”
話音落下,她又沖着梅舒慢悠悠道:“我知道了。這次恢複高考,對考生是否結過婚是不設限的。聽說有的人,當初見人生無望,随随便便找了個男人就嫁,現在考上大學,連腸子都悔青了。這位同學,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崔妙妙說起這話,就像是拿捏住梅舒的把柄,搖頭晃腦的,很是陰陽怪氣。
然而她的腦袋才微微晃了一下,就被猛一下丢來的襪子砸了臉。
崔妙妙傻住了,渾身僵硬,接住襪子。
“這些天我下鄉的地方,一直在下雨,擔心洗了襪子不幹,就直接帶過來了。”梅舒問,“還要嗎?我還有。”
寧荞“噗嗤”一下笑出聲。
周難妹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這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敢笑,簡直是火上澆油!
見梅舒再次低頭找襪子,崔妙妙吓得站起來,尖聲道:“你有毛病嗎?”
這襪子不臭,但穿過的痕跡也很明顯。
她從小養尊處優長大,哪裏受過這個,捂着自己的嗓子,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臉頰與身上的衣服。
寧荞軟聲道:“還有嘴巴哦,剛才我看見襪子蹭你嘴巴了。”
崔妙妙用手搓自己的唇,很使勁。
搓完之後又聞了聞指尖,哪還有半分像剛才那樣的眉飛色舞,簡直快氣哭。
周難妹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連這看起來最軟和的室友,都是個不怕事的。
開學第一天,甚至還不到一個小時,宿舍裏仨人就結下梁子,以後自己該怎麽辦?好擔心。
周難妹面色憂愁,擡眼時瞄到寧荞在整理她自己的桌子,忽地視線頓住。
她睜大了眼睛:“寧荞,這是你們的全家福嗎?上面好像是你小姑子還有那倆小叔子。”
寧荞将從行李箱中拿出的相框擺在自己桌上。
這是找木工特地打的相框,木框邊邊都已經磨過了,非常精致,後面做了一個可以支撐的架子,放在桌上也能立得住。
相框上沒有灰,但她還是習慣性用手輕輕揮了一下,指尖揮過江珩的臉時,心裏惦記着他。
不知道他到達蘇省沒有。
周難妹往前兩步,才将相片看清。
相片中,寧荞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襯衫,笑容甜甜的。她的小姑子和小叔子們都是好看的長相,鏡頭定格,三個人看着都很精神喜慶。
但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相片中寧荞的愛人。
他一身軍裝,坐姿英挺,五官輪廓很深,格外英俊。
看得出來,他生着淩厲的眉眼,卻因唇角揚起的弧度,沖淡這樣的冷冽氣質。
夫妻倆的手,是緊握着的,看起來感情很好。
周難妹驚呼一聲:“寧荞,這是你愛人嗎?”
答案是很明顯的,周難妹又問道:“你愛人是軍人呀?”
崔妙妙也本來還站着搓她的嘴唇,這時也走上前來看,眉心微擰:“什麽軍銜?”
寧荞沒搭理她,直到周難妹又問了一次,她才開口。
不用再特地問寧荞的愛人多大年紀,不管從年齡還是外表看來,都非常般配。
崔妙妙的臉色很難看:“剛才我說的時候,你怎麽不解釋?就故意等着這會兒下我的面子是吧?”
寧荞覺得這相框擺在書桌的正中間不太好看,她兩只手扶着相框,左右選了選位置,最後放在右上角,才和氣地問:“我為什麽要向你解釋?”
崔妙妙又被噎住了,氣得胸口一悶,擡頭撞上梅舒似笑非笑的眼。
她分不清現在是更生梅舒的氣,還是看寧荞更不順眼。又看了相片中寧荞的愛人一眼,輕嗤一聲:“這麽年輕,已經是副團長了,誰信?”
