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僵持
時星以為經歷了這麽一遭,又挨着池曜,會因為各種原因神經興奮得睡不着。
屬實是想多了。
事實是,他這點擔憂還沒浮起來了,把枕頭被子抱了過去,在殿下的那張大床上拉好被子,一挨上枕頭,只來得及說一聲“殿下晚安”,閉眼便不醒人事了。
池曜的晚安兩個字還沒出口,聽着耳邊的呼吸聲已然均勻,失笑。
撐起身,在窗外投射進的微弱燈光下靜靜看了會兒時星,捏了捏小朋友臉頰,雖然長開了些,看着是個青年了,但上手還是能感覺到滿滿的膠原蛋白,年齡并不大。
“晚安,星星。”
說完把人裹在薄毯裏,伸出一只手臂攬住,阖了眼。
疲憊又兵荒馬亂的幾天過去,他們其實都很累。
皇宮裏時星和池曜休息得早。
帝都另一個地方,帝國安置聯盟外交官的接待下榻處,又是另一番景象。
用愁雲慘淡來形容,也不為過了。
簡·米勒仗着自己在內閣地位高,在聯盟內更是倚老持重,向來說話做事獨斷專行,故而這次外訪帝國有他這位大學士在,真正外交部幾個正經的外交官們沒人敢搶他風頭,都把話語權讓給了米勒,由他帶領外交團隊。
但……他們不是要米勒這樣領隊的啊!
帝國對聯盟有能源的需求,這大家都知道,可聯盟對帝國也有邊境線的訴求哇!
池曜強勢“請”走他們之後,所有人都是懵的,回了住處一合計,直覺壞了。
但哪怕知道問題的根源出在聯盟外交團隊裏,聯盟在星系內地位高,天垣星又是組建聯盟的六大行星之一,各個外交官們去哪裏不是夾道歡迎,在帝國待遇陡然兩極反轉,拉不下臉去道歉的同時,所有人又都還心存着一絲僥幸——
帝國不是能源星,衛星和周圍荒星也沒有大量的優質晶礦開采,再加上當年和藍星的苛刻協議,母樹紮根在帝都的一條頂級礦脈之上,如此又自廢了一臂……帝國對能源的需求,應當很有大的缺口,縱觀整個星系,只能聯盟能填上這個口子。
今天帝國陛下和米勒學士,說不定只是一時激動,各自不肯退步。
聯盟和帝國從建交到交好歷時四百年,還有邊境線的協作,牢牢将這兩個政體捆綁。
說不定,只是一時的氣話,他們耐着性子等等,帝國稍後會派人來對他們進行安撫?
當然,天垣星有問題在前,哪怕不安撫,帝國就當沒有這回事,之後如常外交交流,聯盟來的外交官們也不會舊事重提,會配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個事兒也就了了。
畢竟斷交不是一件小事,沖突爆發得如此快速劇烈,他們尚且沒反應過來,聯盟官員們不相信帝國內部會沒有反對的聲音。
于是按捺着性子等待。
等啊等,晚些時候等來了帝國接待官員的通知,通知,他們的飛船已經檢修完畢,帝國之前也已經附贈了一些晶石晶核作為能源,填充滿了動力艙。
讓他們收拾好之後給帝國外交部一個準話,什麽時候能動身離開,外交部好為他們安排駛離帝國的港口,“好好”送走他們。
米勒:“……”
聯盟外交官們:“……”
帝國接待人員一走,聯盟住所立刻炸開了鍋。
“什麽意思,帝國來真的,要斷交?”
“會不會,只是吓唬吓唬我們。”
“飛船的檢修報告和能源填充情況都在這兒,拿這個吓唬我們?如果不想讓我們走,他們連夜檢修飛船幹嘛?!”
“但到底沒趕我們走,說不定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想讓我們主動認錯賠罪呢?”
“真要斷交,這些可遠遠不夠,往年簽署過的協議怎麽說,趕走我們也沒用啊。”
“但如果不是真的,今天他們大可以冷靜處理,互相沉默幾天,到時候看誰遞個臺階,這事兒就這樣過了,沒必要催我們走啊,一點都不考慮我們的情緒,後面怎麽辦?”
