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歸寧宴席 ◇
福公公追在轎子後,是不停地催促車夫,快些,再快些,因駕駛得極快,所經街道一時間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待終于趕到,便見時卿與悅禾已在宮門等候,福公公慌忙下了車,又跑到轎子前,“陛下念驸馬爺初來洛陽,又舟車勞頓,特準悅禾殿下與驸馬爺乘馬車入宮。”
“在下的轎子是入不得這皇宮?”
時卿說得雲淡風輕,福公公聽了卻冷汗直冒,這讓他如何回答,若說是規矩,雲兮山莊又不歸齊國管轄,就連這聯姻,都是陛下的自作主張。
轎內的人一聲輕笑,“罷了,既是歸寧,又到了齊國,那自然要守規矩的。”
福公公松了口氣,又招來早在一旁等候的車夫。
這不招還好,一招,馬車與轎子并在一起,尤其是當幔帳掀開,看到了裏面的光景,福公公臉上有那麽一絲尴尬,這輛馬車可是陛下特定命人尋來的,其奢華程度雖不及龍攆,可也僅在龍攆之下,現下竟顯得過于寒酸了些。
福公公雖疑惑,不知時卿為何要戴着面具,但也沒敢開口詢問。
馬車駛入宮門,因皇帝尚在禦書房處理政務,福公公便帶二人先回景華宮暫做歇息。
這景華宮,可不是什麽接待賓客的地方,而是處于後宮,乃後妃的住處,自悅禾出宮後,這裏已許久未有人居住了。
悅禾看着這熟悉的綠柳紅牆,朱門宮殿,無數記憶湧現,思緒也回到了當年。
“陛下知道殿下許久未回來了,想來也該想家了,便命奴才帶人将景華宮收拾了一番,還特地叮囑,一切都要跟原來一模一樣,就連椅子,都不得移動半分。”
福公公笑眯了眼,那雙狡黠的眼睛卻一直盯着悅禾。
悅禾臉上帶着不失禮貌的笑容,但那只垂下的手,卻将指節彎曲,陷入掌心。
“我家夫人曾住在此處?”
時卿說話的同時,又拉過悅禾的手,強行将她的指節掰直,指尖穿過指節的縫隙,與她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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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力量霸道而又溫柔,将悅禾從思緒中拉回,卻也有一瞬失了神。
“回驸馬爺,殿下就是在景華宮降生的。”
時卿拉着悅禾往裏走,面上笑道:“原來如此,夫人都去過我的住處了,我竟還未到過夫人的住處,這可不公平,不如就趁此機會帶我去瞧瞧,說不定我還能得知夫人幼時的一兩件趣事。”
方走兩三步,見福公公還跟着,便道:“福公公,既然在下已與夫人回家了,那你便不必跟着了。”
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道:“對了,勞煩福公公,若是瞧見了在下的侍女曦月,煩請福公公領她來此處,她性子急,我也管不住她,倘若一時找不到我,恐會鬧出大麻煩。”
連莊主都管她不住,這得是個多不好惹的人物,福公公如臨大敵,“奴才這就去尋曦月姑娘。”
支走了福公公,雖有眼線尚在,但也總比被狗跟着強。
悅禾緩緩道:“我的母親曾是寵冠後宮的貴妃,這景華宮便是母妃的住所,但她在我九歲時便薨了,今已有七年有餘。”
悅禾低下眸子,繼續道:“自母妃薨後,景華宮便只剩下我,父皇念我年幼,恐宮人照顧不周,本想将我養至母後膝下。但舅舅憐我幼時喪母,便上書父皇,将我接到家中住了兩年,之後我的公主府也修成了,我便搬去了公主府,彼時我十二歲。”
就在時卿欲安慰之際,悅禾扭頭看向她,“我倒是有些羨慕夫君,能與母親相伴,不必忍受生離死別。”
眼中的薄霧似有若無,時卿看得真切,她說的是實話,也是真的羨慕。
時卿嘴角的笑意柔和,“無需羨慕,我的母親,便是夫人的母親。”
“只可惜她呀,整日都不知去了哪裏,不過日後,夫人定能見到她。”
悅禾笑着颔首,是呀,她一定能見到她。
有了時卿的刻意轉移話題,悅禾臉上的陰霾逐漸散去,閑逛的同時,也開始跟時卿講起幼時的趣事。
因是幼時之事,也不必有所隐藏,畢竟真實的部分越多,才能讓人放松警惕,增加信任。
歸寧宴多是設在晌午,皇帝也處理完了政事,便命福公公去請她三人,而司音已經在麟德殿等候多時,見悅禾來了,忙上前相迎。
大殿主位的一側坐的是皇後,右側稍下的一方是皇長子瑞王,依次是皇二子襄王與其母德妃,以及其他妃嫔。
齊國向來以左為尊,因雲兮山莊的關系,福公公将二人領至左側首位坐下。
從時卿出現到現在,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有不加掩飾的,也有有意無意地看向她的,目光除了探尋,便是打量。
就在時卿有些不悅的時候,太監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皇上駕到!”
