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又是誰家孫女來了?◎
對于分房的問題, 有江果果小同志的助力,寧荞蒙混過關。
江珩沒有勉強,也不好勉強, 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
她活着就好。
只不過, 他暫時将這件事放下,江果果卻回過頭來找麻煩。
趁着寧荞不注意的時候,小丫頭将大哥拽到一旁去,好好商量這個問題。
“沒有小嫂子抱着, 我是睡不着的。”江果果嚴肅道。
江珩:……
她過去九年怎麽都能睡着?
“你小嫂子晚上是抱着你睡的?”江珩問。
江果果點點頭:“對呀!小嫂子和我可好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摸摸我的頭發, 給我講故事聽, 最後抱抱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睜開眼睛就天亮了。”
江珩第一次體會到賀永言每天念叨着的“羨慕”是什麽感受。
他娶了個媳婦,被四妹搶走了,還心安理得的,完全不知道在他面前收斂。
這一刻,江珩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慶幸。
家裏這麽多孩子,但好在他就只有一個妹妹,如果是三個妹妹的話, 他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把寧荞搶回來。
“我不跟你說這些。”江珩無情地瞟了江果果一眼,“你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江果果皺起眉頭。
大哥讓她做什麽心理準備?
是小嫂子要搬房間的心理準備!
小丫頭氣鼓鼓的,嘴巴再次撅得能挂油瓶。
“那你就放馬過來吧!”她把腦袋撇過去, 轉身兩只腳在地上用力踏着, 踩出大動靜, 潇灑離去。
江營長:……
居然能被一個小丫頭宣戰?
放馬過來就放馬過來, 他也要拿出一些真本事了。
接下來的數日, 寧荞察覺到這個家裏詭異的氣氛。
她問了問江源和江奇,兩個半大小夥子沒發現,茫茫然然地看着她。
寧荞立馬意識到,這詭異的氣氛,是圍繞着江珩和江果果展開的。
他倆在向對方宣戰。
江珩和江果果開始争寵大法,一個争取在媳婦面前表現,另一個則使勁兒沖着小嫂子撒嬌。
寧荞什麽都知道,但看他倆這麽賣力,又不好戳穿。
于是慢慢地,演變成,她居然練習好了端水大法。
在這個家裏,平衡大人和小孩之間的關系,簡直是太難了。
隔壁唐家的屋子空下來之後,大院裏所有人都在讨論着接下來是誰會搬過來。
有說賀永言有望升為副營長的,也有說小道消息稱副營長很可能要從其他軍區調,大院裏的嬸子們都盼着最好從外邊調來一個副營長,再最最好跟來一個新媳婦,家屬院就又有熱鬧可看了。
回想這陣子,日子過得比去露天操場看電影還有勁兒。
一會兒是蘇青時紮寧荞車輪胎被拆穿,一會兒是軍區小學招聘的事,一會兒是政委家閨女和那男知青鬧掰,每一幕都很刺激。
到了最後,誰都沒想到,蘇青時居然被送進大牢裏去了,大院裏的軍屬們之前哪裏經歷過這麽大的陣仗,除了唏噓,還是唏噓。
五月份的天氣,不冷也不熱。
但對于還沒有在海島經歷過一年四季的寧荞來說,西城的夏天來得比老家要早一些。
清晨她收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出門。
到了托兒所,像平日那樣,自己先上班去。
“江源,你走快一點,跟上弟弟妹妹。”寧荞進托兒所前還提醒了一句。
江源一個人走在後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後山的事,他吓出陰影,出門的時候習慣跟在小嫂子和四妹身後,這樣一來,如果發生什麽特殊情況,他能保護着她倆。
等小嫂子進去之後,他撓了撓後腦勺,這樣說道。
江果果沒心沒肺,見二哥這謹慎的架勢,笑眯眯地說:“二哥又不是大哥,保護不了我們!”
“誰說的?”江源不悅道,“我都已經滿十四周歲了。”
“上次軍區小學有老師跟蹤小嫂子,你都稀裏糊塗的,最後還是大哥來幫你擦屁股的呢。”江果果一本正經道。
江源一時失語。
上回紀龍跟蹤寧荞,他卻連将她先哄回家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因為大哥突然出現,就被紀龍給逃跑了……
江奇主持公道:“我們誰不要大哥幫忙擦屁股?大哥就別說二哥啦。”
江果果糾正:“是四妹別說二哥。”
“這意思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江奇擰眉,“江果果,你确定自己有好好念書嗎?”
