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少年
謝爵還沒做出什麽動作,陸雙行玄刀預先殺到,寒光閃閃便架在了少年郎的脖子上。少年郎毫無反應,眼中驚恐萬狀,卻似乎并不為冰冷刀刃,只是僵直着身子縮在棺材中,用那雙枯瘦的手緊抓着謝爵的手腕、眼睛也死死盯着他,對陸雙行置若罔聞。
一時僵持,誰也未敢輕舉妄動。謝爵沒有看向徒弟,擱在棺材沿兒沒被抓住的那只手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陸雙行知道是叫他穩住的意思,抿了下嘴唇,手紋絲未動。
适才發生得極快,他一不注意便右手拔刀,筋肉繃緊頓時扯疼傷口。饒是如此,陸雙行那手卻連顫抖都沒有。良久,少年郎哆嗦着嘴唇、低聲喃喃,“我聽到了你的話。”
“嗯。”謝爵仍是不動,低頭看着他,輕輕點了下頭。
“我是鬼嗎?”少年郎瞪大眼睛,急不可耐問說。
陸雙行不由吸了口氣,謝爵仍是垂眸看着少年,眼神甚至流露出溫柔來。他輕輕搖搖頭,緩緩答說:“不是,你是畫骨。”
少年郎像是忘了還架在他咽喉處的玄刀,松開了謝爵的手。他的眼中充滿懷疑與驚惶,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半縮在棺材裏、眼睛終于從謝爵身上挪開,望着四處漏風的天頂。
謝爵順勢看了眼徒弟,陸雙行猶豫須臾,緩緩挪開了玄刀。他沒有收回鞘中,只是微微退開半步。謝爵再度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慢慢将手遞給少年郎。
少年郎緩緩偏頭看謝爵,遲疑半晌,抓着他的手從棺材中坐了起來。他總算是注意到了旁邊的陸雙行,看看他又看看謝爵,目光終究繞回玄刀上。玄刀在微弱的光線中也閃爍着淩厲的雪光、鋒利異常,少年郎眼露懼色,顫聲道:“你們是誰。”
陸雙行險些被他這話逗笑了,眼梢不知不覺露出點嘲弄來。他一動不動,反問說:“那你又是誰呢?”
這話結結實實問住了少年郎,他全身頓住,眼烏子轉來轉去,像是真的在認真思索、回憶。陸雙行心底動了下,不由看向師父。他熟悉畫骨虛與委蛇、巧言令色的樣子,因而在少年郎一開口便反唇回去,此時此刻這少年神色中的茫然與急迫卻不像是假的。師徒倆正交換眼神,那少年郎忽然捂着腦袋尖叫了一聲,陸雙行那刀頓時提起,少年卻沒有暴起傷人,而是縮回了棺材裏,如同想起了什麽痛苦回憶,尖叫着捂着腦袋在狹小的棺材內翻騰,嘴裏嘟囔道:“不是的,不會的,怎麽會——”
謝爵快步繞到了陸雙行身旁,一手壓下他的刀,一手試圖摸摸少年郎的頭頂安撫他。少年郎非但不領情,慌亂中一把拍開了他的手,騰地踢蹬着腿從棺材中坐起上半身。動作過猛,薄薄的棺材板經不住折騰,連人帶棺身一下子摔到地上,他更加受驚,滿屋只能聽見他撲撲通通踢蹬聲,少年郎不停地叫喊道:“不對,我不是畫骨,我娘呢?我娘——我不是——不是這樣的——”
謝爵無奈至極,一時竟也不知所措起來。倒是陸雙行注意到他被少年拍過的手背已經紅了,剛才不過是擦了一下,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更不用說死人複生這種荒唐事,此前在義莊時兩人細細查過,少年分明已經死了。
想到這極有可能是個在裝瘋賣傻的畫骨,陸雙行立刻沒了耐心,過去一把掀開棺材。少年像是受驚的小老鼠,倏地縮到了牆角,抱着腿瑟瑟發抖,眼睛死盯着他手中的玄刀。
謝爵兀自按着徒弟拿刀那只手,三人僵持,少年郎的臉一陣慘白一陣通紅。又過半晌,他才稍微平靜了些,謝爵悄悄挪近,矮身同他對視着。不知是否他生性溫和、身上總是有種寧靜沉穩,少年漸漸被安撫到了,不再抖若篩糠。謝爵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從哪裏來?”
少年郎看着謝爵,呆呆地搖搖頭,又動動嘴唇,什麽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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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爵出了口氣,慢慢道:“仔細回憶一下。你腦海裏或許有些細碎的畫面,關于你……關于你娘,關于你以前的家。”少年郎抽了口氣,身體再度繃緊了,但謝爵繼續道,“可那些并不是你的記憶,是屬于你的這具身軀,這副皮囊的。你是畫骨,往前想。”
少年郎痛苦地“嗚”了聲,把頭埋了下去。陸雙行瞥他一眼,後知後覺有點懷疑起來:莫不是他們遇到了初次鑽竅的畫骨?
說實話,他從沒有見過這種畫骨,甚至不清楚師父是否遇到過,不過看師父還算游刃有餘,心中大抵是有打算的。陸雙行不出聲,把刀刃稍微往裏收了收。
“我……”少年郎喃喃自語,驚恐似有消散、茫然更甚。他“我”了半天,驀地擡頭,瞪大眼睛,口齒不清道:“夫人……”
“什麽?”謝爵本就耳朵還沒好全,根本沒聽清楚少年嘟囔了什麽,陸雙行倒是聽清楚、手背倏地又繃緊了,不由轉眼便去瞥義莊的大門。不過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沒發生,自始至終他都沒聽到外面有任何異動。正待此時,陸雙行正過頭,察覺到謝爵突然頓了下,眼睛微微睜大了。他清楚謝爵并不知道少年郎剛才究竟說了什麽,一定是師父察覺到了別的——
別的,陸雙行目力并不比謝爵差、聽力更是奇佳,少年郎亦是沒有異常……
味道!
陸雙行頭皮一麻,騰地就要去掩住謝爵口鼻,謝爵比他更快,從地上彈起來,一手掩住自己口鼻,一手去捂陸雙行下半張臉。剎那間陸雙行還不忘分心去注意少年,他被兩人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張大嘴、聲音也提了起來,“你們怎麽了?不是我,不是我……”
謝爵頭腦發沉,手也沉得擡不起來。他已顧不得少年,緊盯住徒弟,發現他像是并無異常,心底一驚。他牢牢掩住口鼻,悶聲道:“不淨——”
話未說完,謝爵身子一軟,倏地倒了下去。陸雙行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抓住他扶穩,眼底殺意一瞬即起。但那少年郎分明沒有口吐黑霧,他握着刀正要上前,腳底跟着一軟,眼前頓時化成一片。
陸雙行聽到了自己抱住師父撲通栽倒的聲音,還有少年郎的驚聲叫喊。他還未抽離的思緒混成麻團,他沒中過畫骨的毒霧,不知道是什麽感受,可師父從來沒有即刻中毒即刻倒下過……
“吳夫人……”陸雙行強迫自己抓住思緒。
餐食裏下毒了?不會,晨起那頓飯陸雙行悄悄驗過,只有茶沒有。茶就那麽一小盅,下毒謝爵不可能喝不出來。何況毒怎麽會過了這麽久才發作?
他愈發難以控制腦海中的思緒,在兩眼一黑前,最後只能摟緊了昏迷不醒的謝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