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國之幸事
甘祠殿。
芷陽公主斜靠在軟榻上, 宮女素手芊芊正在剝荔枝。紅色的荔枝殼被擺放在一個白色的瓷盤裏,紅的越紅,白的越白, 竟一點兒也不覺得荔枝殼無用。瑩白的果肉用簽子小心翼翼去了核,堆放在一個粉色的荷花形玉碗裏。芷陽公主拿金簽子,時不時挑一個放進嘴裏。
“吃啊, 怎麽不吃?”芷陽公主問張蓉, “你出嫁後, 難得進宮一趟,怎麽, 還和我生分了不成?”
張蓉溫柔一笑, “豈敢~”那調子拖得長長的, 一聽就知道是和公主開玩笑。
張蓉早已嫁人, 如今梳起頭發, 頭上簪了與衣裳同色系的牡丹,雍容華貴, 頗有初為人婦的優雅從容。
“我記得你以前不愛簪牡丹, 現在發覺它的美了吧。”芷陽公主示意張蓉看自己頭上的粉色牡丹,她自小就愛牡丹,宮中也只有她一個公主, 那些适合女兒家的新鮮好物, 自然都是緊着公主享用。張蓉做公主伴讀時,沒少跟着沾光。
“婆母也覺得簪花是習俗。”張蓉挑了一個荔枝肉在口中慢慢咀嚼,仿若不經意笑問:“看着殿裏這熟悉的陳設, 真是懷念啊。如今公主也定下驸馬, 馬上要下降, 不知日後我們可還有多少機會在甘祠殿裏共敘情義。”
“這還不簡單, 等我出嫁的,有空就給你下帖子。哎呀,總算能從宮裏住出去了,我早就羨慕木大、木二,能明目張膽住外頭,無人管束。如今永誠侯回都城,她們又多了個新住處。我聽說她在永誠侯府獨占一棟小樓,全用鮮花香草裝飾,如屈夫子詩中的神女所居,真想看看。”
“我也聽說了,遲生妹妹還為那長春樓作畫,請了好多貴女參加永誠侯府的宴會,引永誠侯府姑娘入閨秀們的交際圈子。怎麽,公主竟沒去過嗎?”張蓉微微驚訝。
“當時我在行宮避暑,聽到這新鮮消息的時候,宴會都過小半月了。後來,這不是安國公進京嗎?木大、木二也沒心情搞宴會。”
“我也沒去過……”
“我知道,你剛出孝期嘛!左都禦史最是清正,不愛玩樂,你出嫁之後真是受苦了。等我出宮開府,就請你們來府裏樂上三天三夜。”芷陽公主完全沒有婚前恐懼,也不覺得出嫁之後和現在有什麽不同。驸馬是她自己選的,長得俊俏又有才幹,家族也昌盛,父皇母後太子哥哥都寵愛她,作為皇朝獨一份,芷陽公主心裏只有奔向自由的歡樂。
“嫁人之後,是不一樣的。”張蓉輕嘆。
“有啥不一樣?”
望着芷陽公主天真的眼神,張蓉也說不出刻薄話,只能道:“女子在娘家是掌上明珠,嫁人之後就要相夫教子、管家理事、還要侍奉婆母與丈夫,自然是不一樣的。”
芷陽公主原本認真的神情頓時放松,扒着手指數:“我永遠是父皇母後的掌珠啊?我的封號還是皇爺爺賜的呢,咱家兩代人只有我一個女兒,什麽時候都是明珠。相夫教子?阿沈對我很好,不用我侍舊獨奉。侍奉婆母?我又不與沈家人住在一起,我和阿沈住公主府的。管理家事有女官呢,唉,可惜乳母年紀大了,不能繼續陪我,不過乳兄如今已經升了五品,她也該回去享天倫之樂,母後之前還問我要提拔底下人,還是重新分配幾位女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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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陽公主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下去,說到後面直接随心所欲,講起近日瑣事。
張蓉笑得勉強:“不是每個人都有公主的福氣。”
“瞧你這話說的,咱們這樣金尊玉貴長大的,誰都福氣都多。你是我們中第一個嫁人的,左都禦史家風清正,家族聲明遠播,還有那麽多族人幫襯,是很好的夫家啊。不枉老國公當年為你定下如此婚約,看你如今滿臉笑容,就知日子過得肯定不差。”
張蓉還要說什麽,又有宮女端了一個正紅瑪瑙盤子過來,裏面是妃子笑。妃子笑的殼是綠色的,只有少數紅色,放在這瑪瑙盤裏,更是青翠欲滴,如同剛從晨露中采摘的鮮果,又如碧玉雕成的寶貝。
自從楊貴妃“一騎紅塵妃子笑”之後,這荔枝就大大有名起來。