江果果全班第八的地位怎麽能被輕易嘲笑,她皺着小臉,揚着拳頭就去追三哥。
江源獨自落在後邊,望着他們歡快的背影。
小小少年的心頭沉甸甸的,仿佛有很多煩惱。
可這些煩惱,無法訴說,因為這個家裏,弟弟妹妹和大哥都不是這樣的,如果他愁眉苦臉的,別人肯定會說他矯情。
江源耷拉着腦袋。
他不夠聰明,也不夠有力量,有很多事情想做,卻沒有能力完成。
還有一件令人傷心的事,剛才他提醒過,卻被忽略了。
小嫂子不記得,是情有可原的,可大哥和弟弟妹妹們,似乎也都忘記他滿十四周歲了。
晚上回到家,江源一頭紮進房間裏。
書桌上有好多課本,他趴在這一堆書本上面,提不起精神。
房間外的動靜很大,廚房裏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是江奇又在大展身手。
哥哥和嫂子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還沒有回來,江果果把臉蛋貼在江源房間的門上:“二哥,出來玩呀。”
“不玩。”
“你在裏面幹什麽?”
“學習。”
江果果嘟囔着:“騙人!”
江源沒開門。
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在這麽任性了,收起了打人的拳頭之後,他變得很聽話,可也因為過于懂事,時常被人忽略。
等到傍晚,江源聽見哥哥嫂子回來了。
弟弟妹妹敲房門,他沒去開門,悶聲說自己不餓。
可房門沒上鎖,江奇和江果果就像兩個小無賴,進屋直接把他給揪出來。
江源垂着腦袋,不情不願地出房間。
江奇已經做了一桌子好菜,讓他趕緊去看看。
江源瞄了一眼,全都是他愛吃的。
“我不餓。”
話音落下,他的肚子很不争氣,“咕嚕咕嚕”叫起來。
江奇和江果果抿着嘴巴偷笑,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坐在飯桌前。
這別扭的心情來得莫名其妙的,江源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誰生氣,低頭拿起筷子。
“哥哥和小嫂子呢?”他問。
他剛問完,江珩和寧荞從屋裏出來了。
今天的他們,對他很溫柔,不僅僅是小嫂子,就連哥哥的唇角都染了笑意。
到底是餓了,江源很難假裝沒胃口,捧起飯碗。
他的飯量不小,一口一口吃着,悶聲不響的。
江珩提起那天在後山的事。
這麽多天了,他頭一回主動提起這件事。
他說起傅倩然。
那天是傅倩然告知他,寧荞去了後山。事後,夫妻倆向傅倩然真誠地道了謝,如今在大院裏碰見,彼此之間會微笑問好。
他還說起部隊裏的幾位領導,在寧荞吓壞了的時候,身着軍裝的他們,像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寧荞默默地聽着。
其實第一個讓她安心的是江珩,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聽見他的聲音時,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安全了。
聽着大哥的話,江源的記憶也回到那一天。
他聽得出神,扒拉米飯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最值得表揚的是江源。”江珩說。
江源差點被還沒咽下的米飯噎住,咳了兩聲,像見鬼一樣的表情。
寧荞笑道:“江源的反應最快了,知道去報公安。公安趕到大院調查,後來又聽說我們在後山,這才趕過去。也是因為他們親眼看見整個過程,才能這麽快将犯人繩之以法。”
江源聽得愣愣的。
“二哥還催我們去找永言哥呢,本來我們不想去的。”江果果說。
“對啊,二哥怎麽想到去報公安的?”江奇問。
“二哥真聰明!”江果果激動道。
江源的耳根子微微發熱。
其實他沒做什麽,可哥哥和小嫂子這麽一說,功勞仿佛全都被歸在他身上似的。
他原本因為委屈而假裝硬邦邦的心,變得柔軟了些。
弟弟妹妹時常怪他笨,可也總說他聰明,是他總惦記着當初小紙條上“知情人”那些尖酸刻薄卻假裝是鼓勵的言語,才将身邊人無意識的玩笑話放大。
