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一立字據
昆明, 安國公府。
遲生坐在長案前,專心致志得處理文書,貌似專心致志。
春生端了一碗酸梅湯, 輕手輕腳放在她身前。
遲生轉身,恍若未見,繼續幹自己的, 把文書抖得嘩嘩作響, 以此發洩對春生的不滿。
春生那是一點兒脾氣沒有, 任打任罵,給臉色也接着, 又擺了兩盤奶點心上來, 殷勤小意道:“累不累, 廚房剛送來, 熱乎乎的。”
“哼!”遲生哼哼一聲, 把手裏的文書抖得更大聲了。
沒事兒,肯出聲就是好消息!春生一點兒不被困難打倒, 見自己賣力讨好不管用, 幹脆拖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遲生面前。
遲生又哼一聲,身子轉到左邊去, 繼續執行自己非暴力不反抗政策。
春生無奈, 把她掰得正對自己,兩腳踩在椅子上,不許她左側右偏的, 還捧着她的臉使勁兒一揉。
“幹什麽, 幹什麽!規矩點兒, 我和你可沒這麽熟, 少動手動腳的。”遲生捂着自己的臉,又憤憤瞪春生。
春生失笑,這聽起來,怎麽和吃醋的嬌妻一個味道。
吐蕃一統的戰舊獨争,一打就是五年,如今,春生和遲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一生中最光耀華彩的年紀。
可是,再光耀的時刻,兩姐妹只是從傳聞中、從來往的書信裏聽說,從未親眼見證。遲生聽說姐姐和江德成親,聽說他們的聯軍打進了拉薩,聽聞姐姐如今在吐蕃被稱為仁青贊普,意為神聖的神王。江德如今也加了美號,被稱為嘉波贊普,兩人被稱為吐蕃的太陽,正駕駛着雙馬車,馳騁在神聖的雪域上。
吐蕃神權與王權結合,在過往的記載中,從來沒有雙王的例子,也沒有女子成為贊普的先例。可是,有了春生,一切就都有了。
不管是大昭寺的高僧大德,還是游走在高原上的僧侶,大到獲得無上佛果的法身佛,小到地方部落的小山神,流傳廣泛的十三生神生化系統,信仰忠誠的辛饒納巴傑瓦神殿,每個人都努力在自己信仰的神話體系中,加入“神母”“神女”“賢者”“母親”之類的形象,以此證明春生的到來,是應運而生,是神賜給世人的福音。
世俗王權在此次的鬥争中,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了神權,以後還有更複雜、更殘酷、更隐蔽的鬥争,但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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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戰勝其他兩家的叛軍之後,江德本意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以此威懾暗中敵人,慶賀新生政權。春生卻是第一時間返回雲南,必須與遲生面談。
“我知道你擔心我,看,這不是好好的嗎?我一路上都聽你的話,連去海子裏洗手,新竹都攔着我說當心凍手,你看,我一直都是好好的。”春生拉着遲生的雙手,展示自己健康的身體、紅潤的面色。
遲生也收了那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神态,長嘆一聲:“你懂什麽?”
春生哭笑不得,“怎麽就不懂了?”
“我們一起去中原生活的幾年,見識過那裏的繁華。繁華是什麽?是很多的人口,是精細的分工,是精美的器物,是豐富的物資。有些東西在吐蕃也可以實現,但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在我們這一代也實現不了的。不冷不熱的氣候,富饒的土地,還有穩定的秩序,這些,不是你努力就能有所收獲的。”遲生苦口婆心,“春生!阿姐!你不要覺得我危言聳聽,不說大志向,我只說生活瑣事。在吐蕃,你上茅房怎麽辦?露天席地!你吃什麽?青稞和牛羊肉!你喝的茶只能是發酵的藏茶,讓茶馬幫千裏迢迢運進去,哪裏的水土養不活一株山茶花!”
春生是失笑,“傻姑娘,我是贊普,難道會和牧民一樣窮苦嗎?”