“夠了!”
看着屋內吵成一團的衆人,簡·米勒拍了桌子。
米勒呵斥:“只是一個提醒,你們慌什麽慌,都給我安靜。”
頓了頓,米勒揉捏額角也是煩躁,只道,“再等等。”
他大學士發話了,哪怕底下的人有抱怨,也不敢明面說。
反正大家現在是同樣的處境,誰也不比誰好。
等人都離開房間,米勒坐着想了會兒,陡然對副官道,“既然要我們走,你去問問帝國最近能安排的星際港口時間,我們最快什麽時候能走。”
在副官驚詫的眼神中,米勒冷靜道,“帝國此舉就是想施壓,現在退就要雙方都退,他們不退,我們也不能,就是熬。”
換言之,米勒此舉,也代表着一種态度,一種不畏懼與帝國斷交的态度。
不過和池曜不同的是。
池曜是真不怕,而米勒的選項中壓根沒有斷交這個選擇,他是色厲內荏,在。
心中認定了帝國也不敢輕易斷交,米勒想以看起來強硬的姿态,撐到帝國遞臺階那刻。
然而這樣做的後果,卻和他想象中相反。
次日一大早,帝國外交部部長副部長齊刷刷來了一大片。
告知了他們最近能離港的時間不算,還送來了和聯盟的外交協議中止書,看到邊境線協議赫然在其中的米勒一個沒撐住,晃了晃身形。
外交官員們按照衛琬的吩咐,通知到位後,放下中止書頭也不回的就走。
而簡·米勒硬撐到人都離開後,不等外交官們衆人哭嚎,率先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年齡大了,氣急攻心。
再到等悠悠轉醒,一屋子外交官們都将他望着,簡·米勒虛弱道:“把協議中止書拿來,我看看。”
看過,米勒長出口氣,輕輕合上了眼睛。
內心卻格外沉重。
無他,他錯了,帝國這次就是要強勢到底的。
如果帝國不退,還想繼續外交協作,鬧成這個樣子……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聯盟退了。
聯盟退步……
米勒擦了擦額頭冷汗,強自鎮定道,“幫我撥通首相的通訊,我需要和首相聯系。”
關系發酵到這一步,聯絡後,自然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不過,眼下這已經不是重點了。
比起回聯盟被罷免,米勒更擔憂消息傳回聯盟,他在帝國就會被罷免,那他在內閣苦心經營的百來年,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外交官下榻處一派的凄風苦雨,皇宮裏卻是難得的閑适。
時星醒來時,已經将近午時,打了個哈欠,睡懵了,在床上坐了會兒,才爬了起來。
機器人檢測到他起身,須臾,嚴長岳随後到來。
不見池曜,料想是早就起來處理公務了,時星在浴室迷迷瞪瞪地洗漱,中途聽到敲門聲,叫了進。
嚴長岳進門,看到的就是一張混亂的床,和一張整潔的。
片刻的沉默過後,作為一位優秀的侍官,嚴長岳波瀾不驚,指揮機器人收拾床鋪。
時星從浴室睡眼惺忪地出來,嚴長岳已經為他挑好了今天的衣服配飾。
時星接過,又打了個哈欠,睡飽了,睡過了。
雖然腦子有點昏呼呼,但毫無疑問的,是聯盟外交官來訪後,時星最輕松惬意的一天。
池曜也醒了過來,也是時星最高興的一早上。
換好衣服,并不是日常在皇宮裏的簡約服式,像是在樹巢殿下見他時的樣式,大體上簡單,細節處卻仍能窺見繁複莊重。
嚴長岳給時星別象征身份的胸針,道,“這兩天和聯盟的外交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情況,任會長和韋議長一大早就到了,衛文書也在二樓書房待了一早上,估摸就是和陛下說這個事呢,許叔說外交官們随時會來,讓大家這兩天穿的稍微正式些。”
時星點頭。
嚴長岳退開,時星才發現,是池曜給他別的那枚胸針。
時星奇怪,“這胸針有什麽象征意義嗎?”