寧荞同樣沒有解釋。
宿舍裏氣氛焦灼,直到片刻之後,崔妙妙的母親回來了。
她剛一進宿舍,梅舒就被她的衣着吸引,這一身連衣裙,梅舒昨天剛到京市時,在百貨大樓時看見過,當時就被這花色和款式驚豔。只是裙子不适合她的年紀,而且太昂貴,她不可能買。
這裙子好看,此時梅舒便多看了幾眼,目光又被她手上挎着的小皮包和腳踩的锃亮皮鞋吸引。梅舒心中了然,難怪崔妙妙這麽嚣張,估計是家境太優渥,平時上哪裏都被捧着,驕縱得惹人厭煩。
崔母和崔妙妙的性子不一樣,她客氣又禮貌,了解宿舍裏每一位同學的情況,并柔聲說希望以後她們能對自己閨女多加照顧。
她是最後才走到寧荞面前的,眸中含着笑意,溫柔似水:“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寧荞一時沒回過神,只怔怔望着崔母。
她的五官和神态,都有些熟悉。
“同學?”崔母溫聲道,“你是從哪裏來的?”
“西城。”
崔母笑了:“肯定是路上累到了,先歇着吧,行李可以晚一點再理,不着急。”
崔母很懂得顧及他人感受,覺得寧荞可能太疲憊,便沒有再打擾她休息。
她轉身和周難妹說了幾句話,再回到閨女身邊,幫忙整理床鋪。
寧荞一直在看崔母。
江果果的五官,和崔母有點像,尤其是這兩年長開之後。
大院裏一些老同志當年就與江老爺子相熟,他們見過沈華琳,曾說江果果越大,越像她母親年輕時候。
寧荞在心底推算沈華琳如今的年紀。
崔母保養得當,可微笑時眼角的紋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應該與江珩他們的母親是差不多的歲數。
但想到這裏,她又覺得不可能。
哪有這麽巧的事?
寧荞蹙眉思索,直到片刻之後,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媽。”他喊了一聲,又沖着崔妙妙說道,“姐,我剛才在校園裏轉,看見有的學生年紀也不大,跟我差不多。”
“年紀再小,也不可能只有十五歲吧?”崔妙妙笑一聲。
“你還真別說,我問過了,有一個就是十五歲。”崔沛說,“早知道我也去考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在校生是不能參加高考的。”崔妙妙說。
崔沛斜她一眼,轉頭看見母親在給姐姐鋪被子,說道:“媽,你不公平,怎麽幫姐鋪被子?我從小就要自己整理床鋪!”
崔母失笑:“你小時候的被子也是我鋪的,哪裏是從小就自己整理?”
“小時候?多小?”崔沛說,“一歲的時候嗎?”
“剛出生的時候。”崔母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腦門,轉頭對崔妙妙說,“媽幫你收拾一下,不過得早點回去。今天你爸出公差,奶奶一個人在家,等着我回去做飯。”
寧荞收回自己的目光。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人有相似而已。
崔母和崔沛是在中午之前回去的,說是急着趕回家給老人做飯。
要吃午飯了,周難妹喊室友一起去食堂。
寧荞抱歉道:“果果他們和爺爺還在樓下等我。”
“沒關系,我等晚飯再喊你。”周難妹笑了笑。
崔妙妙說:“我對象在數學系,我要和他去吃飯。”
“你有對象呀!”周難妹順着她的話說。
崔妙妙揚起下巴顯擺:“他的學習成績特別好,聽校方說,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被數學系錄取的。”
周難妹比了個大拇指。
崔妙妙沒打算和她一起吃飯,真是太好了。
她最後才看向梅舒。
梅舒一直沒開口,想必不合群。周難妹壓根就不敢和她單獨相處,怕自己被她的話噎死。
這會兒周難妹起身要出宿舍門,忽地見梅舒站起來。
“等等,我陪你一起去。”梅舒說。
周難妹:!!!
