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換一種活法。◎
汪副營長家的大毛和茹茹之前沒吃過芒果, 并不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躲在屋裏一口氣吃了不少,身上發紅發癢, 連臉和嘴唇都腫得離譜。邱慧心聽寧荞一說, 才知道該送他們去醫院,可過去他們村只有衛生所,她從未上過大醫院,一時六神無主, 問寧荞有沒有空帶他們去。
姑嫂倆幾乎是異口同聲。
“沒空。”
自己走大老遠的路換來一袋芒果,還沒吃上呢, 就被拿走一半, 寧荞暫時不計較,也是因為孩子們的臉腫成豬頭, 事有輕重緩急,等他們從醫院回來再說。但要送他們去醫院,她真沒這以德報怨的優良美德。
“我可以告訴你醫院在哪裏。”寧荞說,“你帶上錢,趕緊帶他們去吧。”
邱慧心也不好再為難寧荞,回屋帶上荷包,拉着大毛和茹茹出門。
倆孩子還有點怕, 發着脾氣說不去,她好聲好氣地哄着,等到帶他們出了院子, 又回頭對小丫說:“小丫, 你去部隊找汪叔。”
小丫沒去過部隊, 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走, 愣在原地, 臉上有與她母親一樣茫然無措的神色。幸好就在這時,汪剛毅回來了,聽說出了什麽事之後,臉色一變,轉身就往軍區醫院趕。只不過還沒走幾步,又回過神,回來帶上小丫。
小丫舒了一口氣,不敢拖後腿,跟着汪叔的步伐,跑得飛快。
等到他們一走,寧荞和江果果才回家。
屋裏,江源已經在剝芒果,吃得津津有味。
“別吃啦!”江果果蹦到二哥面前,“都沒剩多少了!”
江源看着妹妹激動的神色,将芒果遞回去,又擡眼看寧荞:“小嫂子,你吃嗎?”
寧荞:……
都咬成這樣了!
“你吃吧,別客氣。”寧荞咳一聲。
江源繼續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雖然邊上妹妹板着小臉瞪他,這芒果吃得很受氣,但是,真甜!
等到江珩回來,媳婦和弟弟妹妹們已經吃上芒果椰子果肉了。江果果還有點遺憾,說應該去小賣部請阿姨幫忙冰鎮,冰鎮之後的果肉更美味。
寧荞聽得蠢蠢欲動:“小賣部還開着嗎?”
江珩制止了媳婦:“媽說你的身體吃不了太涼的。”
寧荞據理力争了幾句。
可也不知道江營長是什麽時候和她媽媽聊了這麽多,居然知道她小時候因為偷吃哥哥冰棍生了一場大病的往事。
“那還是不要貪涼了。”江奇變得一本正經。
“我發現,小嫂子真的很久沒有生病啦!”江果果說。
“噓。”江源把手指比在唇邊。
寧荞自己也察覺到,她确實不再像過去一般嬌嬌弱弱的。就連上回有些虛弱,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身體很快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們給養好。
也許是因為剛結婚那段時間,她堅持吃完了從安城老中醫那裏開來的中藥,也許是幾個月來江珩給她炖的湯湯水水真有滋補的功效,還有可能是,如大院裏嬸子們說的,海島水土和氣候真的養人。
結婚後,一切都很好。孩子們給了她家的感覺,而江珩,也讓她覺得即便遠嫁,也是值得的。
同時讓寧荞覺得滿足的,還有她逐漸硬朗的身子骨。
她終于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年到頭在家裏休養,海島的風景這麽好,她也可以在冬日曬着暖陽,在夏日的夜晚打着傘出來乘涼。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太大意。
寧荞又舀了一口芒果果肉,雖然不是江果果口中那樣冰冰涼涼的滋味,可也已經夠好吃的了!
一家人在一起搶着吃,連普普通通的芒果和椰子,都變得稀罕。
江果果雖然饞,可也願意和大哥分享,招招手,讓她大哥也來嘗嘗。
“吃一口,很好吃的!”寧荞用勺子舀了果肉,遞給他。
江珩見狀,微微俯身,就着她的勺子吃下去。
寧荞:!
