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冰火兩重 ◇
清晨。
時卿踏入院子,擡眼便見悅禾坐在膳廳的主位上,表情雖與往常無已,但隐約讓她覺得不對勁。
她的膝蓋向前彎曲,小心翼翼地後退,還未退上幾步,便與悅禾的目光撞上,見那悅禾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進去。
逃脫無望,時卿只得走過去,可随着她的走近,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入了膳廳,見屋子四周都放着幾塊大冰塊,正冒着冷氣,而悅禾則穿着冬季的衣裳,肩上更披着一件披風。
時卿不解道:“夫人,你這是?”
随着她的開口,陣陣白氣自嘴裏呼出。
“天兒熱,也悶得緊。”
悅禾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夫君坐。”
時卿冷得又呼出幾口白氣,她腳步輕移,“夫人不是染了風寒嗎?”
“昨夜服了藥,出了一身汗後,方覺好了許多,但恐風寒加重,只得着上厚衣裳。”
時卿剛一坐下,便冷得立馬站了起來,再瞧那凳子,還結着一層冰。
悅禾這是故意的!
悅禾拉着時卿的手,眼中帶着不解,“夫君站着做什麽,坐呀。”
時卿擠出笑容,“今日坐久了,我還是站着好。”
“夫君是睡傻了不成?這才辰時三刻,又何談坐久,難不成是學女子梳妝打扮了一番?”
雖是以打趣的口吻道出,可時卿卻聽出了不同的味道。
悅禾定是猜到了她為女兒身!
時卿低眼,其眸中含笑,再無其他。
時卿笑着道:“夫人就會打趣我。”
看着時卿落坐,悅禾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現下不承認沒關系,她會讓她親口承認的。
身後的司音揮了揮手,丫鬟将菜端了上來,随着瓷蓋被一一打開,每道菜都冒着霧氣。
時卿倒吸一口涼氣,“夫人..早膳吃這些,怕是對胃不好吧?”
“偶爾一次,也無妨。”
強擠出的笑容,以及那無處安放的目光,都訴說着時卿想逃。
時卿回握悅禾的手,柔聲道:“夫人風寒尚未痊愈,還是別吃這些了吧,應喝些清淡的粥,暖暖胃。”
語氣與眼神,處處都透着關切與貼心。
含情眸中那份溫柔多得都快溢出,“我是何等榮幸,才能遇上夫君這樣體貼的人。”
悅禾的另一只手搭在時卿手背,“我本想與夫君一道嘗嘗,可夫君這樣體貼,我也不忍夫君的希望落空。不然夫君只怕會覺得我不領情,夫君便替我多嘗嘗吧。”
..
她能收回那會兒的話嗎?
“夫人..”
還未說完,一旁的司音便為時卿盛了一碗綠豆羹,與其說是綠豆羹,不如說是碎冰更為貼切。
癸水還未過去,這一碗下去,只怕是要疼得她死去活來。
悅禾還真狠呀!
時卿的身體不斷被冷氣侵襲,股間的冰涼也讓她不好受,她有內力在身,這些本也不算什麽,用內力驅一驅便是。
可悅禾卻握着她的手,倘若悅禾會武,一旦她使用內力,那悅禾必然能感受到,她雖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但悅禾沒戳穿,便說明悅禾還沒有找到确鑿的證據,只要她不承認,那一切就都只是猜測而已。
“在我幼時,母妃常常給我做綠豆羹,一旦天氣悶熱,只喝下一碗,便覺好多了,這綠豆羹雖不是我親手所做,但也是我按照母妃所述,一一吩咐廚娘做的。”
悅禾的目光中帶着期待,“相公快嘗嘗,這幾日愈發熱了,唯有吃些冰涼可口的東西,才能緩解。”
時卿将手從悅禾手中抽出,“好,那我便嘗嘗。”
可等她要抽出另一只手時,便感受到自己的手正被悅禾緊緊拉着,不願放手。
又見司音雖是站着,可身子卻緊貼着悅禾,這是不讓她使用內力呀。
“司音姑娘貼得這麽近,就不熱嗎?”