啊……
大學食堂已經開放了,寧荞和江源一起去打了幾盤飯菜,江奇和江果果帶着爺爺坐定。
“大學真好啊,小嫂子要是能帶上我就好了。”江果果托着下巴。
江奇說:“小嫂子都沒帶咱哥,怎麽會帶你?”
“大哥是大哥,我是我。”江果果一本正經,“他都已經是大人了,小嫂子怎麽會願意帶他?”
“小嫂子那天送咱哥出幹休所的時候,都掉眼淚了。”江奇說,“她和你道別的時候總沒掉眼淚吧?”
江果果皺着眉,看向爺爺。
江老爺子點點頭,那天大孫媳婦确實是哭了。
江果果的心一下就涼到了嗓子眼。
寧荞和江源端着飯菜回來時,恰好看見江果果幽怨地擡頭。
“小嫂子。”
“怎麽啦?”
“如果有機會帶一個人去上大學,你是帶我哥,還是帶我?”
寧荞:……
這是什麽死亡問題!
“你哥部隊裏的事這麽忙,肯定帶你呀。”寧荞說。
江果果露出舒心笑容。
果然,小嫂子還是最疼她。
江老爺子被孫子孫女和孫媳婦給逗樂了,朗聲大笑。
這段時間,他是實在感受到天倫之樂的美好滋味,以前孩子們在他身邊,他疼愛歸疼愛,有時候也頭疼。但這一回一大家子人再住在一起,卻很不同,老爺子心底更明鏡兒似的,知道這都得歸功于自己的大孫媳婦。
五年的時間,簡直像是一眨眼就過去。孩子們變得懂事了,大孫子和大孫媳婦的感情又是恩愛甜蜜,唯一讓他覺得有點遺憾的,是直到現在,還沒抱上曾孫和曾孫女。
不過人确實不能太貪心,江老爺子現在就好好等着,等寧荞大學畢業之後再提這事。
這麽一想,晚年更有盼頭了。
上了年紀的人,就喜歡憶當年。
江老爺子從自己入伍當兵那一年說起,提了自己參加過的數場重大戰役。江源、江奇和江果果聽得犯困,爺爺說的這些英勇戰績,他們幾乎能倒背如流。
不過這一回,老爺子還提了些新鮮事。
“江源啊,你也不小了。”
江源的眼睛一下子睜圓。
這話他聽過,當年大哥還沒結婚時,老爺子就總提這事。從大哥十八歲,提到二十四歲,直到大哥終于結婚,他才消停。
“那天在幹休所,有沒有聽見爺爺奶奶們對你大哥說什麽?”江老爺子問。
江果果開始吃瓜:“說什麽?”
“他們說,讓江珩幫忙物色一下,給江源找個對象。”
“你确實也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了。”
江源說:“我聽見了,而且還聽見大哥是怎麽說的。”
“怎麽說的?”寧荞喝了一口湯,很有興致地問。
“大哥說,我給他拉扯大都不夠,還得給他找媳婦?”江源擺起他大哥冷冰冰的臉色,模仿那副語氣說道。
當時他還有點佩服大哥,怎麽能這麽精準地堵住老大爺老太太們的嘴呢?
再接着,年滿十八沒多久的江源同志不免感慨。連他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紀,真是歲月不饒人。
寧荞笑出聲。
這一聽就是江珩的原話。
“大哥哪裏能給二哥找得到媳婦,他自己媳婦都是爺爺給找的。”江奇說。
江源向江奇投向贊許眼神,沖着江老爺子說道:“爺爺,我怎麽沒有娃娃親對象?”
江老爺子一時失語。
這不是因為寧家就只有一個閨女嗎?寧荞又沒有妹妹!
江源參加工作之後,不像以前那樣憨憨的。
他發現爺爺答不上話,就追着他要娃娃親對象。
“大哥有娃娃親對象,我和江奇怎麽沒有?果果也沒有!”
