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探究竟 ◇
一連三日,悅禾都衣不解帶地在時卿床邊照顧,讓其寸步難行。不僅要喝下那難以下咽的藥,還不能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透透氣,這可苦煞了時卿,但更苦的,還有喂到嘴邊的藥。
時卿別開了頭,顯然是不想再喝了。
悅禾柔聲道:“再喝一些。”
時卿滿臉愁容,“夫人,為夫能不喝嗎?”
“不行。”
時卿皺着眉,“太苦了。”
悅禾打趣道:“夫君堂堂七尺男兒,竟也害怕苦?”
“誰不怕苦,不信你嘗嘗。”
“都道良藥苦口,既是藥,又豈有不苦的,只有這最後兩副了,喝完便不再喝了。”
時卿依舊沒有轉過頭來。
悅禾又勸道:“夫君喝完藥,再吃顆糖,便不苦了。”
悅禾拿出一顆糖,“夫君将這藥喝了,我便給你。”
這語氣像極了在哄三歲孩童。
時卿眼光斜睨過去,顯然已有些心動,但卻故意板着臉道:“我不,你先給我,不然我就不喝。”
悅禾無奈,只得掰下一半。
時卿臉上露出笑容,又張開了嘴,将糖喂給她後,悅禾道:“現在可以喝了吧?”
Advertisement
“啊——”
悅禾被她的孩子氣弄得搖頭淺笑,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錯,可惜呀可惜,這些都是建立在欺騙上的。
阿玉走了。
在她懷疑時卿的身份後,便立即派了司音回公主府,得知阿玉與青衍在她啓程去雲兮山莊的當天,便離開了。
這一前一後,着實可疑。
聯想到山莊,初見曦月時,明明是女子,卻一副男子打扮,想來是她上山莊的時間巧,正好撞見她們回來。
再聯想到那一閃而過的影子,一切就都清晰了。
青衍是曦月假扮,那文玉不就是時卿嗎?
“扣扣扣——”
敲門聲響起。
司音走了進來,“殿下、驸馬爺,牧姑姑派人來禀報,說府中有要事,需請殿下回去協商。”
悅禾替時卿擦了擦嘴角的藥漬,“什麽事這麽着急,本宮在照顧驸馬,就不能改日再協商嗎?”
司音道:“事情緊急,牧姑姑請殿下務必回府。”
見悅禾臉上已有不悅,時卿也是個體貼的,她道:“既是要事,夫人還是快些去吧,無需為我擔憂。”
悅禾張了張嘴,雖有些擔憂,最終還是道:“那我先去了。”
“嗯。”
出了門,司音低聲道:“殿下,文公子回來了。”
“回來了?”悅禾的語氣中帶着些許驚訝,“何時回來的?”
“就在今日。”
悅禾回頭瞧了瞧屋內,“就連青衍也回來了?”
“是,今日下人們剛打開府門,她們便一道進了公主府。”
“可是她人假扮的?”
“牧姑姑正因不知是否為她人假扮,故才請殿下回府,以辨真假。”
悅禾将聲音提高了些,“司音,你在此處照顧好驸馬,本宮去去就回。”
“是,殿下。”
時卿将剩下的半顆糖放進嘴裏,嘴角帶着笑,這糖真甜呀。
悅禾坐着馬車回了公主府,帷幔剛掀開,便見牧姑姑已站在門口等候。
牧姑姑上前攙扶悅禾下了車,聽她道:“阿玉呢?”
“回殿下,文公子此時正在院子裏彈琴。”
悅禾直奔庭院,悠揚的琴聲由遠至近,她記得,這是那日在湖邊,阿玉為她彈的那首曲子。
悅禾加快了步子,嘴裏輕喚道:“阿玉。”
文玉手上的動作停了,又向聲源處看去,待其走至跟前,方才起身行禮道:“公主。”
“阿玉,這些日子你都到哪裏去了?”
“人生在世,若能縱情于山水間,豈不快哉?”
那雙含情深眸落在文玉的臉上,如初見時的一樣,一樣讓她驚豔,讓她難以忘懷,“那阿玉怎麽回來了?”
“既是公主府,公主都不在府中,在下又有何理由再待在這兒?”
“于是本宮回到了洛陽,阿玉便也回來了?”
文玉淺笑道:“不過是途中遇到了些瑣事,無心再繼續前行罷了。”
悅禾颔首,也知這無非是借口而已,便不再追問,她在一旁的石凳落坐,“方才聽阿玉彈的曲子,好生耳熟。”
“公主忘了?”文玉在悅禾對面落坐,“那日在湖邊,在下為公主彈的正是這首曲子。”
被她一提醒,悅禾恍然,“倒是多虧了阿玉提醒,本宮才能記起。”
複又不禁嘆道:“那一日,本宮過得真是精彩。”
文玉不答,她将指腹落在古琴上,任由悅禾打量。
“本宮能否知道,阿玉所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
“曲名為《問情》。”
“《問情》..倒真是個好名字。”
文玉笑道:“确實是個好名字。”
“是何人所著?”
“乃一隐居深山的女子所作。”
悅禾颔首,“是阿玉深愛的女子?”
文玉怔了怔,“并不是,不過是因有一年,在下去昆侖游玩,偶然在山間聽到的,那女子心善,知我好琴,便将此譜贈于我。”
“萍水相逢,也能毫無保留的教授,雖隐于山中,但卻比那些追名逐利的俗人,要高尚太多,若本宮有幸前往昆侖,定要去拜訪拜訪她。”
顯而易見的試探,文玉神色淡然,“那公主恐怕會掃興而歸。”
“阿玉何出此言?”