嚴長岳,“帝國陛下和他伴侶專用。”
哦,這樣。
時星對着鏡子又看了看,摸了摸滿是寶石的胸針,倏爾,笑了下。
沒有任何原因,就是心情好,想笑。
不過随着視線下移,時星笑容很快僵在了臉上,他脖子上,是……什麽?
時星扒了扒,衣領掀開,皮膚上一片青紫淤痕……
腦子緩緩轉動。
時星後知後覺,這似乎好像大概,就是池曜昨天晚上咬的。
時星:“……”
時星:“嚴侍官,你稍等。”
時星又去了一趟浴室,把衣服掀了掀,沉默了,身上好幾塊,不痛不癢,就是看着有點吓人,像是遭受了什麽虐待一樣。
等等,那種時候,勁兒那麽大的嗎?
時星想不出來,那種時候感覺不到這些細枝末節的,他……只感覺得到池曜……
昨晚的細節浮現,時星耳根微微發熱,看了眼自己被咬破的嘴角,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出去了。
嚴長岳肯定早就看到了,侍官的眼睛向來雪亮。
不過既然他不提,時星也不可能主動讨論。
再交流幾句,時星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去了書房。
他現在已經有了參政權,聯系過唐覓,直接敲門,進了書房,池曜對面就是嚴長岳口中的三位文職,任彥永、韋真和衛琬,都在。
時星和池曜打了個招呼,接受過三人的行禮,只道,“你們繼續,我坐邊上旁聽,這幾天我都在,如果有要補充的,我發言。”
過了會兒,嚴長岳把早餐給時星端進了池曜書房。
有去北境的經歷,時星并不覺得如何,當初他病好了,還是池曜吩咐他去書房休息自娛自樂一下午的,現在只不過在書房吃點東西,不算什麽。
且馬上臨近午飯,嚴長岳并沒有拿太多東西進來,且考慮到文官們,食物也沒拿有很濃郁氣味的。
池曜還好,甚至還叮囑了句,“不急,慢慢吃。”
但任彥永和韋真還有衛琬,一整個大震撼。
嚴長岳從書房出來,知道暫時時星不會需要自己,轉頭去找了許今,把今天早上看到的說了。
許今毫不遲疑,行動力高強道,“陛下的房間放兩張床是有點擠,既然睡一起了,那把另一張床歸位,主卧的床換成可拆分的吧。”
所謂可拆分的,平時是一張床,特殊時期,設置過後,可以分成兩張。
皇室直系與伴侶住一個房間的,大多用的都是這種。
許今給池曜發信息請求。
很快被回複,回了個好字。
許今便帶着嚴長岳去樓上,趁着白天不需要,把主卧給收整好,晚上方便池曜與時星。
處理途中,嚴長岳又問,“那對面房間星星的卧室呢,需要撤掉嗎?”
作為侍官,許今經驗豐富,搖頭,“不了,誰還沒有個吵架的時候呢,萬一哪天互相不想看見,剛好星星或陛下也有地方去,也不必叫到我們,讓他們覺得丢臉。”
嚴長岳衷心佩服許今的深思熟慮。
時星吃完一小份早餐,剛好大家都聊完了。
留下三人在皇宮裏用餐,文職官員們接連離開,去另一個書房處理池曜交代的事務。
時星只聽了個結論,等人走完,問池曜:“都說了什麽?外交?”
池曜:“嗯,就昨天晚上和你聊的,今天重複了一遍。”
時星還困惑其他的,昨天晚上沒心情問,今天睡飽了,才有精力關心。
“那聯盟的外交官們,就……讓他們回去嗎?”
池曜露出了點兒微妙笑意,“那也得他們願意回去才行。”
聽出些機鋒,時星:“?”
等吊夠時星胃口,池曜這才解釋道,“聯盟內部細分,主要的政體就有六個,這次天垣星不懂事,即便天垣星認了斷交,其他五個星球可不會認。”
換言之,聯盟并不是天垣星一個星球的聯盟。
但天垣星,是隸屬于聯盟的行星。
“米勒剛開始肯定以為我吓唬他,我已經讓外交部按部就班送客,協議中止協議書也送過去了,等他們意識到帝國這邊的态度,是要硬氣走人,還是沒骨氣求回來,就看他們自己了。”
時星想了想,指出,“但其實也由不得米勒選擇吧?”