司音搖了搖頭,“冷。”
時卿假笑了幾下,周圍的冷氣已将她身上的體溫全部吞噬得幹淨,唯剩那緊握着的手,還殘存着一絲溫度,還都是悅禾所傳遞給她的。
這麽損的主意,怕是也只有悅禾才能想出來了。
手緩緩向那碗綠豆羹移動,時卿雖在控制,可周圍的寒氣,與身體上的冷意相互交彙融合,促使她的指尖發顫。
指尖終于要抵達,但一只手卻出現,将碗挪了過去,只聽悅禾柔聲道:“夫君,我來喂你吧。”
不等時卿拒絕,悅禾伸手将其另一只手拉住,又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昨日淑妃娘娘薨逝,我本該去宮中悼念,但我卻染了風寒,這多少都會讓人說閑話,誤以為我對淑妃娘娘不敬,幸在夫君替我前去,少了些流言蜚語,才未被父皇怪罪。”
時卿拿開了那只冷得發顫的手,手握緊又松開,幾番下來,倒也好受了些許。
悅禾将時卿的舉動看在眼裏,那剛搭上,便匆忙拿來的舉動,想來也是怕将寒意傳給她。
如此聰明的一個人,定也猜到了這是她有意為之,但卻依舊這樣傻。
悅禾閱人無數,卻獨獨看不透時卿,說時卿傻,時卿卻騙了她這麽久,又能與她周旋,讓她遲遲下不了定論,亦真亦假的話,可沒少将她迷惑,說時卿聰明,分明識破了她的意圖,卻格外配合她,甚至做出那傻裏傻氣的舉動。
她不曾欣賞過誰,更不曾高看過誰,因為那些人都太蠢了,蠢得無可救藥,她只随便用一個計謀,便能輕松将他們玩弄于股掌之中,就連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亦是如此。
但時卿不同,這是唯一一個,能與她對抗的,不論是頭腦,還是行動,和勢力,當她知道時卿是女兒身時,她不能否認,她的心中是歡喜的,甚至是異常歡喜。
這樣的一個人,與那些薄情寡義的男子并非同類,她看錯了,花是來自天上,雖落入了凡塵,可卻沒有沾上半點俗氣。
只是時卿明明有與她對抗的能力,為何甘願敗下陣來呢?
難道,這是因為愛嗎?
想到這個,不知為何,她心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萌芽,那稀薄的冷氣本将她圍繞,現下竟像是被一一驅散。
悅禾看着時卿,那拼命要緊的牙關,以及那向她傳遞的微顫,都訴說着她有多冷。
欣賞歸欣賞,但是欺騙,總歸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時卿冷得直哆嗦,上下牙齒都開始打架,但看着送到嘴邊的綠豆羹,還是張嘴喝了下去。
悅禾一勺一勺地喂着,時卿也十分配合,只是每喝一口,她的身體都顫了一下。
這凄慘的模樣,任誰瞧了都心生憐惜,但她面對的是悅禾。
時卿冷得頭生疼生疼,臉上的表情也不像方才那樣還能控制,但她卻還逞強道:“确實好喝,怪不得夫人覺得炎熱時,便要喝上一碗。”
說話時不再呼出白氣,似乎已經要跟周遭的冷氣合為一體。
悅禾是個鐵心石腸的人,就算是憐惜,也都是做做樣子而已,哪裏會真的動恻隐之心。而她心中唯一柔軟的地方,只留給了薨逝的母妃,以及那被埋在冰瓦寒土裏的曾經。
但那都是過去,只是為何看到這樣的時卿,她竟有些不忍了。
“夫君還要喝嗎?”
時卿瞧了瞧,還剩下半碗,她若是不喝,指不定悅禾會說出另一番理由勸她喝更多,她才不上這個當。
時卿點了點頭,又張開了嘴。
被以為會嘗到一份冰涼,誰知竟是一方手帕,悅禾為她擦了擦嘴,那溫柔的目光讓時卿怔了怔。
悅禾這是放過她了?
“夫君是孩童嗎?”
悅禾的語氣溫柔,動作更是輕柔,目光緊緊盯着她擦的地方,若為女兒身的話,那這張臉,是否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具身體上?
時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直覺更是告訴她,悅禾的舉動并不單純,她側過頭,身子也稍稍後仰,躲開了悅禾。
悅禾收回手,“不喝了,夫君吃吃菜吧。”
悅禾拿起箸,又夾了一箸菜遞到時卿嘴邊。
時卿看着被箸夾住的菜,是呈墨綠色的塊狀物,既像豆腐,可又不是。
時卿問道:“這是什麽?”
“廚娘做的新菜式,夫君快嘗嘗可不可口。”
悅禾說完,又遞得近了稍許。
時卿緩緩張嘴,悅禾也不願與她多廢話,趁此時機将菜送了進去。
菜剛入嘴,那股辣味便灼燒着時卿的口腔,原本還冷得發抖的她,瞬間便冒出了不少汗。
這是辣子!!
她本想吐出來,可悅禾卻看着她,那雙含情深眸中帶着笑,“可還可口?”
瞧悅禾這模樣,若她敢吐,那保不準悅禾又會給她塞些其他東西。
時卿沒辦法,即便是到了牙齒邊,也只得返回,再強咽下去。
“我瞧夫君是生咽下去的,似是嘗不出味道吧?”
悅禾笑着又夾起了一箸,“來,夫君再嘗嘗,可莫要像方才那樣生咽了。”
..
時卿低眼,語氣軟了不少,“夫人,我能不能..”
“張嘴!”
聲音中透着一股冷意。
時卿欲哭無淚,也只得聽她的話,張了嘴。
菜一入口,悅禾的臉上又挂起了笑容,目光落在時卿的臉上。
在悅禾期待的目光之下,時卿的臉微動,上下牙齒碾碎了食物,食物的汁液在她口中迸濺,激發出了更多的唾液。
唾液被辣子一刺激,又如沸水,灼燒着她整個口腔,咽下後,她的唇微張,不斷吸着冷氣緩解。
“可還可口?”
她能說實話嗎?
時卿颔首道:“只要是夫人喂的,都是美味。”
已是這個狼狽樣,卻還這樣哄她,真是傻。
但,她可不會就這樣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