“坤德殿那邊送來的,說是安國公進上的,荔枝樹種在大缸裏,一路運到京城,這些剛從樹上摘下來。娘娘囑咐,荔枝上火,公主不可多吃。”宮女元團團一張笑臉傳話。
“放下吧。”芷陽公主順手從盤子裏拿了一個,親手剝殼嘗了嘗,“嗯,新鮮的就是不一樣,比之前的酸一些,但果味兒更濃。”
芷陽公主的大宮女連忙上前,“公主,我來剝吧,您早上剛染的指甲,別劈了。”
芷陽公主無可無不可的點頭,自有宮女魚貫而入,捧水盆的捧水盆,奉手巾的奉手巾,伺候公主洗手。
“哦,對了,剛說到什麽來着?”芷陽公主問張蓉。
“今日我是陪婆母入宮給皇後娘娘請安的,看時辰,婆母那邊應該快了,我要敢時間回去。”
“啊,這麽快,你都多久沒見我了,就不能多陪陪我嗎?”芷陽公主不樂意的了。
“我是新婦,自然要跟婆母一起出宮的。”張蓉輕笑:“其實我今日來,還想向公主打聽一件事呢?”
“你說。”
“春生妹妹、遲生妹妹及笄禮在即,不知贊者可選好了啊?”
“哦,選好了吧。幽蘭,木大給我送的單子在哪兒,找出來我看看。她們請我當贊者來着,我還在猶豫,選木大還是木二,她們兩姐妹,總不能把我剖開兩半啊,你幫我出出主意。”當初,芷陽公主及笄,遲生作為贊者幫過忙,如今理應還人情,可芷陽公主真是不知道先還哪邊。
幽蘭是芷陽公主的女官,身上亦有六品官銜,與張蓉也是相熟了,微微一禮,笑道:“兩位木姑娘的及笄禮早已籌備半年,名單也送來了。主人自然是安國公她老人家無疑,木大姑娘的正賓是英國公夫人,贊者是令儀郡主,擯者是李首輔嫡長孫女,執事請了信國公府、安國公府、濟國公府的姑娘。木二姑娘的正賓是永誠侯夫人,贊者是榮安郡主,擯者是越國公府長孫女,執事請了蔡國公府、穎國公府和長興侯府的姑娘。”
“我呢?”芷陽公主難以置信的問道,各個職位都安排妥當的,她還擔心自己去哪邊呢?
幽蘭捂嘴一笑,“公主忘了,因兩位姑娘沒請你賞長春樓,你一怒之下說哪邊都不去了嗎?”
“有嗎?唉,喝酒真是誤事,我那是氣話,你們怎麽就真把話傳過去了。”芷陽公主敲敲腦袋。
“公主放心,兩位姑娘并未生氣,只道公主那日一定去觀禮。”
“去去去,還好沒有得罪人,給我備份厚禮。”
“兩位姑娘不是小氣人,到那日,陛下和皇後娘娘也要親臨的。這滿都城,除了公主的及笄禮,也就只有那兩位能有此風光了。”
“正常,正常,她家人丁單薄,安國公她老人家千裏迢迢來給兩個孫女辦及笄禮,咱家作為地主,也不能失了排場啊。把那日穿的衣裳找出來,我得給木大、木二撐場子去。”吩咐完了,芷陽公主才轉頭問道:“聽到了吧,你問這個幹嘛?”
張蓉微笑,“沒什麽,就是好奇。我還沒收到帖子,只聽說她們的及笄禮要大辦。”
“木大、木二好幾天之前就心不在焉,伸長脖子等安國公。請帖到時候肯定送到左都禦史府上,你別擔心,先把禮備起來吧。”芷陽公主沒心沒肺,“平日裏,木大老成,木二裝老成,少見她們這樣坐立不安呢,真是好玩兒,可惜你當時不在。我要是有木二的畫功,肯定把她倆畫進畫裏,過幾十年之後還能嘲笑她們。”
張蓉賠笑:“說起安國公,我進宮時就聽小黃門說安國公入宮陛見了,怎麽這麽久還沒結束嗎?若是結束,春生妹妹、遲生妹妹也該來看公主才是,畢竟在一起住了這麽久。”
“去問問。”芷陽公主揮手讓人去問。
幽蘭又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回禀;“公主,陛下留了太子殿下、安國公和兩位木姑娘商議國事呢,還在垂拱殿。”
“啊!”張蓉短促驚呼,“公主方才不是說,陛下吩咐今晚在坤德殿陪公主用家宴的嗎?公主出嫁在即,一起用膳的機會也不多了。”
幽蘭還是那張笑臉,話卻意味深長:“陛下的确如此吩咐,還讓諸位皇子也一起參加,為安國公接風洗塵呢。好叫沈少夫人知道,此事最開始就是這樣安排的,并非陛下失約公主。”
“幽蘭,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張蓉歉意看了幽蘭一臉,自嘲道:“我真是在家呆多了,久無交際,話都不會說了。”
“哎呀,小事,小事,阿蓉,你也留下用飯吧。”
張蓉謙遜,“此乃陛下家宴,往日做公主伴讀也就罷了,如今怎能如此……”
謙遜的話還沒說完,幽蘭就道:“坤德殿宮人來了,可是娘娘有吩咐?”