當着孩子們的面,他不能用手接過勺子嗎?
“多大的人啦,還要喂!”
“羞羞臉!”
耳畔傳來弟弟妹妹們的起哄聲。
寧荞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就是,羞羞臉!”
等到一家子人吃完晚飯,隔壁傳來動靜,是汪副營長一家回來了。
而後,隔壁屋的哭聲就沒停過。
江源和江果果扒拉着門縫偷看,時不時來報信。
“大毛和茹茹被抽了!”
“這麽大了,還被打屁股,真是羞羞臉。”
江奇默不作聲。
就在不久前,他也因為作弊被抽過,因此,他不要嘲笑被揍的小孩!
大毛和茹茹哭了好久,而後隔壁的動靜小了。
汪副營長帶着他倆出門一趟,回來時,提着不少新鮮的水果,來敲江家的門。
不管大毛和茹茹是因為不服氣,還是因為嘴饞,結果是,他們确實做了小偷小摸的事。汪副營長要求他倆向寧荞和江果果道歉,并且是鄭重道歉。
兩個孩子吃了藥,沒這麽難受了,臉也變得不太腫,可眼睛哭腫了,看着有點滑稽。
江家的弟弟妹妹們憋着笑意,很想笑出聲,可大哥的眼神帶着警告意味,他們必須要禮貌一些。
大毛和茹茹起初道歉時并不誠懇,連話都說不響。
汪剛毅本來就是個粗人,教育他們的方式,是在江家找雞毛撣子。
最後大毛和茹茹吓得直發抖,哭着大聲道歉。
真見他們哭成淚人,寧荞也不太忍心了,讓汪副營長別打人,得從根本上讓孩子們意識到自己做錯事。
汪副營長嘆氣道:“他們親媽走得早,奶奶也寵,寵得他們都無法無天了。本來以為小邱能教育好他們,可孩子們不聽小邱的話……”
“汪副營長。”寧荞溫聲道,“父親對孩子們的影響同樣是舉足輕重的,您也應該多為他們花一些時間和精力。”
汪剛毅一時啞然。
寧荞開口時溫聲細語,語氣并不尖銳,可顯然也是在提醒他,孩子變成現在這樣,他不應該将責任推給前妻,推給家裏的老母親,甚至孩子們的後媽身上。
大毛和茹茹也只是倆七八歲的孩子。
有人為他們說話,他們忘了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呆呆聽着。
過了片刻,臉頰和身上又開始癢,他們使勁地抓了抓。
“別抓,抓破了會很疼。”寧荞說。
大毛和茹茹用手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痕。
寧荞給他們拿了手帕,遞過去。
如果對方兇巴巴的,這倆孩子也可以兇巴巴罵回去,可現在,隔壁屋的姐姐好溫柔。
大毛和茹茹有些別扭,接過手帕。
“要說謝謝的。”江果果沒好氣道。
“用完要洗幹淨還回來。”江源也補充。
到了這個點,汪家還沒吃飯。汪剛毅将買來的水果放下之後,說道:“今天的事,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
“回去之後別打孩子了。”江珩低聲道,“還是應該先嘗試講道理。”
等到汪家人離開,江珩關上門,回頭見江奇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并且一點都沒避諱讓他看見。
“你又怎麽了?”江珩問。
“別打孩子?講道理?”江奇為自己發聲,“大哥,你怎麽好意思講這樣的話!”
江營長:……
那要怎麽講?讓汪剛毅多打會兒,打一宿?