“爺爺,可不帶這麽偏心眼的!”
寧荞看不過眼了。
哪有這樣為難老人的!
她問道:“江源,你和夏月明還通信嗎?”
“夏月明是誰?”江老爺子眼睛一眯。
“我二哥的同桌,當年二哥救了她,帶她去派出所報公安。”江果果立馬說。
“二哥和夏月明處對象了?”
“我很喜歡月明姐姐的!”
“二哥,你快說啊!”
江老爺子也點點頭:“合适的話,帶回家看看。”
江源:……
小嫂子怎麽好端端給他挖坑!
江家老二實在是有話都說不清,抓了抓頭發。
寧荞慢悠悠用勺子喝湯。
京大食堂的飯菜,果然很香。
老爺子吃完午飯,就提出先帶着孫子孫女回去。
這一次,孩子們在幹休所住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不過他們總歸是得離開的,一個回去上班,剩下倆則要念書去。
江源請了假,倒是沒什麽影響,可江奇與江果果都是學生,雖然這些天在幹休所也時常溫書,但老爺子還是擔心他們回去之後跟不上。
對于寧荞來說,此時又得面臨離別。
她囑咐江源在工作時注意安全,提醒江奇和江果果好好學習。想起他們回西城之後,自己就真要開始嶄新的生活,她忐忑又期待。
江果果上前,和小嫂子緊緊擁抱。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九歲的小朋友,卻始終對小嫂子有着深深的依賴,不由紅了眼眶。
“小嫂子,我能再請假來看你嗎?”
“不想考京大啦?如果不夠努力,肯定夠不上京大的分數線。”
江果果垂下眼簾。
寧荞揉揉她的頭發:“等到放暑假,我就回來了。”
江奇說:“不知道大哥回來了沒有。”
江果果如臨大敵:“我得先回家,把大哥的雞毛撣子藏好。”
“你藏什麽藏?大哥又不打你。”江奇睨她一眼,“他只打我。”
“誰知道呢!”江果果小聲道,“他最近心情不好。”
寧荞的唇角翹起。
他們大哥實在是太冤枉了,壓根沒怎麽揍過弟弟妹妹,這會兒被說得喜怒無常的!
江老爺子不必像孫子孫女們這樣黯然,因為他往後經常能見到孫媳婦。
他催促孩子們趕緊走,別在這兒打擾他們小嫂子,但沒走幾步,老爺子又折回來。
江老爺子從兜裏,拿出一個信封,信封裏沉甸甸的:“這個你留着。”
老爺子将信封塞進寧荞手裏,說完就走。
江老爺子這腿腳實在是太利索了,簡直健步如飛。
江果果差點都跟不上,在後邊喊着:“爺爺,你等等我!”
寧荞現在在校園裏,很安全,不等回宿舍,看了看信封裏的東西。
老爺子給她塞了好多的糖票、肉票和布票還有厚厚的大團結。這些票和被疊得很整齊,還壓了一張小紙條。老爺子在紙條上寫着,京市的供銷社比西城以及安城的都要大,商品種類也齊全,學業不忙的時候可以和同學們一起去逛逛。交朋友不能傻乎乎地吃虧,可也不好太小氣,如果對方值得好好相處,可以請同學們吃糖果,糖票管夠。肉票是為了讓他大孫媳婦吃飽肚子,也不知道學校的食堂有沒有江奇做的飯菜那麽合她胃口,偶爾吃膩了食堂的飯菜,也可以換換口味,千萬別餓瘦了。至于布票,京市的衣裳花樣繁多,很時髦,如果看花了眼,大可以都買下來,反正他自己都是老頭兒了,攢這麽多布票,根本用不完。大團結就更不用說了,出門在外,多帶着點錢總歸有安全感,讓她別省着,該花就得花。
老爺子早就已經将孫媳婦當成自家人,也不管她出門有沒有帶夠票和錢,可勁兒往信封裏塞。
寧荞的鼻尖有些發酸,忽地感覺到信封裏還有重量。
她往信封裏看去,是兩把鑰匙。
鑰匙上貼着很小的字,是京市兩套四合院的地址,寧荞從去過,對這地址有印象。
老爺子将這鑰匙交給她,是因為她獨自在外,怕她受了委屈卻沒個去處。
他要告訴寧荞,在京市,她同樣有家。
兩套四合院,還有幹休所,她有三個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江源買了明早的火車票,準備等明天早上,帶着弟弟妹妹回西城。
“這就是長大的好處。”江源說,“哥和小嫂子,還有爺爺都知道我要一個人帶你們回去,但沒一個不放心的。”
“哥,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江奇認真道,“他們覺得我和果果也長大了,跑不丢?”
