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血脈親人
拜見長輩的流程走得這樣快, 只能說勉強不失禮。在門外的時候,老夫人态度溫和,表示了親善, 怎麽進門了,反而這麽快就打發她們休息,莫不是為着處置奴仆的事情生氣了。
春生、遲生有些忐忑, 怕姨媽為難。
虞松風笑道:“祖母上了年紀, 她老人家不愛喧嘩, 喜清淨。在北疆的時候,三五日才許我們去請安一回。”
永誠侯走到春生、遲生面前, 拍拍她們的肩膀。“小姑娘家家的, 別多想。姨丈帶了好東西, 立刻讓他們搬上來, 現在就挑。”
永誠侯一聲令下, 早就備好的禮物一箱箱從外面運進來。削制好的皮毛油光水滑,永誠侯拿出放在最上面一張火紅的狐貍皮, “這是獵場上自家養的狐貍, 毛色鮮亮,最合你們小姑娘用。”
世人總愛追求野生,其實野生的狐貍為了求生, 皮毛往往皮毛幹枯顏色不均勻, 只有家養的才這麽光澤亮麗。
“該留個四妹妹才是。”遲生謙遜道。
“豈能少了她的?”姨媽笑道,“十幾年頭回見你們,快別客套了, 好生收起來。”
十幾個箱子, 都打開, 能從面上一兩樣窺見其珍貴, 都是華美稀少的北疆特産。春生、遲生也不扭捏,笑眯眯應下。
“這才好呢。”永誠侯順勢坐到了自家夫人旁邊,“你們在京城可遇到什麽難事?小小年紀,兩個人獨居京城,可憐吶~以後家裏有大人了,受委屈也有幫襯的。”
姨媽一巴掌落在他大腿上,“胡說,有帝後關照,沒有不好。”
“是,是,是,還是夫人說話周全。總之,不管怎麽滴,先住下來,你們收拾房子的時候,給自己收拾住處沒有?對了,還沒謝你們收拾爛攤子呢,我就是為這個留你們住下的。這樣總行了吧。”永誠侯最後一句聲音突然低下去,側頭詢問得看向自家夫人。
遲生含笑看着,原來夫妻之間,還有這樣親密無間的時候。遲生注意到,剛剛姨丈故意起來走動,又故意坐在姨媽旁邊。之前長輩在的時候,他維系威嚴,現在倒是不講究了。還有姨媽,嗔怪他不講究,一巴掌順勢拍在大腿上,還摩挲了兩下,仿佛是怕打疼了他,安撫一般。
世間夫妻親密時刻數不勝數,很多夫妻連孩子都有了,在外也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姨媽姨丈不同,只簡單的拍大腿一個動作,那含笑的表情,彎起的眉眼和嘴角,遲生仿佛看到了不必言說的親近與默契。這才是恩愛夫妻。
姨媽繃不住笑了,“行,行,你快別杵在這兒耽擱我們敘話,不是說要謝嗎?先去把老刁奴處置了,才是謝呢。”
“得令!請夫人放心。”永誠侯是一點兒架子都沒有,躬身抱拳,如在軍營中領命一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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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也起身,請示道:“母親,兒媳下去看着車馬仆從,安排她們搬東西。”
“行,先安置馬上要用的,其他不着急,慢慢來。”姨媽笑着點頭,給了兒媳一個眼神。
嫂嫂心領神會,帶着仆從退了下去。
如今屋裏只剩他們幾個,姨媽招手讓春生、遲生過去,拉她倆在自己身邊坐下,一手拉一個,左看看右看看,心疼到:“像,春生長得像娘,遲生長得像小妹。”
親人在姨媽口中有了令人新鮮的稱謂,遲生一瞬間的陌生過後,都變成了濃濃的依戀,這就是血脈親情吧。我的親人,亦是你的親人。
只打量着兩個外甥女,姨媽的心又酸又澀,又暖又熱,那複雜的心情,逼得她紅了眼眶。真好啊,遠嫁十幾年,又見着血脈親人。
半晌,姨媽才收拾好情緒,問:“你們祖母身子還好吧?”
“好。一頓飯吃三大碗米飯,一斤肉,能舞動狼牙棒,常年坐鎮軍營。”春生笑答。
“那狼牙棒還用着呢!當初還是我和小妹找來的玄鐵,給娘打造的。傳說當年降下天火,燒了一大片林子。大火過後,那塊隕鐵露出痕跡,許多年過去,周邊長滿了花草樹木,還有鳥雀在上頭做窩。你們娘聽說了這事兒,非要拉我去找隕鐵,好不容易在老林子裏找到了,又千方百計搬出來,交給當年最好的工匠打造。”
“當時工匠手藝已是頂尖,但爐溫不夠,鍛打不出更好的樣式,只能鍛成狼牙棒。我還想着,等以後找到技藝更高超的工匠,融了重造。沒想到,這一等,就快二十年了。”
“姨媽~您對祖母的孝心天地可鑒,如今也該輪到我們了。這些年,家裏也在招攬工匠,改進技術,日後等我們姐妹給祖母重鑄兵器。姨媽和母親的孝心,由我們接續下去,這才是傳承。”
“好,好,遲生說的對。”
這個“好”字,今天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讀了那麽多書,見了那麽多世面,她們卻都找不到除了“好”更能表達今日欣喜的詞。姨媽拉着兩人不松手,回憶起在家的日子,那是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那是她的青春。
“娘,你別拉着兩位妹妹不撒手啊,這大熱的天,當心生痱子。”二表哥看氣氛有些沉重,連忙插科打诨。
“你才生痱子呢!”姨媽拿桌上的點心丢他,二表哥身手利落,一個猴子撈月,穩穩接在手上,還故意嘗了一口,發出誇張的驚嘆聲。
“老大成婚了,面上還能裝三分穩重。剩下的這些,純屬猴子投胎,個個都不省心。”姨媽嫌棄得看着兒女,對春生、遲生道:“日後他們要是來鬧舊獨你,只管動手,打壞了算我的。往常在北疆也常動手,沒事兒,不要有顧忌。”
“大姐,二姐,娘說的是真的,但忘了加稱謂,誰經常動手?就她老人家。藤條都打斷了幾根!”