他過于敏感了。
“江源,多吃點。”寧荞輕聲道,“不過也不能吃得太飽,還有蛋糕呢。”
“蛋糕?”江源傻傻地擡起頭。
“過生日,當然要有蛋糕啦!”江果果歪着頭。
江珩回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裝盒。
包裝盒打開,是一塊老奶油蛋糕。
這蛋糕是剛才他和寧荞一起去糕點店買的,島上的糕點鋪沒有京市的大,糕點種類也不多。
可這是江源見過最漂亮的老奶油蛋糕。
蛋糕很小,江果果和江源都很謙讓,眼饞地吞了吞口水。
江源用手挖了奶油,綿密的奶油味在唇齒間綻放。
這麽稀罕的蛋糕,他吃得很慢,當小嫂子問他是不是有點膩時,立馬用力搖頭。
江源自己不舍得吃。
卻願意和家人們一起分享。
他去廚房拿了小勺子,将原本就小的蛋糕分成幾塊。
在要劃出最後一塊時,江珩接過小勺,微微動了動勺子劃下的方向。今天的江源是壽星,他應該吃最大塊。
“應該買大一點,可惜糕點店裏沒有大蛋糕。”寧荞遺憾道。
江源吃得很香。
他讓奶油在自己的口腔裏慢慢融化,擡起頭,看見弟弟妹妹和哥哥嫂子臉上溫暖的笑容。
這不是他第一次過生日。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父親還沒過世,母親還沒離開,當時,他就吃過一塊蛋糕。
那一直是江源心中最美味的食物。
然而現在,被替代了。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生日。
永遠都不會忘記,哥哥嫂子和弟弟妹妹們,陪着他,吃了一塊蛋糕。
其實蛋糕很小,每個人都不夠吃。
但一家人嘗到的甜,卻是同等份的。
寧荞和江珩考慮過後,決定在六月中旬啓程回老家。
江營長多年的假期都沒用,有很長的探親假。其實寧荞也想回家多待一段時間,但始終放不下孩子們。
江家三個大孩子聽着這番話,嘴角往下彎,心中流淌過被深深呵護的溫暖。
以前大哥經常出任務,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是常事,可他從來都不會放心不下他們。臨出門前,最多只是叮囑他們別打人、別欺負院裏小孩、別逃課、別不做作業……
只有溫柔的小嫂子,才會真正打心眼裏關心他們仨!
“冉冉一個人,帶着這麽多小孩,還是有點吃力的。她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等我放完假回來,她也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聶園長已經答應她了。”
弟弟妹妹們微微蹙眉。
情形不對。
“我們班的小胖和紅旗,特別調皮,連吃飯都要人盯着。別的小朋友們玩的是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唯獨他們倆,玩老鷹掐小雞的游戲。”
“還有團團圓圓,他倆的膽子太小了,還是擔心他們被欺負都不懂得告狀。”
“足球賽就在六月底,孩子們準備了好久,都問我能不能在六月底之前趕回來呢……”
江珩算了算來回路程:“就去十一天吧。”
寧荞點頭:“好。”
弟弟妹妹們:?
原來小嫂子擔心的孩子們,是托兒所那些真正的小毛頭!
“你們怎麽了?”寧荞擡眼,掃見他們委屈的小表情。
江源帶着弟弟妹妹使勁搖頭。
盡量露出不太尴尬的笑容。
他們大孩子哪能和小不點争風吃醋,多小氣呀。
轉眼到了六月中旬。
休假前最後一天給孩子們上課,寧老師認認真真地和他們道別。
小朋友們沒有時間的概念。
寧荞給他們解釋:“你們閉上眼睛睡,再睜開眼睛起床,再閉上眼睛睡覺,再睜開眼睛起床……重複十一次,寧老師就回來啦。”
陸冉冉說:“不對哦,睜開閉上睜開閉上,要重複二十二次,因為小朋友們還要午睡呢!”
托兒班的孩子們聽得更加懵了。
完全不理解。
團團圓圓也不理解睜開眼睛閉上眼睛的說法,不過他們聽懂了寧老師的道別。
兩個小團子在下午寧荞快下班時,走到她跟前。
“寧老師。”團團奶聲問,“你回來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已經回老家啦?”