寧荞第二天一早出門,聽見隔壁屋子裏傳來的對話聲。
邱慧心對小丫說,讓她自己去托兒班。托兒班不遠,邱慧心提前幾天帶倆孩子去報名時探過路,也沒有什麽七拐八彎的小道,直接從軍區大院出去,沿着路往前走,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
小丫不敢一個人去,小聲求媽媽陪她。
邱慧心說:“哥哥姐姐都還在睡,等一下起來要先吃早飯再吃藥,如果我出去了,他們也跑到外邊去玩,找不着他們倆,耽誤了吃藥,更麻煩了。”
“要不就這樣,你今天也不上托兒班了,等姐姐的病好了,你們倆一起去。”
小丫坐在小板凳上,低着頭。
“慧心姐。”寧荞走到門邊,說道,“我正好要去上班,讓小丫跟着我吧。”
邱慧心一愣,連忙站起來,一臉感激。
“走吧。”寧荞說。
小丫點點頭。
其實帶小丫一起去托兒班,并不需要操心。這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後,她走得快一些,小丫就跑得快一些,她放慢腳步,小丫也将速度變慢,喘口氣。
等到了托兒班,寧荞将她帶到教室裏。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小丫卻不怕,像開了眼界,眨巴着眼睛到處看。
小丫很瘦,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小臉黝黑,可一雙眼睛卻很明亮,充滿着對一切未知的好奇與向往。
成為副園長之後,寧荞和幾位教師探讨過給孩子們上課的課程內容。
不說像小學裏那樣讓他們學到知識,可在托兒班階段,給他們打好基礎也是文教局的致力方向。
軍區托兒班的老師們給孩子上課是提前準備好教案的,做早操、講故事、念兒歌和古詩詞,還有畫畫,安排得很豐富。
小丫過去在老家從來沒有上過托兒班,頭一回知道,原來“上學”這麽有趣。
尤其是,等到中午,阿姨還讓他們吃飯,飯菜特別豐盛。
托兒班裏的孩子們,大多是軍官家裏的小孩,養得好,白白胖胖的,招人稀罕。有時候班級裏人數太少,也招島上工人家的孩子,但都不是家境太差的小孩。
因此相較之下,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看起來幹幹瘦瘦的小丫,讓人覺得可憐。
中午的飯菜還有多的,魏阿姨見小丫吃得這麽香,就多給了她一個雞腿。
小丫見狀,就将勺子放下,走到魏阿姨面前。
“不用謝。”魏阿姨說。
可話音落下,見小丫還是站着,她好奇地問:“怎麽了?”
小丫黑乎乎的手捏着衣角,又看了看還剩下的飯菜。
魏阿姨的眉心微微一擰,有些不高興了。
都已經多給她一個了,怎麽還來要?
“小孩子不能這麽貪心。”魏阿姨說,“你還這麽小,能吃多少?一會兒吃多了,太撐,直接去午睡,要鬧肚子的。”
小丫聽完,又回到桌子前,繼續吃飯。
剩下的飯菜,魏阿姨給寧荞打了一份,自己也去拿了筷子。
在教師們的共同努力下,這些小孩吃飯時的習慣逐漸變好,不需要再盯得太緊,她們也能趁着飯菜還熱乎,先把午餐給解決。
“寧副園長,你坐這邊吧。”魏阿姨喊。
寧荞坐在魏阿姨身邊。
魏阿姨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知道寧副園長是聶園長一樣,是個好說話的。
這會兒吃飯,魏阿姨便也沒有太拘謹,說道:“這個小丫,聽話是聽話,但可能是因為以前在老家,跟家裏大人學了些不好的習慣,看着是真小家子氣。”
“本來是看她可憐,想多給她打一個雞腿。但怕就怕她知道我們覺得她可憐,心就貪了,開始得寸進尺。太理所當然了,看見好吃的,就想通通帶回自己家去,哪有這麽好的事。”
寧荞笑道:“阿姨,哪有說孩子小家子氣的。”
魏阿姨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中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想起來,不管是聶園長,還是寧副園長,都曾在職工會議上強調過,孩子們本身是一張白紙,如果他們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上去,在白紙上描繪出不屬于孩子的色彩,這對孩子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傷害。