大姐?二姐?
春生、遲生頭一回聽到這樣新鮮的稱呼,反應過來,心疼更火熱了。
是極,是極,這樣稱呼才更親密,這才是一家人啊!
“三弟說真的?那肯定是你太調皮了~”遲生從善如流換了稱謂,那一挑眉更是精髓。
三表弟捧着心口喊冤:“蒼天啊,大地啊,你為何對我如此無情。”
“當然是因為你演技差,見面一刻鐘,連大姐、二姐都騙不過去了!”四表妹興致勃勃道:“咱們重敘排行,我是不是也要長一個位次,三妹妹?”
三表弟砸她頭上亂揉兩把,“三妹、四妹有啥區別,你還是最小的,讓娘給咱們生個弟弟妹妹最靠譜。”
“滾!”姨媽又是一塊點心扔過來,以三表弟的身手,只能是投喂。
四表妹遺憾地收回了星星眼,她從小就盼着能有一個弟弟妹妹,比她小的,能聽她話的。到時候她一定帶着他玩兒,保護他、教導他……咳咳,虞家的傳統,兄姐都有教導弟妹的權利。四表妹受了這麽多年“迫害”,盼星星盼月亮能有個弟弟妹妹。
“你們幾個也滾,讓我和春生、遲生安靜說兩句話。”姨媽把幾個孩子都轟出去。
幾人走的時候,擠眉弄眼得給春生、遲生使眼色,仿佛在約之後一起幹什麽。姨媽只當自己瞎了,沒看見他們明目張膽串通。
“你們娘是怎麽回事?我在北疆千裏迢迢,信上只說因被蟲咬了,救治不及而亡。什麽蟲這樣厲害,鐘老仙翁當時不也在嗎,他老人家都救不回來?是不是有其他苗寨下蠱?若沒人弄鬼,你們娘怎麽會……”姨媽想知道詳情。
“母親的确是被一種名喚紅點蟲的小蟲咬了,這蟲是因母親被咬之後,身上起紅色小點新命名的。蟲很小,成群聚集在水邊,以往都當成瘴疠、蟲瘴的一種。對付起來也簡單,火能燒死,兌得濃濃的藥水也能驅散。只是母親當時下榻的客棧就在水邊,她晚上出去散步的時候被蟲咬了,當時沒有發現,事後排查才從護衛處得知。”
“沒有人下毒手。當初我們被綁,祖母已經清洗過各部族,連接壤是四川、貴州各處都掃了一遍。如今漢人勢力的手腳,還伸不到昆明。母親過世後,祖母又把各州、各部族梳理一遍。許多不臣服、暗中作亂的部族都被一鍋端了。”
春生解釋道:“姨媽知道的,咱們那兒被蟲咬很正常。身子康健、處理及時能活;身子骨弱,沒有醫藥輔助,撐不過來也常有。當年母親之所以撐不過去,主要是身體虧空……”
“她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怎麽就虧空了?”姨媽語調尖利,難以置信。“還是因為白昆山?”
遲生接口道:“也不全是。姨媽,不是我為白某人開脫,其中也有母親自己想不開的緣故。”
“哼!漢人講究狗屁的子不言父過,你們當然不好直說。我是知道的!當年我就勸她,白昆山看着有才幹,可太有主意了。這樣的人,收做下屬,他能為你赴湯蹈火,扶他一把,他會知恩圖報,就是不能做丈夫。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那個蠢東西,合該有則一劫。”姨媽抹去眼角的淚痕,不願在晚輩面前失儀。
“不說那掃興玩意兒,你們在京城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京城貴人多,我剛來的時候,也沒少被排擠?”
遲生笑道;“那姨媽是怎麽應對的?姨媽這些年過的好不好?老夫人好相處嗎?”
夫妻關系、母子關系不用問,遲生已經看出來了,只是老夫人那邊,遲生還是擔憂婆媳關系不好相處。
姨媽忍俊不禁,“你還裝大人上瘾了?我的日子,豈有不好的。你們別看老夫人嚴肅,其實她老人家年輕時候,是出了名的軟脾氣。”
真的嗎?
春生、遲生都點頭,表示既然你這麽說,我就相信吧。
“真的!中原禮教令人煩擾,但也有真正把禮放在心上,當做一生修行的。公爹當年戰死之後,也被追封了營國公爵位,母親身上也是超品國公夫人诰命,可你們看,她老人家可有那樣華麗裝扮,耀武揚威?不僅沒有,咱們侯府連國公牌匾都不曾挂。京城也不是沒有類似的人家,老夫人健在,自然要挂爵位最高的牌匾,面子好看,人家也高看一眼。對內,她老人家也舍得放手。這些年,她看我的确撐起府邸,就安心頤養天年,都不過問府裏的事情。”
姨媽摸了摸遲生的臉頰:“只聽你這麽問,就知道見多了京城富貴人家的龃龉。可憐孩子,咱們居家過日子,都是清清靜靜的。也是你們那造孽的爹娘不當人,好好的孩子,看都給吓成什麽樣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遲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