江源:?
小屁孩的嘴真硬。
留在京市的最後一天,江老爺子還帶三個孩子去了一趟自家的四合院。
這兩套房子,常年不住人,布滿了灰塵。
江源和江奇踏進院子裏,望着他們過去的家。
其實他們倆對這曾經的家,印象不深。大哥在這裏住的日子比較多,幼兒時期都在這家裏度過,後來他和母親一起跟着父親随軍,而江源和江奇,是在軍區大院出生的。往後就只有每年過年時,他們會跟着父母回這裏,但太久遠,他們早就忘了。
等到父親去世,母親離開,江老爺子怕觸景生情,更不願意住在這裏,房門一鎖,帶着孫子孫女們搬得遠遠的。
連二哥和三哥都對這家沒印象,更別說是江果果了。
她過去從沒有來過這個家,非常新奇,到處看看,摸摸櫃子和抽屜,一手的灰。
打開一個櫃子,裏面有大哥兒時的玩具,江果果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忽地看見一本本子。
她伸手想拿,但江老爺子快她一步,将日記本收了起來。
年代久遠,連江老爺子自己都快忘記,曾經兒子兒媳的家裏,還有這麽一本日記本。
當年他就住隔壁,來兒子家時,經常看見沈華琳坐在書桌前寫日記,她說,每天都要記錄江珩的成長與變化,等到長大之後讓孩子看看。
“爺爺,那是什麽?”
“沒什麽,沒用的東西。”
江果果好奇道:“這本子真漂亮,讓我看看。”
江老爺子的臉色沉下來。
江源不知道爺爺怎麽了,但還是拉走妹妹。
江老爺子檢查抽屜裏沈華琳留下的痕跡。
孫子孫女們好不容易才放下母親帶來的傷害,他不希望他們再觸及有關于她的種種。
江老爺子收好日記本,準備帶回幹休所。
這日記本上的內容,如今再看,必然是充滿着諷刺意味的。他不會翻開,也不會讓孩子們看。
江果果的注意力被轉移,在院子裏跑了一會兒。
等到參觀完每一間屋子之後,她說道:“我們回幹休所吧。”
“讓你們過來,是有任務的。”江老爺子說。
“江源去買抹布和水桶,桶得買大一點。”
“江奇到隔壁借掃帚。”
“果果到處轉轉,沒用的垃圾收拾起來,垃圾太重的話,你就別提了,一會兒讓你二哥和三哥丢出去。”
兄弟妹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江老爺子又說道:“這兩間房,該收拾出來了。”
“爺爺,您呢?”
“我?監督。”
孫子孫女們:……
以為爺爺帶他們來玩,沒想到,是帶他們仨來做清潔工作的!