兩個小朋友怯生生的,從來不會像托兒班裏其他孩子們那樣肆無忌憚地耍賴。
對他們說話,寧荞的語氣放得更軟一些:“不會的,我還要回來看你們踢足球呢。”
剛接觸足球不久的兩個孩子,特別喜歡這項運動。
聽姥姥說,可以留在托兒班,等到足球比賽之後再走,他們重現久違的笑容。
現在聽寧老師說,他們還會再見面,團團圓圓就更高興了,嘴角牽起來,露出可愛的小米牙,笑得很腼腆。
“我們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寧荞伸出纖細的小手指,“拉鈎鈎。”
團團圓圓過去被他們父母照顧得好,肉乎乎的。經過變故之後,總是寄人籬下,連吃飯都不敢吃得太香,瘦了一些。可他們的手指頭,還是胖胖短短的,看起來軟乎乎,笨拙地勾勾手指,雙眸亮晶晶的,仿佛真做了什麽不得了的約定。
分別和兩個小朋友拉鈎時,寧荞想起前些天哥哥給她發來的電報。
哥哥知道情況緊急,得發電報,但特別摳,沒把事情說清楚。寧荞只知道,他和嫂子确實在安城一間醫院找到一位昏迷中的女病人,但究竟是不是團團圓圓的母親,誰都不能斷定。
還是得由她親自去看一看。
寧荞沒有将這消息告訴團團圓圓,更沒有告知唐母。
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在傍晚唐母來接兩個小不點放學時,寧荞狀似不經意地問:“團團圓圓長得好像洋娃娃,這麽好看,是不是随了他們的媽媽?”
“清錦從小就是我們村裏出了名的漂亮。”提起早逝的閨女,唐母的眼眶還是止不住發酸。
“他們媽媽叫清錦嗎?”寧荞笑道。
“當媽的誇自己閨女是全村出了名的好看,你肯定不信。”唐母揩了揩眼角,笑着說,“我這邊有照片呢,你看看。”
唐母掏出荷包。
荷包裏有一些錢,是家裏老頭子讓她帶着傍身的,她将錢疊得平平整整的,至于閨女的照片,則被塞進荷包夾層裏。
唐母緩緩拿出唐清錦的單寸照時,動作很輕,手不住地顫。
團團圓圓也想看媽媽的照片,踮起腳尖,一句話都不說,小表情專注。
寧荞望着唐母鬓邊的白發。
分明才過去幾個月而已,可這一回來到島上的唐母,看起來卻比當時要蒼老許多。
小倆口啓程回老家,帶的行李并不多。
不管是京市幹休所,還是安城寧家,生活上的用品都一應俱全,他們只需要帶上換洗的衣服即可。
這樣一來,路途上也能輕松省事。
将哥哥嫂子送到軍區大院門口的孩子們,心情複雜。
一方面是家裏沒有大人,有點慌張忐忑,少了一些安全感。
另一方面是,家裏沒有大人,可太開心了,誰還管得住他們仨呢!
江果果躍躍欲試。
等到他們一走,她就要重現往日雄風了!
“果果要督促兩個哥哥好好學習。”寧荞習慣性揉了揉小丫頭的臉蛋,“上次碰見鄒老師,她說你的進步特別大,說不定這次期末考試能進前五名呢。”
“從現在開始,我任命果果為我們家的學習委員。”江珩說。
江果果這人經不起誇,一被誇,就忍不住要飄飄然。
她眨巴着眼睛,慢慢地忘記往年自己的熊孩子樣,站得筆直,乖乖巧巧的,很有好孩子風範。
江奇嫌棄地瞄了江果果一眼,撇撇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還吃這套呢。
“上次羅琴跟我說,她媽媽有時間,同意你去她家做客。”寧荞看向江奇,“但是得等我回來再帶你去。”
江奇眼睛一亮。
“錢和票都已經放在你的床頭了。”江珩說,“做飯時注意安全,從現在開始,大哥任命你為我們家的生活委員。”
還有什麽是比去羅琴姐家蹭飯更讓江奇心動的事兒?
沒有!
他二話不說,拍着胸脯答應下來:“我會照顧好他們的一日兩餐!”