寧荞繼續慢條斯理地吃飯。
孩子們陸陸續續吃完,唇角的每一粒米都沒有浪費,收拾好飯碗,乖乖端着,送回籃子裏。
小丫原本不知道該怎麽做,可她很聰明,學着其他小朋友們,跟上他們的步伐。
但寧荞發現,她原本幹淨的褲子口袋,看着髒兮兮的。
是小丫用手帕将魏阿姨給的雞腿包好,悄悄塞到了兜裏。
只不過雞腿是有湯汁的,湯汁滲出來,弄髒了褲子。
下班時,寧荞讓小丫跟着自己一起回去,這是早上和邱慧心說好的。
邱慧心是後媽,剛結婚那時,就立馬适應了這個新身份。可這個新身份給她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瑣碎事,孩子們不認她,甚至聽了老家村裏人說的話,堅信後媽一定不是好人,一定會對他們又打又罵。就算現在暫時還沒有開始打罵,也是早晚的事,他們必須嚴陣以待,保護好自己。
邱慧心也許知道孩子們的想法,也許并不清楚,但她對大毛和茹茹,是上了心的。
自家的閨女頭一天上托兒班,她卻得在家照顧繼子繼女,沒空送,也沒空接。
寧荞和小丫一起回家時,聽小朋友說起家裏的情況。
小丫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當時小丫才剛出生沒多久,根本不記得親生父親的長相,只知道爸爸勤勞踏實,是生産隊的會計。
“寧老師,會計是什麽?”小丫問。
寧荞給她解釋什麽是會計,聽得她睜大了眼睛,露出崇拜的小表情。
“你媽媽沒有跟你說過嗎?”寧荞問。
“沒有。”小丫搖搖頭,“媽媽不說爸爸的事,她還讓我別在汪叔面前提起爸爸。”
夏季的傍晚,天還沒有黑,但太陽已經下山了。
落日餘晖将寧荞和小丫的影子拉長。
孩子們天生信賴老師,因此當寧荞問起小丫口袋裏藏着什麽好東西時,她伸手,将手帕拿了出來。
“是雞腿。”小丫說,“很香很香的雞腿。”
“你很愛吃嗎?”寧荞問。
“喜歡。”小丫點點頭。
以前在老家,也就只有過年的時候,桌上能見肉,還是切成薄薄幾片的臘肉,她不敢吃,怕被奶奶咒罵。
但邱慧心會給她夾,做完飯,趁着她奶奶不注意,邱慧心會招招手,将小丫喊到竈臺前,往她嘴巴裏塞一片臘肉。
那時的臘肉很香。
可不及現在托兒班的雞腿來得香。
“我媽也愛吃。”小丫重新将雞腿包好,連手帕的邊邊角角都疊平整。
寧荞愣了一下:“你這雞腿,是給媽媽帶的嗎?”
“對啊!”小丫拉開口袋,将雞腿放進去時動作很輕,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寧荞想起前段時間,家裏新買了電風扇,小丫來他們家吹風。
當時江奇看她可憐,用刀背敲了一小塊冰棍,給她吃。但小丫吃完之後,還想要,眼巴巴盯着江家的三個孩子們。
大院裏的軍屬們見了,都說這孩子眼皮子淺,汪副營長和他媳婦得好好教育,否則惹人笑話。
“上次的冰棍兒,也是想給媽媽帶去嗎?”寧荞問。
小丫點點頭:“我媽也沒吃過冰棍兒。”
寧荞沒有再追問。
五歲的孩子很純真,不懂什麽叫惹人笑話,也不是真的想要占便宜。
她只是吃到了新鮮又好吃的食物,想要讓家裏的母親也嘗一嘗,但用錯了方式。
此時邱慧心站在自家小院裏,時不時向外張望。
閨女第一次上托兒班,她也挂心了一整天,只是身為大毛和茹茹的後媽,她有責任照顧好這兩個生病的孩子。當後媽和當親媽是完全不一樣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只能小心讨好,希望用時間讓他們放下心中芥蒂,接納她和小丫。
都這個點了,小丫怎麽還沒回來?
邱慧心踮起腳尖往外看。
茹茹出來,說道:“沒水了。”
“熱水瓶裏有,我給你倒。”邱慧心說。
“太燙了,怎麽喝?”
“我再去打一些井水,杯子往裏一放,水就涼了。”
邱慧心又忙活起來。
等到忙完,她想去托兒班看看情況,忽地看見自家閨女的身影。
小丫一只手捂着褲子口袋,朝着她奔來:“媽!”