寧荞回到宿舍,剛一開門,就發現周難妹的眼睛亮了。
周難妹和梅舒的相處,簡直是如坐針氈,此時等到寧荞,立馬笑開花。
吃晚飯時,也因為寧荞在身邊,周難妹的笑容不再拘束。
寧荞秉持着與原女主保持距離的原則,很少主動和梅舒說話。
不過畢竟是一個宿舍的室友,接下來整整四年時間,她們都得住在一起,已經和其中一個掰了,剩下這個,最好還是別再鬧矛盾。
很顯然,梅舒也是這麽想的。
一頓晚飯,吃得很愉快,回到宿舍,幾個人收拾好自己的床鋪和桌子櫃子之後,就開始打掃。
崔妙妙和她對象吃了晚飯就去逛校園,最後才回來,回來之後,手中就被塞了一條抹布 ,讓她去擦窗戶。
她才不願意擦,看正要将抹布還給梅舒,忽地想起上午的襪子,擔心梅舒會将抹布往自己臉上砸,黑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窗邊。
這個晚上,是寧荞在京大宿舍過的第一夜。
宿舍熄了燈,窄窄的床鋪,她睡得慣,但身邊少了個人,卻讓她不太習慣。
腦海中回蕩着這些年與江珩相處的點點滴滴。
等下一次見面,得是暑假了。
寧荞算了算日子。
還要好久啊!
宿舍生活并不十分平靜,偶爾也起波瀾,這波瀾基本上都是崔妙妙帶來的。
她的性子蠻橫驕縱,巴不得所有人都聽她的,可寧荞和梅舒并不給她面子,就只有周難妹為了宿舍室友們之間的團結友愛,很是寬容。
崔妙妙也有自己的朋友,那是隔壁宿舍的馬紅棗。馬紅棗是崔妙妙的高中同學,逢人就誇崔妙妙的學習成績多麽優異、家世多麽顯赫,以及她對象多麽一表人才。
周難妹到現在都還沒見過她的對象,有些好奇。她同時好奇的,還有梅舒的事。
她問起梅舒有沒有對象,話剛說出口,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這會不會太多管閑事了?
梅舒果然沒回答她。
寧荞回想原劇情中的內容,知道這個時候,梅舒和唐鴻錦已經認識了。
原劇情的後續情節中寫着,唐鴻錦離開部隊之後,在機緣巧合之下與梅舒相識。對方與蘇青時的性子有點像,卻又不截然相同,他被她吸引,起初只将她當成蘇青時的影子,可慢慢地,開始心動。他倆的愛情,也算是一波三折,原劇情中沒有明确提及到最後唐鴻錦與梅舒在一起,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那段他自己腦海中美好的初戀,但不論如何,那是一個美好的結局。
寧荞的記性很好,确實,梅舒是認識唐鴻錦的。
他倆在她下鄉的公社相識,那時她是知青,唐鴻錦則是城裏一個國營工廠的工人,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在負責采購方面的工作時,提出與農村公社合作,就這樣與梅舒見面了。
高考恢複之前,梅舒想要得到回城機會,在大隊争取表現,和村幹部以及公社幹部們都很熟絡,在他們面前能說得上話。唐鴻錦提出的合作,她研究過,有益于村子的發展,便為他說了幾句好話,很得唐鴻錦的欣賞。
而這份欣賞,在唐鴻錦得知梅舒考上京大之後,變得更加深。
他主動來到京大,打算請梅舒吃一頓飯,感謝她曾經的幫助。
梅舒和周難妹是一個專業的同學,這會兒剛下課,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崔妙妙。
周難妹和崔妙妙的關系沒這麽緊張,便邀請她一起去食堂吃飯。
三個人在食堂門口,看見唐鴻錦。
唐鴻錦對上梅舒的視線,笑得如沐春風,說明自己的來意。
她猶豫了一下。
唐鴻錦問:“這兩位是——”
“我們是梅舒的室友。”周難妹說,“我叫周難妹,她叫崔妙妙。”
唐鴻錦笑容溫和,周到地說:“如果你一個人不方便,可以帶上你的室友們一起。”
崔妙妙說:“好啊,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我是本地人,我知道哪裏的館子好吃。”
唐鴻錦很紳士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時梅舒說道:“寧荞呢?也喊上她。”
唐鴻錦愣了一下:“寧荞?她是從西城來的嗎?”