“如果按您說的,聯盟是六個政體的組合,即使米勒不想回來,其他五個星球态度堅決的話,那他也必須回來。”
時星開條件道,“我不管,他要回來,就得給我們道歉。”
頓了頓,補充,“書面致歉,發星網上的那種。”
池曜微笑,“這個提議不錯,等會告訴唐覓,歸納到衛琬那兒。”
池曜不否認時星的猜測,表揚道,“你想得不錯,政務入門了啊星星。”
時星:“……”
時星一本正經:“殿下,您分明已經把答案給我了。”
“我有嗎?”
聽着池曜明知故問的口吻,時星:“…………”
時星:“好吧,我就是天賦異禀!”
“謝謝殿下誇贊。”
池曜笑容擴大,時星說話的時候略帶調侃,過了會兒,沒繃住,對視中和池曜一起笑起來,不知道在笑什麽,但就是心情很好。
中午用過餐,任彥永和韋真又有一系列後續彙報,池曜順手給了時星幾份,讓他試着處理,是在教他,也是在讓他實踐。
聯盟外交官來訪前,看到這種場景,任彥永心還會跳幾跳。
現在,任彥永麻木,甚至覺得這場面很和諧。
怎麽說,至少比起眼前的斷交問題,真的已經是很小的事兒了啊。
而且,跟随時星接待了聯盟外交官,任彥永心裏對小殿下已經有了些改觀,覺得他雖然政務不太熟悉,但是大面上,時星是十分拎得清的,這很難得。
假以時日,哪怕不能成為第二個池曜,時星也不會差的。
就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在任期內看到……
內心的感慨沒轉圜完,唐覓敲了門。
唐覓行禮,“陛下,日安。”
“小殿下,日安。”
說正事,“聯盟外交官求見陛下。”
時星愣了愣,和池曜交換了個眼神,兩個人對這次求見所釋放的信號,心照不宣。
既然肯回來,那也就是說,聯盟退步了。
比起帝國的強硬姿态,聯盟舍不得斷交。
任彥永和韋真沒想到聯盟态度變得那麽快,臉色一掃疲憊,可不等他們高興,池曜便回了兩個字,“不見。”
任彥永:“!”
韋真:“!”
時星笑了起來。
任彥永見此更加絕望了,覺得陛下和小殿下之間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結界。
但池曜已經做了決定,他們到底沒反對,任由唐覓離開去拒絕外交官的來訪。
人一走,池曜看着任彥永和韋真,玩味道,“你們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任彥永這才開口,有些無奈道,“這明明是個很好的修複關系的機會。”
池曜看向韋真,韋真話沒說這麽明顯,但可惜的心情,是一樣的。
再看向衛琬,衛琬低頭,她一直是跟着池曜走的,并不覺得不妥。
最終,池曜看向時星。
時星:“我覺得殿下的決定沒什麽問題。”
時星:“惹了我們,轉頭過來意圖和好,我們馬上就要接受,冰釋前嫌嗎?帝國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任彥永和韋真咂摸了下,覺得有道理。
任彥永:“可是,就這樣一直拒絕嗎?”
時星聞言笑了起來,“殿下什麽時候說一直拒絕了?”
“任會長,你太過焦慮和聯盟的協作了,放輕松點,主動權現在在我們手上。”
時星擡眼,和那雙煙灰色的眸子對視一霎,緩緩道破。
“他們在我們的地盤那麽嚣張,還不準我們欲擒故縱一下嗎?”
時星和池曜是一個想法,“不撕破臉就算了,撕破了臉,和好還沒一點難度,那聯盟會怎麽想帝國,還不是覺得帝國在虛張聲勢?”
時星:“既然撕破了臉,聯盟後續不付出些代價就想和好?做夢!”
且這代價,也必定不會是什麽小代價。
小代價,池曜和他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