邱慧心的臉色頓時變好,用手捋開她額間的發絲:“都是汗。”
小丫跑得氣喘籲籲,回頭看寧荞時,臉蛋黑紅黑紅的。
寧荞沖她笑,鼓勵地點頭。
小丫立馬将手伸向兜裏,仰着笑臉,獻寶一般,将雞腿遞到邱慧心面前。
寧荞走上前:“這是小丫特地給你帶的。”
邱慧心接過,有些愣神,反應過來之後對小丫說,一會兒進屋的時候別喝桌上的水。
那是給茹茹放涼的。
小丫點點頭,跑回屋裏去。
等到孩子進屋,邱慧心向寧荞道了謝,也想回去。
“等一下。”寧荞說,“慧心姐,這雞腿,你會留着給自己吃吧?”
邱慧心猶豫道:“一會兒放飯上焖熱,也不知道大毛和茹茹是不是也想吃,如果他們也——”
“慧心姐,這是小丫特地為你帶的,她自己都沒舍得吃。”
邱慧心看了看寧荞,明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小丫跟着你一起來島上,對她而言,陌生的不僅僅是島上的環境,還有你們的家。”寧荞柔聲道。
“我知道,小丫很懂事。我要帶着她出嫁,村裏不少人笑話,說她是拖油瓶。”邱慧心垂下眼簾。
在這個家裏,大毛和茹茹是親兄妹,他們的父親也明顯更有話語權,就連從滬市買來的泡泡糖,也是他們兄妹倆一人一塊,不會算上小丫的份。
但小丫不會計較哥哥姐姐和叔叔是否疼愛自己,只要媽媽對她好就行。
可很顯然,邱慧心分身乏術。
她每天都在照顧汪家一大兩小,忙得腳不沾地,因此忽略了小丫。
“昨天大毛和茹茹拿走了芒果,你為了息事寧人,本來是打算讓小丫承認錯誤的,對嗎?”
昨天在院子裏,邱慧心遲疑許久之後改口,寧荞就看出,她原本想讓小丫擔下這一切。
只是最後,她明顯過意不去,便稱自己嘴饞,還被江果果小同志奚落了一番。
好歹有的救。
“我沒忍心。”邱慧心說,“後來看汪哥打孩子打得這麽厲害,倒是慶幸沒說芒果是小丫拿的,要不然我閨女太無辜了。”
邱慧心經常告訴小丫,不能和哥哥姐姐起争執,如果被欺負了,別找汪叔告狀,能忍就忍了,畢竟吃虧是福。
可此時此刻,寧荞告訴她,吃虧并不一定是福。
她是大毛和茹茹的後媽,并不欠他倆的,孩子該教就得教,沒必要戰戰兢兢。畢竟,她越怕他們,他們越能拿捏她。
至于汪副營長那邊,就算他是軍官,可她又不是汪副營長手下的兵,為什麽要怕他敬他?
寧荞不知道邱慧心聽進去沒有。
但顯然,邱慧心的神色是有觸動的,并且提起自己的過去。
邱慧心過去和丈夫感情不錯,結婚沒多久生了小丫,本來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沒想到一場意外,她丈夫沒了。
一夕之間,邱慧心成了寡婦,除了被婆家人咒罵生了個丫頭片子,沒給家裏留後之後,還被咒罵克夫。邱慧心那時還年輕,受不得這樣的委屈,鬧着要分家。大隊書記幫她說話,這家是分了,可後來她獨自帶着閨女下地,天氣再冷再熱,都用綁帶将娃娃背在身上,再加上寡婦門前是非多,村裏的二流子和老鳏夫不消停,四年多的時間裏,她受了太多苦。
也是因為吃了太多苦頭,磨滅了她的心氣。
她現在只覺得,能吃飽飯,孩子能念上書,就足夠了。
可寧荞告訴她,人生并不是只有一種可能性。
除了吃飽穿暖,她還能有更多的事可以做。
可前提是,她得找回當年分家時的魄力。
而不是任勞任怨,最後舒心日子沒過上,還吃力不讨好。
是時候換一種活法了。
邱慧心問:“寧老師,我該怎麽做?”