“她随軍住在西城的海島。”梅舒說。
幾個月前,唐鴻錦來公社談合作時,與梅舒有過一些交流。
梅舒知道他曾經是一名軍人,此時便問道:“你們認識?”
“西城的海島……”唐鴻錦沉吟片刻,“應該就是以前軍區大院的寧荞同志了,她的愛人是江營長,就住我家隔壁。”
崔妙妙的眼睛都亮了,果然,寧荞的愛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副團長。
這種事,能拿來亂吹牛嗎?
她立馬說道:“我們宿舍吃飯,怎麽能不叫上寧荞?她應該就在宿舍,我這就去找她。”
崔妙妙心急火燎,向宿舍樓奔去,完全沒聽見唐鴻錦的後半句話。
“我姐和寧荞同志經常通信,聽說她愛人,如今已經升為江副團長了。”
唐鴻錦說到這裏,神色有些黯然,思緒紛飛。
梅舒望着崔妙妙的背影,淡聲道:“真是積極。”
周難妹再次好脾氣地笑了笑:“這是我們宿舍第一次一起到外面吃飯,肯定要積極呀。”
過往的回憶在心頭盤旋,唐鴻錦擡起眼,深深地看向梅舒。
她的長相和氣質,真的和蘇青時很像。
與此同時的蘇省,江副團長連軸轉,忙了數日。
好不容易任務暫時告一段落,他也能歇一歇。
賀永言是和他一塊兒來接新兵的,此時從軍裝上衣裏邊的口袋裏掏出一張很小的單寸照片。
這是他好不容易從羅琴那裏要來的照片,媳婦嫌他膩歪,但将照片給他的時候,一個勁地笑。賀永言想起她那一刻明豔的笑容,嘴角也咧到耳後根,将單寸照拿到江珩面前晃一晃。
江珩看他一眼,從自己随身攜帶的行李裏,掏出一張全家福。
全家福當然不可能是單寸的,比他的照片大了好幾倍,賀永言的嘴角抽了抽,收回自己的單寸照。
“很快就能回島了,好幾天沒見到媳婦,還真有點惦記。”賀永言說,“你就慘了,回家也見不着媳婦,唉。”
說完這番話,賀永言的心頭有難以言喻的暢快。
要知道當年江珩剛結婚的時候,也在他面前臭顯擺,說是好久沒見到媳婦了,賀永言好心一問,結果人家說的“好久”,居然也就只有幾個小時而已。
“你呢?惦記媳婦不?”
“惦記。”江珩坦誠道。
賀永言樂呵呵一笑:“沒事,等到你媳婦放暑假,就回來了。暑假有整整兩個月這麽久,等她放完暑假,你再等五六個月,這不就放寒假了嗎?”
江珩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賀永言挺了挺脊背,一點都不慫。
因為深刻意識到一句老話的正确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過另外一句老話叫作,見好就收。
賀永言見好就收,換了個話題:“提幹名單是不是已經遞上去了?”
江副團長即将成為江團長,整個部隊裏上上下下,幾乎沒人不服氣。
就算有,也就只有一個——錢副團長。
賀永言拍拍江珩的肩膀:“等到公示之後,你就是江團長了,這麽年輕的團長,那叫一個神氣。”
但他實在是很欠兒,一不小心,又戳人家痛處:“老天是很公平的,讓你承受了相思之苦,就會在另外的方面補償你。趕緊收拾收拾,盡快回去吧,我媳婦在家等着呢!”
“我遞了調職申請。”
“什麽?”
“京市北城軍區的薛團長負傷。”
“你要調到京市去?”賀永言的聲音陡然擡高。
江珩面不改色:“有希望。”
漫長的沉默。
賀永言:……
行行行,了不起咯。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4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