“你要是願意勞民傷財,只為自己享受就好了!”遲生故意說反話,春生和自己一起長大,天生認為自己承擔着責任,總是情不自禁為更多人考慮。
“氣候是沒辦法改變,但耕作方式能改變;吐蕃沒有山茶花,但有遍布山野的格桑花;秩序從建立到穩定,總是需要時間,我才二十歲,還有很多年……”
“那裏的人都短命,你在雲南能活一百歲,到那裏只能活七十。”遲生憤憤吐槽,這并非危言聳聽。
“七十也夠了。”春生壓住要發火的遲生,鄭重而誠懇,“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處理內政,我喜歡征戰的生活,我願意跑馬,勝過安坐書房。我知道游歷在外很苦,可我願意去看更高更遠天。你說的我都知道,你也該明白我的。”
“我明白,可我覺得你有選擇,能兩全其美的。”遲生着急得舉例:“你想當贊普也行,想當将軍也行,但不一定要捆在什麽人身上。你半年在外打仗,半年回家休息不行嗎?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樣苦,才算追求夢想嗎?你照照鏡子,看看臉蛋上的血絲,你在上面待久了,連面貌都漸漸向吐蕃人靠攏。”
“也沒什麽不好……遲生,妹妹,我知道,都知道。可是,世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是我們從小就學的道理。我明白你的心,若是我要做安國公,你不會和我争,你會好好輔佐我,我不在的時候,你甚至做得更好。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是你直接取而代之呢?別着急反駁,我知道,你想說我們姐妹一體,可是我們以後會成親,會有家庭。好吧,就算我們都不成親,總會有屬下,屬下也會分山頭,他們自己希望更進一步,你我也會或主動、或被動得讓他們推着往前走。與其去賭那極有可能到來的危險結局,為什麽不先預防解決呢?”
“留在吐蕃也很危險,江德一定是值得信任的嗎?”遲生總是抱有懷疑。她相信世上有刻骨銘心、生死相随的愛情,可也看多了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的結局。甚至,世上相互憎恨的夫妻比相互愛慕的夫妻多一些。祖母和她的丈夫,母親和白昆山,陛下和皇後,他們中,連時常被歌頌夫妻情深的帝後在遲生看來,也不是合格的夫妻。
我相信世上有愛情,但我不相信它會降臨在我身上。
“我信任你,就像我信任江德一樣,我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時間是最好的明證。”春生大笑,“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從我去吐蕃開始,你就變着花樣和我講,‘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可是,你該把我當成士。我有身份、有地位、有軍隊、有名望,還有祖母和你做後盾,關鍵是我相信他卻從來不迷信,若有萬一,絕對有能力自保,怎麽會讓自己落入不堪的境地?”
“你已經打定主意了?”遲生黑着一張臉反問。
“決定了。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獲得很快活,保證!”
“那你給我立個字據。”遲生從長案上拿出紙筆遞過來。
“啊?”
“你給我立個字據!”遲生一字一頓,不顧春生傻眼的表情:“你承諾,絕不肆意妄為,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絕不沉溺于情愛,忘記自己的初心;在丈夫、孩子之間,永遠先考慮自己的性命。”
“傻姑娘,這樣的承諾能算數嗎?”春生哭笑不得,既然做的王和母親,百姓與子民總是更重要一些的。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立個字據。當年你說,自己會做世女,絕不讓我為政務勞心勞力,如今我都忙了五年了,你還想繼續讓我幹到什麽時候?別說了,你現在已經沒有信用了,說什麽都不管用!白紙黑字,簽字畫押,我才肯再信你一回。”
春生見說不通,就接過紙筆,刷刷寫了起來的,當然不是向遲生承諾永遠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若是那樣,就不是春生了。
春生承諾:自己會保重身體,珍惜生命,絕不輕言放棄。若是自己在孩子未成年之前不幸離世,孩子就交由他姨媽撫養。
“你已經決定為江德生孩子嗎?”遲生問道。
“也是我的孩子,趁着年輕,生上兩個,以後,我不會常駐拉薩王廷,我會在高原奔走,剿匪、巡視,還會常常回來看你。”
“那你再立個字據,保證過繼一個孩子給我。”
“為什麽?”春生掩飾不住的驚訝。
“因為我不想成親,也不想生孩子,見了身邊人的婚姻,我不覺得自己有結婚的必要。你不是說自己要生兩個孩子嗎?過繼一個給我,寫,立字據,永遠有效。”遲生現在一根筋、鑽牛角尖,本來就不想成親,現在更覺得只有自己不成親,才是給春生和她的孩子留一條後路。
春生哭笑不得,又寫下“欠條”,說明把雲南的重擔交給遲生萬分抱歉,願意給過繼一個孩子給她,以表歉意,這份欠條永遠有效。
“行吧。”遲生勉勉強強同意,自覺為春生安排好後路,能保證她永遠不會被背叛,即便遭遇背叛,也能活出精彩。
春生見她氣過了,才笑道;“現在能見江德了吧?”
江德此次也與春生一起來了,名為省親,實際是來求得安國公和遲生的認可。江德在安國公府長大,也明白兩位姻親并不在乎世人看法,要是他不能表現出誠意和尊重,她們寧願不讓春生出嫁。
江德會在雲南求娶他的神女,車隊載歌載舞回到吐蕃,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作者有話說:
不是爛尾,原本就是這樣計劃的,遲生繼位,春生有了歸宿,“今天繼位了嗎”就該結束了,後續會以番外的形勢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