“那我就不知道啦。”寧荞笑着說,“我趕着回家研究種樹呢。”
邱慧心望着寧荞轉身離開時纖細灑脫的背影。
她很想說,其實自己年輕的時候,真不像現在這樣跟個慫包似的。只是現在,她有太多的顧慮,怕二婚丈夫嫌棄自己,怕大院裏的人笑話她沒見過世面,還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大毛和茹茹,他們要趕她回老家。她太害怕了,所以難免束手束腳,日子過得越來越憋屈。
邱慧心看着寧荞走起路時飄揚的裙擺。
裙擺飛揚的弧度,就像是她令人向往着的、自由的小日子。
邱慧心站在原地許久,才回屋繼續做飯。
她打開手帕,想将雞腿放進鍋裏熱一熱。
這時大毛從廚房外經過,忽地頓住腳步:“你買了雞腿?”
邱慧心像是做壞事被抓包,吓得心髒突突跳。
她手中握着雞腿,回頭時,看見小丫小跑着過來,站在廚房邊。
小丫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邱慧心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閨女這樣的眼神了。每一次,她都叮囑閨女讓着哥哥姐姐,她們母女倆吃點虧受點委屈沒什麽,誰讓汪哥帶着她們過上好日子了呢?可現在,看着閨女眸光逐漸黯淡下來,邱慧心的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
一再的退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她要當個好後媽,卻忽略了自己閨女的感受,這值得嗎?
“我也要吃雞腿,給我。”大毛伸出手,不由分說就要來搶。
小丫低下頭,慢慢往廚房外退。
然而,就在她往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走時,餘光忽地掃見邱慧心将雞腿放到自己嘴巴,啃了一大口。
大毛傻住了:“我、我要去告訴我爸!”
邱慧心也有點忐忑。也許汪哥會責怪她,說她苛待繼子繼女。
可是,當目光望向自己閨女時,她突然沒這麽不安了。
因為,小丫原本黯淡無光的眼中,重新出現了光芒。
盧叔真給了寧荞一張關于種樹注意事項的文字說明。
說是他媳婦不會寫字,只負責侃侃而談,這一大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他閨女幫忙寫的。
寧荞坐在書桌前,認真研究種樹事宜。
弟弟妹妹們也很起勁,在邊上七嘴八舌,說是等果樹長高了,他們就爬樹上去摘果子吃。
“等果樹長高,得好幾年吧?到時候二哥和三哥都已經是大人了,才不稀罕爬樹。”江果果美滋滋的,“等到那會兒,這樹就是我一個人的,我想怎麽爬就怎麽爬,使勁爬!”
江珩對種樹毫無興趣,聽見他們的對話,淡淡道:“在樹上安家都行。”
寧荞睨了江營長一眼。
多損啊。
“等樹長大,我也長大了嗎?”江奇興沖沖道,“到時候我已經是大廚了,說不定是咱們島上國營飯店的大廚!”
寧荞還記得,原劇情似乎提過,在往後幾年,國營飯店都沒什麽人吃了。原男主和他對象出門下館子,去的都是京市新開的私家菜館呢。
“等樹長大,我小學畢業了嗎?肯定已經超過項嘉平,考第一了!小嫂子,到時候我是一名初中生了吧。”江果果也很激動,“不對,可能是高中生!”
寧荞看着江果果稚嫩的小臉。
成為高中生的江果果,會是什麽模樣?
到了那時候,她自己又在做什麽?
“二哥,你呢?”江奇問,“等大樹長高長大,你在做什麽?”
江源最怕的就是弟弟妹妹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搖頭:“不知道。”
江源時時刻刻都是迷茫的。
他沒有手藝,考不上高中,以目前的學習成績,也不可能進任何單位吃上商品糧。
“也許……”江源仔細思索,說道,“也許等這幾株小樹苗長大,我已經被分配下鄉了,成為一名知青。”
“下鄉很辛苦啊!”
“沒事,我力氣大,也不怕吃苦。”江源說,“一個家裏總要有人下鄉,還是我去吧。”
“那大哥以後當了知青,就在下鄉的村裏娶媳婦生孩子了嗎?”江果果問。
“我也聽羅琴姐的媽媽說過,咱們島上不少村裏的知青,直接就在村裏結婚住下了。”江奇附和。
“太長遠了吧……”江源撓頭,“我沒想這麽多。”
寧荞失笑。
沒想這麽長遠是對的,因為原劇情還介紹,在幾年後,知青大面積回城。
等到江源長大,估計早就不需要下鄉了。
現在是七月份,寧荞每天下班之後,都學習得很賣力。
原劇情透露過,在十月份,将傳來高考恢複的消息。她猜測可能是幾年後,但也許,就是今年呢?