最後是江源。
對于他,寧荞沒什麽不放心的。他不像原劇情中那樣做事狠厲、不顧及分寸,逐漸成為弟弟妹妹之間的榜樣,是成長最快的孩子。
“江源是我們家的紀律委員,如果弟弟妹妹做錯事,你都記下來。”江珩說。
寧荞在邊上附和:“紀律小本子也已經放在你床頭啦。”
江珩任命時的語氣擲地有聲,恍惚間讓江源覺得,自己成了他手下的士兵。
江家老二責任感爆棚,轉頭看向弟弟妹妹時,俨然已經開始模仿大哥不近人情的威嚴姿态。
最後,江珩和寧荞是安心地離開軍區大院的。
望着他們灑灑脫脫去度假的背影,大院嬸子們看得一臉詫異。
就這麽三言兩語的工夫,小倆口居然能把這仨孩子哄好了?
還服服帖帖的!
寧荞自己準備的行李不多,随身背了一個江珩部隊裏分的軍用挎包,裏面倒是滿滿當當的。上回乘船受到的的煎熬,還記憶猶新,這次臨出門之前,她向大院家屬們打聽來好多的搭船小妙招,像是話梅、生姜片都要備着,以防萬一。
等到上了船,寧荞不再像上次那樣面朝大海。
她都已經生活在海邊六七個月了,見過世面的,還是得盡快找到船中部的位置坐下。
為了讓等一陣的反應來得不這麽強烈,寧荞開始休息,閉上眼睛,保存體力。
坐慣了船的江營長,看着寧荞這嚴陣以待的樣子,不由想起,來時的她,有多難。
她經歷路途的颠簸勞累來到海島,面對一切未知,一定很害怕。可她看似柔弱,卻這麽堅韌,獨自一個人,也能适應得很好。
江珩自知上輩子有很多做得不夠的地方。
他以為他們感情好,以為自己什麽都不用多說,她就能懂。可其實,她沒有安全感,只是因為性子太軟和,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不安和失落。
輪船駛向大海,搖搖晃晃。
即便做足準備,口中的話梅酸味兒都還沒過,可寧荞仍感覺到一絲不适。
好在這樣的不适感并不像上回強烈,她閉着眼睛,漂亮的眉微微擰起。
江珩與她并肩坐着,過了片刻,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以為寧荞會拒絕,還做好争取一番的準備,可忽然之間,肩膀上承受了些許重量。
他放慢了呼吸,轉過眼,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天空蔚藍,海面碧波蕩漾,陽光灑下。
輪船緩緩駛着,她臉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濃密長睫偶爾微顫,絨絨的。
寧荞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只知道醒來時,腦子還有點懵,直到擡眼意識到自己靠在江珩的肩膀,才忽地反應過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難道問他的肩膀酸不酸?
索性重新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這會兒,她睫毛的顫抖幅度就大了。
江珩默默地望着,眼底染了深深的笑意。
回家路漫漫,可惦記着家中的親人,回程時,心情是放松的。
好心情帶來好狀态,因此除了在船上有些難以堅持之外,之後轉了火車,一路都是安安穩穩的,她無比期待,還拿出沒吃完的酸梅和酸棗,和江珩分享。
酸酸澀澀的滋味,江珩本身不愛吃。
可她一本正經,将這味道誇得天生有地下無的,他便只好伸手接過。
“好吃嗎?”寧荞問。
話音落下,看見江營長被酸得皺起的五官,“噗嗤”一下笑出聲。
江珩買的是卧鋪車票,車廂喧鬧,可拉上卧鋪門,車間裏就安靜了。
卧鋪價格比一般硬座要高不少,這車廂裏原本四個位置,就只賣出兩個位置的票。
在上鋪還是下鋪休息,可以由他們自己選擇。上鋪還是幹淨一些的,寧荞握着把手,往上鋪的小梯爬。
白嫩纖細的腳輕輕踩上去。
江珩扶着她的胳膊。
寧荞爬到上鋪,稍稍收拾了一下,還沒坐穩,底下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去餐車吃飯吧。”
寧荞:?
怎麽不早說?剛坐下來呢!
兩邊的家人都得探望。
火車先經過京市,寧荞還沒去過幹休所,在餐車吃飯時一直打聽那邊的情況。
“那兒住了一群古怪的老頭老太太。”
“有你這麽說自己爺爺的嗎!”