傳話的小宮女笑眯眯近前來:“左都禦史夫人請沈少夫人早些過去呢,坤德殿敘話快結束了。”
張蓉臉上有些挂不住,自己不想去,和被人叫走不能去,是兩回事兒。
但在宮中,豈有說不願意的餘地,只得起身,與公主行禮,“公主恕罪,我先告退了。”
“嗯,回見。幽蘭,給阿蓉帶些荔枝,嶺南來的貢品,殊為不易。”
幽蘭讓人裝的自然不是安國公帶來的妃子笑,而是嶺南送來的其他品種。她給足面子,親自送張蓉出門,才施施然回到公主身邊侍奉。看公主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妃子笑,幽蘭谏言:“張大姑娘嫁人了,如今成了沈少夫人,倒和以前不一樣了。”
芷陽公主側過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幽蘭。幽蘭也不怵,繼續道:“今日她那些話,仿佛有些挑撥的意思。”
芷陽公主把金簽子丢進盤子,發出清脆響聲。“嫁人了,總是這樣。她在娘家過得不如意,才說些酸話。到底這麽多年的情義,你記着,三不五時送些東西去沈家,免得她別人看低了。”
幽蘭卻道:“衛國公府的爵位還未有明旨,沈少夫人着急也是難免。”
當初老衛國公薨逝,太子親至祭奠,老國公的葬禮堵了三條街。自然無人懷疑皇家對衛國公府的看重,也不認為爵位有什麽波折。可是襲爵的旨意沒有趁熱打鐵頒布,宮中也一直沒有确切消息,張家自然着急。
“這不是我們該操心的。”芷陽公主擺手,把話題轉回來:“是不是沈家人有什麽不好,才令阿蓉不能展顏。”
“聽聞她的夫婿已經中了進士,如今在翰林院為官,前程遠大。老衛國公當年對沈家有救命之恩,她是公府千金下嫁,沈夫人是全都城出名的和氣人,豈有不順心之處?”
芷陽公主有些八卦,小聲問:“是不是沈翰林有什麽古怪?在外頭養小了?”
“沒有,沒有,公主您別瞎猜。沈家門風極嚴苛,男子四十無嗣方可納妾,且族中許多男子,即便無嗣,也寧願過繼子弟,而不是納妾生小。沈家是出了名的尊重嫡妻,都城許多姑娘,都盼着嫁入他家呢。”
“也是,我當年還聽過沈家出了個少年才子,後來迷戀上某小戶人家的姑娘。族中讓他娶人家為妻,他卻覺得寒門小戶不足以成為正妻,只願納妾。那女子也是剛烈,直接打上門去要個說法。沈家族長先是一頓大棒子打得沈公子不敢吭聲,又認了那女子為義女,嫁給某官員為正妻。”芷陽公主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關于這城裏的八卦,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幽蘭無話可說,這麽久遠的八卦,公主為什麽如此興致勃勃。
晚上,芷陽公主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早早到了坤德殿,舊獨給皇後請安。此乃家宴,若無陛下明旨,妃妾如何高位,都不會出現的。
皇後很照顧孩子們,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他們愛吃的糕點、飲子,連最稀奇的荔枝、葡萄之類新鮮水果,也是應有盡有,擺得一條案幾滿滿當當。
要宴請的對象卻久久不至,大家雖說名義上是來給皇後請安的,但實際就是在等安國公祖孫三個。五皇子年紀小,不耐煩已經寫在臉上了。
一個女官進殿,躬身在皇後耳邊輕聲道:“陛下、太子殿下還在和安國公商議國事。”
皇後看着殿中孩子,笑道:“難得你們來得整齊,我這兒有件奇物,正想請你們幫我掌掌眼呢。”
“什麽?還有母後不認識的東西?”三皇子好奇心最勝,連忙催促着讓把東西擡來。
“還不快去~”皇後看了殿中女官一眼,自有兩個小內侍,擡上一個紅木箱子。
“這麽神秘,難道是域外奇珍?”