在場的人皆站起身來,唯獨時卿還坐在那兒,不免招來許多異樣的目光。
皇帝将時卿的反應收入眼底,他一路走到主位落坐,面上難得露出笑容,“都坐吧,今日是悅禾與驸馬的歸寧宴,在此只有父親與孩子,丈夫與妻子,就不必守那些規矩禮數了。”
此話既彰顯了他的大度,不計較時卿的不敬,更重要的是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衆人落坐後,宴席也開始了。
因皇後乃後宮之主,此宴會便由皇後主持,她道:“今日的菜系皆由本宮親自安排,也不知驸馬平日裏喜歡吃什麽,便讓禦膳房都做了一些,驸馬且嘗嘗是否合口味。”
“能入皇後娘娘的眼,那必是好的,時卿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雖是客套,但只這一個稱呼,便讓聽的人都各懷心思。
畢竟悅禾都稱皇後為母後,時卿娶了悅禾之後,自然也是要改口的。但她卻直接稱呼皇後娘娘,倘若不承認這樁婚事,為何要發那信號,又為何随其歸寧?
時卿夾起一箸嘗了一口,只覺不錯,又往悅禾碗裏夾了一箸,“夫人在山莊多日,想必也想家了,這菜倒是不錯,夫人快嘗嘗。”
若說方才那一聲「皇後娘娘」,讓人捉摸不透,那現下她夾菜的舉動,便更耐人尋味了。
“聽聞驸馬一直處于雲兮山莊?”
說這話的并非皇後,而是皇帝。
“正是,雲兮山莊素來有規矩,不得入世,幸在陛下将愛女嫁于拙婿。不然拙婿恐怕此生也無法飽覽這洛陽城的風景了。”
聽她自稱拙婿,皇帝心中松了口氣,方才的稱謂也通通解釋成了一時未能改口。
“驸馬這是哪兒的話,能與驸馬結為連理,是小女悅禾修來的福氣,朕這個女兒自幼喪母,雖有朕在,但朕國事繁忙,有時也無暇照料她,她的性子又要強,早早便懂事了。”
皇帝眼中多有傷感之意,他深吸一口氣,嘆道:“朕常常感嘆,若是悅禾的母妃尚在,那該多好,又豈會讓她受這份苦痛。”
慈父的形象呼之欲出,讓人看得是嘆為觀止。
時卿聽得想笑,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将她們帶至景華宮,這可不是什麽父親該做的事,分明就是提點,甚至是警告。
悅禾用手帕輕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淚滴,耳邊卻忽然傳入笑聲,盡管很輕,亦很短,但她聽得清清楚楚。
皇後看了一眼悅禾,又勸皇帝道:“陛下,今日是悅禾與驸馬歸寧的日子,你若再說下去,悅禾可就要止不住了。”
被這一提醒,皇帝方才恍然,見悅禾正擦拭着眼淚,“朕老了,這麽大喜的日子,不知為何竟也傷感起來。”
複又對時卿道:“朕最疼的便是這個女兒,還願驸馬日後定要好生待她,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夫人既嫁于時卿,時卿此生定不負她。”時卿拿過桌上的酒杯,站起身來,“拙婿敬陛下一杯。”
皇帝大喜,同樣舉起酒杯。
一飲而盡後又寒暄起來,可就算有再多的寒暄,也不免問到最關心的面具之上。
“驸馬為何要戴上這面具?”
時卿為悅禾碗中添了一箸菜,“拙婿雖壞了那不得入世的規矩,但卻是情有可原,為夫人破了規矩,又有何妨,但有些規矩,還是要遵守一二的。”
襄王忍不住了,“什麽規矩?”
“雲兮山莊的規矩,能瞧見莊主容貌的,除了自家人還有..”時卿的目光一路逡巡,最終緩緩落在皇帝的脖子上,又輕飄飄地道出兩個字,“死人。”
她的目光凜冽,一點兒也不像是來自于病弱之人,眸中透着冰冷的殺意。僅僅一道眼神,似乎閃過無數把淬了毒的利刃,竟讓身居高位的皇帝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一時間,大殿變得安靜起來,連空氣都凝固,皆驚于時卿的這番話,但卻無一人敢呵斥。
最終還是時卿的笑聲将這份安靜打破,“陛下已将愛女嫁給在下,那自然算是自家人了。”
明明是客對主、民對天、臣對君、婿對岳,時卿的氣勢卻不弱反增,不愧出自令江湖與朝廷皆為敬畏的雲兮山莊,現如今明目張膽地挑釁皇權,氣派卻沉穩非凡,令衆人一時怔忡,生出一種她才是殿上那執掌生死簿的閻王爺,随意一句「自家人」就赦免了衆人死罪的錯覺。
皇帝心中已有怒氣,也不曾料到時卿會是這般狂妄,但現下他最關心的,是面具下的那張臉。
他緊盯着時卿的動作,焦急的目光中帶着期待,随着面具緩緩下落,露出一張略顯病态的清秀臉龐。
失落湧上心頭,與她相比,實在差得太多了,僅僅只有兩分像。
時卿眼睛中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圍的人,似乎每一個人,都對她的相貌有着不小的好奇心,這可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摻雜了許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