“爺爺他……最古怪。”
到了晚上,車間裏就更安靜了。
寧荞和江珩一人占着一邊的上鋪位置,誰都睡不着。
面對面時,窗外星光閃爍。
他們對視,又有點不自然地,同時背過身去。
更加,睡不着了。
安城冶金廠的職工大院裏,大家都知道寧主任家的閨女這兩天就要回來了。
當初她遠嫁海島時,是在和下鄉做權衡,再加上她對象看着氣派體面,所有人都覺得小姑娘嫁得是真好。
可後來一打聽,海島的條件還真不怎麽樣。
海島貧瘠荒涼,氣候和安城截然相反,出島得搭好幾個小時的船,物品短缺,生活還單調乏味,日子特別難捱。
這樣一想,寧主任家閨女遠嫁,也不比下鄉強。
“聽說那兒海風特別厲害,寧主任家的荞荞細皮嫩肉的,還真不一定頂得住。”
“就是一個月三支雪花膏往臉上抹都不管用!”
“西城哪有咱們安城養人,也不知道荞荞是不是受不住,跑回來的……”
“說不準,這孩子多嬌氣。”
廠長夫人俞翠曼熬了好幾個月,可算熬出頭。
大院職工總算不看好寧荞的婚事了。
晚是晚了點,可她心裏舒坦多了。誰讓當時寧荞看不上她兒子?
俞翠曼掐着嗓子陰陽怪氣地說:“都出嫁的閨女了,哪能說是孩子?再嬌氣,也得熬着,嫁出去就由不得人了……”
“這回是她一個人回娘家的吧?”俞翠曼笑得很得意,“多遠的路,她愛人也不陪着一塊兒,真放心。”
“荞荞的愛人是部隊軍官,太忙了,抽不出空也是正常的。”
“再說了,芳澤也沒說她女婿是不是一定不回來,只說還沒确定。”
俞翠曼翻了個白眼。
等到走遠了,才對身邊人說道:“真是啄木鳥叨石磙,全仗嘴硬。”
她邊上站着的是剛進門沒多久的兒媳婦,叫瞿若雲。
其實這個兒媳婦,家世學歷是樣樣都不行,她一點都不滿意。但半年多前,寧荞出嫁之後,兒子林廣民說自己這輩子都不娶媳婦了,就要當個老光棍,把俞翠曼給吓得透透的。
但誰知道,過了幾個月,林廣民把瞿若雲給帶回來。瞿若雲哪哪兒都不好,唯獨長得還行,林廣民放下狠話,說這回是真非她不娶,否則就真要當老光棍了。
俞翠曼又被兒子唬住了,同意了這門婚事,對外一通吹噓瞿若雲的家境,胡說八道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廣民和瞿若雲結婚有一段時間了。
現在她們婆媳倆,處得不錯,反正在外,瞿若雲很給她面子。
“媽,你說誰嘴硬?”
“他們嘴都硬。”
瞿若雲笑了笑:“媽,他們說的是寧主任家的閨女吧?我常聽廣民提起她。”
俞翠曼還以為兒子是個怕媳婦的,正在心裏幹着急。
沒想到,他的膽子還不小,居然敢在瞿若雲面前提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這還差不多。
此時的焦春雨,正在大院裏散步。
她快生了,醫生讓她多走動。
她悠閑自在地逛着,恰好撞見廠長夫人和她兒媳婦。
俞翠曼挑了挑眉:“廣民是怎麽和你說的?”
“廣民說,以前大院裏有一個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特別喜歡他,成天死纏爛打的。就是這個叫寧荞的。”瞿若雲想到這裏,嘴角微微上揚,羞澀道,“但他沒同意,只喜歡我一個人,他還讓我別跟大院裏其他人提起來,對方畢竟是女同志,說起來不好聽。”
“廣民是這麽說的?”俞翠曼問。
瞿若雲紅着臉:“對呀,就這麽說的。”
俞翠曼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半晌之後點點頭。
說就說吧,他高興就好。
“等過幾天看見寧荞,你可別提起來。”
“媽,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什麽不懂事的人!”
焦春雨一臉嫌棄。
啄木鳥叨石磙,他們母子倆才是全仗嘴硬!