“那女子已不在昆侖。”文玉頓了一下,又道:“此番在下便是啓程去往昆侖,本想再向她讨教琴藝,無奈在途中卻得知她現已不在山中。”
悅禾略有些遺憾,“能譜寫出此等優美動聽的曲子,想必那位女子琴藝造詣極高,不能與她相見,暢聊一番,真是一樁憾事。”
“方才突然出現打攪了阿玉的雅興,阿玉能否再為本宮彈奏一曲?”
文玉欣然答應,“公主想聽什麽曲子?”
“《問情》。”
文玉将目光移到了古琴之上,指尖觸摸琴弦,飄下琴瑟之音,悅禾閉眼聆聽,模樣很是享受。
“美人,美景,美琴,美曲,可惜就是沒有美酒。”
“公主不善飲酒,今日也想飲酒了?”
“阿玉彈得太生動了,一時讓本宮動了情,竟忘了自己不善飲酒。”
“彈琴最忌打攪,需全神貫注,方才能彈出好曲。”悅禾的笑容中別有深意,“這是阿玉你說的。”
文玉不再言語,而是認真地彈奏起了《問情》。
一曲過後,悅禾鼓起了掌,贊嘆道:“阿玉彈得真好。”
“在下不過是學了一些粗淺皮毛而已,公主過譽了。”
“《問情》,曲目雖通俗,但曲子卻不然,若彈琴之人琴藝不佳,只怕也難以将它彈奏出來,本宮雖未聽過那女子彈奏,但仍覺得阿玉彈奏得極好。”
悅禾話鋒一轉,“但本宮覺得,此曲雖與那日相同,但又有些不同之處。”
文玉擡眸,看向了悅禾,“有何不同?”
泛着柔情的眸子變得勾人,悅禾看着文玉的眼睛,欲透過這扇窗,直抵其靈魂深處,她笑道:“阿玉的心境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帶着些憂傷。”
“是嗎?”
“無處可訴,亦無法緩解的憂傷,對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随風入耳,化作一把利刃,直插在她的心上,長而翹的睫毛合上又分開,“世人皆想尋求解脫,但能解脫的地方,唯神佛前,山水間。”
看似回答了,卻又沒回答。
“噗呲——”
悅禾笑出聲來,“阿玉,這些日子不見,你怎還如那日一樣,又學起打禪的來了。”
悅禾不免打趣道:“莫不是以後要去當和尚?”
“與青燈古佛作伴,倒也清淨。”
“阿玉你若是出家了,那心儀阿玉的女子,該有多傷心欲絕,豈不是會将寺廟的牆都哭倒了?那可不清淨。”
哭聲呼天搶地,那可不是寺廟,而是墳場了。
“公主擡舉在下了,在下行走江湖,可不曾見過有心儀在下的女子。”
“那是她們入不了阿玉的眼,又豈能奪得阿玉的半分關注?”悅禾将手搭在石桌上,向文玉湊近了稍許,“何況就算阿玉想出家,也無一寺廟敢将阿玉留下。”
文玉不解道:“哦?為何?”
“出家人本該六根清淨,阿玉的相貌卻比女子都還要招人,阿玉出了家,待在寺廟,若那些和尚動了凡心,寺廟便不再是清淨之地,阿玉也無故染了一身罪孽。”
文玉知悅禾在拿她打趣,也不惱,“這便是公主不信神佛,亦不去寺廟的原因?”
只一句話,便将悅禾拉置于同樣的境地。
但悅禾是誰,豈能被這一句話給困住,她笑道:“本宮喜歡阿玉的誇獎。”
“驸馬身子抱恙,本宮不宜在此多留,便先回宮了,阿玉若是有何需求,可盡管跟牧管家提,不必客氣。”
文玉拱手道:“多謝公主。”
悅禾微微颔首,方走出三兩步,又回頭看向青衍,“還好康樂今日未随本宮過來,不然青衍你可就麻煩了。”
青衍笑了笑,向悅禾拱手回一禮。
待走遠後,悅禾吩咐道:“派兩個武藝高強的,在暗中看着她二人,切記絕不能被發現。”
牧姑姑道:“是,那是否需要派人前往昆侖,一探究竟?”
“不必了,即便是知道了真假,也無任何意義。”
“殿下是覺得,文公子是人假扮的?”
“不曾變過的相貌,對那日所發生之事了如指掌,知本宮不善飲酒,更知那首《問情》如何彈奏。”
“殿下的意思是,她是真的?”
“若只憑這些來推斷,那她是真的,曲子名為《問情》,那自然該有情。但那一日阿玉所奏,卻不是那污濁的男女情愛,而是一種幻像,不存在,但卻向往,因不曾經歷過,只能憑靠着虛無且荒謬的話本來演繹。但這一次本宮卻聽出了不同,有無處可訴,亦無法緩解的憂傷、惆悵,而這一切都歸功于——情。”
悅禾放慢了步子,繼續道:“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能彈出不同的味道來。但本宮卻不能因此斷定她就是假冒的,若這幾日,阿玉外出時,遇到了心儀的女子,突然大徹大悟,懂得了情,她也能彈出不一樣來。至于那位青衍,本宮對她尚不了解,只知她與康樂不對付,但她今日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
牧姑姑道:“故她二人要麽是真,要麽便是知情人。”
“真也好,假也罷,躲在暗處的鬼,本宮總會揪出來。”
“殿下英明。”
“你派人去将屋子收拾收拾,驸馬明日要随本宮回公主府,将動靜鬧大一些,務必要讓她二人知道。”
“是,殿下。”
走至門口,悅禾想了想,又道:“明日本宮回府後,你且去送些東西給她,莫要怠慢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