二皇子動了動鼻子,問挨他最近的芷陽公主的道:“你有聞到一股味道嗎?”
“什麽?沒味道啊,是桌上的果酒嗎?”芷陽公主舉起桌上酒杯聞了聞。
“二哥這麽說,我也覺得好像有味道。”四皇子附和道。
“打開吧。”随着皇後的吩咐,小內侍揭開箱蓋,一股奇異又霸道的氣味彌漫在殿中。
“嘔——”芷陽公主忍不住俯身幹嘔:“什麽啊,居然敢把壞的臭的往母後宮中送。”
“臭嗎?我不覺得啊。”三皇子深吸一口氣,“我聞着挺香的啊。”
“真的假的,你為了和我擡杠,已經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了嗎?這明明就是臭的啊!”芷陽公主大聲反駁,又因說話吸入太多臭味,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借帕子上的熏香隔絕臭氣。
幾位皇子為了這東西是什麽,到底是香是臭争論起來,殿中頓時熱鬧。
皇後等他們吵夠了,才問道:“有誰知道這是什麽嗎?”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這玩意兒是啥。
只有二皇子遠遠望了那一眼那黃色滿是尖刺的東西,試探着道:“可是南方來的珍果?”
“你居然知道?”皇後有些詫異,要知道她剛見到這東西的時候,還以為是下人保管不當,壞了呢。
“看它這麽大,只有南邊富饒土地、豐沛雨水才能養育,又不像瓜那麽圓潤,味道雖臭,回味卻有一股香甜。能讓母後出考題,肯定是頭回見的新鮮東西,鬥膽一猜。”二皇子解釋得很仔細。
“你還敢回味,嘔——”芷陽公主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是啊,我怎麽沒反應過來。木二以前還給我們送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水果,她不說,我都不知道怎麽吃的果子。”三皇子一拍大腿,頓悟了。“不用說,這麽狹促,肯定是木二的主意,相看我們出醜呢!母後,您就說呗,這而到底是什麽呀。”
“流連。聽說是域外土民獻上的,在他們的家鄉,這是很珍貴的水果。上回安國公有意引他們入京朝貢,因故未能成行,這次就帶過來了。這果子是土人留戀家鄉的象征,也有說這果子吃了讓人流連忘返,仿佛當年的荔枝。”
“梓潼果然博學,朕都不知此果居然還有如此來歷。”皇帝聲音從殿外傳來,衆人連忙起身行禮。
安國公和春生、遲生落後幾步,避開這一禮,走到近前,拜見皇後。
“免禮。安國公塊快落座,十年未見,國公風采依舊。”皇後與皇帝攜手,同坐一張禦座。
“娘娘卻更顯雍容。”安國公在右手邊第一個位置落座,拱手稱謝,擡頭看着皇後,她臉上微有病容,但神态舒展、氣質柔和,想必這些年日子過得不錯。一個人的生活究竟是順心如意還是坎坷波折,都反應在臉上。
太子在左手邊第一席落座,好奇道:“母後與安國公是舊識?”
“多稀奇啊,我也是聽着安國公跨馬橫槍的故事長大的,此等巾帼不讓須眉的人物,我豈會不識。”
“娘娘擡愛,而今您的賢名早已傳遍天下,百姓們都為有您這樣的國母而歡喜。”安國公笑着補充,“當年馮家的才女,如今母儀天下的國母,日後青史留名的賢後,如此一生,誰人不羨?不敬?不崇?”