幹休所裏,江老爺子和老朋友下着棋。
幹休所大院環境好,連花花草草都長得更鮮豔繁茂,只是這一刻,老爺子沒有心情欣賞美景。
這棋,他居然下不過對面的老馮。
邊上一群老家夥圍着看,而他卻被下一步棋給難住了。
不管往哪兒下,都不合适,很有可能滿盤皆輸。
江老爺子執着黑子,臉板着,很嚴肅。
邊上其他人催促着。
“快點落子啊!”
“都等得黃花菜都要涼了。”
“老江,你趕緊的。”
老馮樂呵呵道:“慢點就慢點吧,老江得好好想想,落子無悔。”
頓了頓,他又慢悠悠地說:“照咱們這個速度,下完整盤棋,天都要亮了。”
江老爺子瞪了嘚瑟的老馮一眼。
“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老馮朗聲笑。
“呸,我當年除了帶兵打仗,就是下棋。打仗的時候沒當過逃兵,下棋的時候也沒輸過誰!”江老爺子也倔得很,邊說邊跟自己生氣。
幾個老人家都笑出聲。
“別說我和你下了,就連我那幾個孫子孫女,都能下贏你!”
老馮:?
這老頭……
“你也就是嘴巴硬,你那一堆孫子孫女,我到現在還沒見過呢。”老馮說。
人上了年紀,除了開始想當年之外,還特別熱衷于比膝下子女們。說到這個,老馮最有發言權,誰讓他幾個孩子都住京市,平時經常來看他。
不過江老爺子也不認輸,老馮的子女們,能有他大孫子有出息?
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升上營長,還不是副的,是正級!
倆老人都是老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差點要吵起來。
江老爺子被老朋友這麽擠兌挖苦,臉色更黑了。
老馮說:“你跟我們發脾氣屁用沒有!有本事讓你孫子孫女們過來代你下,他們來不了,你自己下!”
江老爺子也來勁兒了:“我大孫子忙,二孫子三孫子和小孫女要念書。我小孫女去年年底考了全班第八呢,你孫女考第幾名?”
“我孫女……我還沒問!”
“肯定不咋樣,要不你早就吹遍咱幹休所了。”
其他老人們想勸的。
但倆老頭都跟老牛似的,特別犟,誰都勸不動。好在他們現在都上了年紀,要是再往回倒退個幾十年,當場就撩起袖子幹架都不是不可能的。
雙方僵持着。
老人們在邊上打着圓場。
“行了行了,都一把年紀了,還非得争個輸贏。”
“又不是啥大事!老馮的孫子孫女孝順,老江的孫子孫女也孝順……”
“老馮的孫子孫女有本事,老江的孫子孫女也一樣。”
大家夥兒就像哄小孩似的。
江老爺子壓根就聽不上。他孫子孫女本來就比老胡家的強!江源和江奇雖然沒考第八,可那倆小子,機靈着呢!
“爺爺……”一道綿軟的聲音傳來。
江老爺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又是誰家孫女來了?在這節骨眼上來,煩得很!
所有人回頭望過去。
老頭老太太們望着這兩張生面孔,看了半晌。
小夥子英俊,小姑娘嬌滴滴的漂亮。
只不過,他倆是誰?
“爺爺。”江珩也喊了一聲。
江老爺子這下可算認出大孫子的聲音。
一開始,是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直放在棋盤上的手,僵了一下。
他特別慢地回頭,原本吹胡子瞪眼的神色,一瞬間被驚喜取代。
他“騰”一聲站起來:“你們倆怎麽來了?”
在此之前,他們壓根沒告知倆人要來的消息。
江珩說先不告訴他,到時候爺爺會更開心,果不其然,此時望着他喜不自勝的神色,路途上的艱辛颠簸都是值得的。
寧荞趕緊上前扶着他:“爺爺您慢點兒。”
江老爺子笑得連嘴都合不攏,直接驕傲地挺起胸,轉頭沖着老馮揚了揚眉頭。
寧荞見狀,也挺了挺腰板子。
拉着江珩一起站到老爺子身旁。
老馮:……
輸了,這回真輸了。
除非這會兒他的孫子孫女、孫媳婦孫女婿也能來。
光來還不夠,得來倆最俊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樂安、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靜音微微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