作為戰士,不能打沒把握的仗。作為準高考考生,寧荞占了原劇情的先機,事先做好準備。
在這個家裏,除了江果果受到小嫂子的影響,每天第二個坐在書桌前之外,其他倆孩子,都是一副懶驢不上磨的狀态。江奇這懶驢,是欠抽,他哥在邊上盯一盯,他能稍微動一動。至于江源,他想得要更多一些,靠江珩的鎮壓沒有用,還得由寧荞出馬。
小嫂子總是很溫和,聽她說話,焦躁不安的心能平靜下來。
每一番話,江源都認真聽,不再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小嫂子告訴他,凡事都需要一個機遇,現在還沒有目标,這并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但如果等到有朝一日他擁有了目标,學歷卻成為阻礙他達成目标的絆腳石,那麽他一定會後悔自己過去不夠努力。
江源也終于踏踏實實坐在書桌前。
江家的學習氛圍特別濃重,大院裏的人都嘀咕着,江營長家的媳婦真是不得了。
她究竟是哪來的本事,能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江家孩子們老老實實聽話的?
現在回想過去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在軍區大院裏特別招人煩的那段時間,記憶都模糊了。
這實在是太離譜。
“江營長他媳婦怎麽這麽大的本事?”
“江營長他媳婦剛嫁進咱們大院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的性子肯定是又軟又黏糊,沒想到居然能鎮得住江家三個難纏的熊孩子。怪不得,她不管是當小學老師,還是當托兒班老師,都把孩子們管得服服帖帖的!”
“什麽江營長媳婦……人家有名字,叫寧荞。”
“就是,就算不叫寧荞,還能叫她寧副園長呢!”
正式栽下小樹苗,是在江珩休假這一天。
寧荞提前調了班,趕在同一天和他一起在家裏種樹。
隔壁屋的大毛和茹茹吃了幾天的藥已經好多了,在汪副營長的要求下,自己将寧荞的手帕洗得幹幹淨淨。但這手帕是他們留着自己用的,畢竟都擦過鼻涕了,汪副營長自己看着都有點嫌棄,更別說是還給隔壁屋江營長的媳婦。他和邱慧心去供銷社買了兩塊新手帕,交給大毛和茹茹,讓他們自己去還。
上門還手帕時,大毛和茹茹的腦袋快要埋到胸口,還完也不等寧荞說話,轉身就跑。
寧荞低頭,看向手中握着的手帕。
還挺漂亮的。
江珩并不經常休假,好不容易可以留在家裏陪媳婦,可一大早就被弟弟妹妹喊出屋。
栽下小樹苗,也是有學問的,江珩看了看盧叔給的說明,就開始選位置松土。
弟弟妹妹們就和大院裏其他嬸子似的,搬來小板凳坐在一邊看,仿佛嚷嚷着要種樹的不是他們。
今天不去部隊,江營長沒有穿軍裝。
烈日炎炎,他随手脫了短袖,裏面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他看起來清瘦挺拔,背卻很寬,擡起手松土時,胳膊上覆着的肌肉繃緊,線條流暢。
江珩做事時很專心,就連栽下小樹苗,都非常講究,照着紙上的字一步一步進行。
弟弟妹妹們看得也很專心,只差在一旁嗑瓜子了,熱熱鬧鬧聊得正起勁時,擡眼瞄見他們哥哥掃來威脅意味分明的視線。
江奇和江果果沒有眼力見兒,但江源有。
他一下站起來:“我們去給大哥打下手!”
然而就在他們要過來的時候,寧荞拿着剛才大毛和茹茹還回來的手帕,幫江珩微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可溫柔了。
弟弟妹妹們走到江珩面前。
江營長擡起眼:“你們回去。”
弟弟妹妹們:?
招之則來,揮之即去,好過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惡龍咆哮嗷嗚~ 6瓶;鴨鴨、曦婔 5瓶;媛起一任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