這般誠懇的語氣與态度,讓那些吹捧仿佛都成了普世真理一般。
皇後笑得眉眼彎彎,“得安國公此語,當浮一大白。”說完,殿中衆人一起舉杯,幹了杯中酒。
衆人寒暄的功夫,那紅木箱子已經搬下去了,新奇固然新奇,看若是繼續擺在大殿,不喜歡這氣味的人就要吃不下飯了。
宮人不僅開窗通風,還重新焚了熏香,坤德殿設了巨大的風輪,由兩個大力內侍推動,清風徐徐送來,大殿立刻恢複了清雅。
皇室給了安國公祖孫足夠的禮遇,安國公的回報也很豐厚。不僅帶來了吐蕃松日贊普有意臣服的消息,還帶來了十萬大山諸位蠻王首領共同獻上的賀禮,恭賀太子大婚。
在安國公坐鎮雲南的這些年,她的影響力不僅僅在一省之內,周邊部族也相信她的公正與慈悲,慢慢聚集在她周圍,願意與漢人交往。
晚上,皇帝就宿在坤德殿,皇後換了寝衣坐在妝臺前梳頭發。皇帝站在她身後,接過梳子,為她梳理長發。
“當年新婚之日,我本想效仿前人為婉娘畫眉,卻不想那也是個手藝活兒,只能給你梳發,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你的頭發還是烏黑靓麗,滑如綢緞。”
“老啦,不能和年輕時候比。”皇後笑着握住皇帝的手,“能陪陛下白頭偕老,妾很開心。”
“朕亦如此。”皇帝偶有溫言,心思卻還在朝堂上。在皇後的妝臺上逡巡一圈,他道:“春生、遲生及笄的時候,你賜下鳳簪可好?”
“可是安國公此行,又立功勳?”皇後也是聰明人,鳳簪是小事,但讓皇帝特意說,那就有政/治意義。
“吐蕃局勢,或将改寫。”皇帝把安國公帶來的消息詳細說了,“安國公威望日隆,春生、遲生亦是人才。待及笄禮過後,安國公應該會請旨讓她們姐妹回雲南,我想,春生作為繼承人不好推脫,可以回去,遲生倒是可以繼續留在京城。”
“陛下留遲生是做……”質子嗎?皇後有些猶豫,沒把質子二字說出口。
“婉娘,遲生配老二,你覺得如何?”
皇後眉頭微蹙,“之前不是也考慮過嗎?後來遲生關于婚姻自有堅持,二郎身邊已經放了侍寝宮女,遲生在宮中居住,這些事,瞞不過她的。”
“一個宮女而已,打發了就是。父皇當年定下分封諸王的規矩,不可令諸王在魚米之鄉、膏腴之地獨享安樂,若想要封地,就去邊疆鎮守邊塞,做一個拱衛大齊的塞王。若是舍不得京中富貴,就遙領名號,列爵而不臨民,尊榮而不掌權。”
皇後驚得梳子都掉到地上,“陛下……陛下是要令二郎出鎮西南嗎?”
若是二皇子封地在西南的某個地方,再借婚姻與遲生有了子嗣,那他插手西南政局更加名正言順。即便西南民風剽悍,但世上總是男人掌權的更多,以遲生的才幹,以兩姐妹的感情,朝廷收服西南,至少往西南慘沙子越來越容易。
可是如果失敗呢?二郎有這樣的城府嗎?安國公之夫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當年安國公還只是一個幾乎滅族的小寨子土酋。若要促成這樁婚事,遲生必定在婚前向皇家要承諾,若是二郎經受不住誘惑該當如何。或者若是安國公府發現了朝廷的意圖,不願再忍,又該如何。
自古和親公主可有好下場,這是要二郎去做這屈辱的和親之人嗎?
不不不,還有補救的機會,可否打消陛下的想法。若是不能,陛下沒說一定把二郎的封地選在雲南貴州吐蕃,那蜀中行不行,成都府自古繁華,即便成都不行,周邊府州也可以,靠近中原的、水運便利的、事發能有退路的……
一瞬間,皇後都腦子裏已經閃過許多念頭,推演了許多不同的解決,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思緒會轉得這樣快。
皇帝還在興致勃勃的挑選簪子,笑道:“女人的首飾這樣多,我都看花眼了。”
見皇帝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皇後不死心,又問了一遍:“陛下為二郎選的藩地在哪裏?”
“婉娘放心,朕豈會虧待他。”看她神色憂慮,皇帝故作輕松道:“這事兒也只是朕一廂情願的想法,還要看二郎願不願意,若是他對遲生只有兄妹之情,朕也不會亂點鴛鴦譜。”
二郎有拒絕的餘地嗎?
皇後捂着頭,低低的呻/吟起來。
“婉娘怎麽了,可是頭風又發作了?”
“沒事,可能是剛才風輪吹得太厲害了。”
“來人,速速傳禦醫。”皇帝心疼得握着皇後都手,舊獨不顧皇後阻止,堅決要讓禦醫來瞧瞧。
坤德殿的宮人并不慌張,皇後頭風時不時發作,禦醫都說了只能調養,不能根治。陛下如此緊張,定然是喜歡皇後、看重皇後,帝後和睦,真是國之幸事。宮女在心中如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