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好
時星話落,他自認已經将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透徹很有力了,落到池曜耳朵裏,卻似乎沒有激起任何的漣漪。
對視中對方又如常低下頭去,将視線落在文件上。
池曜:“許今找過你吧。”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是肯定。
池曜:“我很好奇,他對你都說了些什麽?”
時星眼神波動一瞬,照實道:“許侍官沒說太多的話,說了,就兩件事吧。”
“一是您在候選匹配人的名單中。”
“二是,之前您一直不匹配,有部分原因是沒有等級适合的藍星人。”
而第二點原因,經過晚上早些時候池曜的回答,已經被論證了。
池曜想了想,“所以你覺得你适合是嗎?”
這個問題來的太突兀,也太直接,讓時星猝不及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讷讷半晌,指節無意識地收緊,時星道:“據說,我是第一個您精神力不排斥的藍星人。”
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講述了一個事實,用事實側面佐證了他的資格。
池曜标記文件的筆再次停頓,似乎一心二用對于現在的他有些困難,閉目一霎,長指到底将筆撂了下去。
視線仍舊落在文件之上,再開口,還是那個問題,“所以,你覺得你适合嗎?”
只是重複了一遍,并沒有重音強調,語氣甚至可以說得上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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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重複,本身也就意味着對時星的回答不滿。
池曜要更直接的回答。
這個問題池曜要時星……正面作答。
時星呼吸一下子緊了,他又有些捉摸不透對方了,搞不懂自己到底該怎麽回,才會讓對方真正的滿意。
也搞不懂,對方心裏想要的是什麽回答……
一室靜默,兩個人又開始無聲對峙起來。
而和池曜對峙是需要很多勇氣的,一晚上在商業街上經歷了兩次,再來,顯然的,時星眼下很缺乏這種東西。
既然強撐不起堅硬的外殼,便索性露出了自己柔軟的部分,怎麽想的,時星怎麽答道。
“殿下,我想試一試。”
說完又鄭重誠懇地承諾,
“雖然我現在很弱小,但是我的潛力很大,我會努力讓自己有資格的。”
哪怕他現在并不适合,他也會努力讓自己變得适合的。
也不算完全的正面回答,但意思池曜聽懂了。
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須臾,池曜輕聲又問:“為什麽?”
只三個字,問得時星暈頭轉向。
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想選他?為什麽覺得自己有資格?還是為什麽想試一試??
一瞬間太多的可能劃過時星腦海,讓他思緒有剎那的凝滞。
池曜說完便不再開口,顯然沒有任何要幫他明确問題具體的意思。
此情此景,時星喉頭滾動,懾于一種緊張拉鋸的氣氛,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
大概有幾十秒,又或許一分鐘,腦子被各種可能性塞滿,讓時星深感混亂。
喉嚨再次滾了滾,時星嗓子有些幹,因為緊張重視而發幹。
再開口,他是憑本能發聲的。
回答,也是他心裏對這個問題第一時間能想到的答案。
時星跟随着本心道,“我了解您,殿下。”
池曜搖頭一瞬,失笑,“你了解我?”
淡淡的反問,卻讓時星心頭驀然湧起不安。
下一刻,池曜直視時星,從書桌後站了起身,強大的精神力于一瞬間鋪滿整個房間,掃過,不,或者用圍困這個詞更合适,時星只覺得自己無所遁形,更生不出任何反抗自衛的心思。
實力差距太過懸殊太過巨大,只要對方一個念頭他似乎就會原地湮滅似的,無從反抗,也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但這精神力的鋪開只有一霎,在放開的時候,對方似乎就想好了回收。
來不及在其中生出更多的情緒,來不及更深入地感受,電光朝露,在時星震撼于其強大的同時,這股力量就被收回了。
池曜從書桌後走出來,高大的身形筆挺,篤定道:“不,你不了解我。”
“甚至,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時星本能地想反駁,池曜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極具壓迫感的向着時星邁出一步,池曜問:“你知道我是誰?”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
再往前一步,聲線平穩地近乎不帶任何情緒,聽起來有種公事公辦的嚴正殘忍。
池曜:“你知道選擇我意味着什麽?你知道你選擇的是帝國哪一方勢力嗎?”
“衆所周知,越強大的藍星人,成熟期越是脆弱,自匹配晚宴舉行以來,帝國一共出過28位天賦評估為a級的藍星人,現今帝國留存下來的僅11位s級醫療師,其中一人因特殊情況離開帝國,9人在成熟期死于藍星人的不明疾病。”
“以我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待在帝國。”
“責任使然,我去的地方,比現今任何你可能會匹配的軍官都要遠,去這一片星系邊境線的最遠端,去不對外開放不明情況的星球,都是有可能的,中途你一旦染病,攜帶的醫療團隊設備又沒有辦法進行救治,在短時間內我們壓根來不及折返帝國!”
是的,成熟期的藍星人都很孱弱,且因為種族的不同和藍星的消失,帝國對他們的了解也很有限。
成熟期前或者後的藍星人病理和帝國人都差不多,但是在成熟期,是完全的兩碼事。
這是一個很特殊很奇怪的時期,有些病帝國的醫療手段壓根檢查不出來,很多成熟期藍星人的身體明明沒問題,但只要感覺到精神海不适,且現有醫療手段緩解不下來這種不适的進程,在一到兩天,最多一周內,就會病逝。
池曜:“剩下的9人,都是遭遇高階星獸的突襲被吞食致死,他們的伴侶和所在小隊也因保護他們全數犧牲。”
“我的隊伍會去很多危險的地方,C級D級的變異星獸常遇到,哪怕是王級星獸,也不是不可能碰上,在這種前提下,藍星人成熟期內外溢的精神力又有着對星獸致命的吸引力……”
“以你的級別,你知道自己在這些高階的星獸眼裏有多美味嗎?!”
池曜再進一步,“你真的清楚您選擇我以後會面臨的風險嗎?”
變異星獸,吞食,藍星人,三個關鍵的詞語一經點出,一下子勾起了時星深藏腦海的往事,讓他雙眼閃過片刻迷蒙和……深深的恐懼。
可池曜要說的話還沒有完。
池曜:“最後,你并不了解我精神海的狀況,如果我沒有感覺錯,你現在根本無法動用天賦完全地探知我精神海。”
精神力強度的級別差太大,時星是完全被壓制的。
時星後知後覺,應當是那天晚上他動用天賦被池曜察覺了。
“是,我的精神力不排斥你。”
“但這和你能治好我,是完全的兩回事。”
“你天賦評估光腦給出的等級是ss+,我不确定你今後會成長到何種程度,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ss級醫療師,是無法徹底治愈我精神海的。”
再向前邁進一步,池曜終于站到了時星面前,五官深邃,神色堅毅,煙灰色的眸子泛起一種無機質的光澤,仿佛……沒有任何的感情。
毫無情緒波動,是全然的,純粹的理性。
池曜:“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麽病人,知道想要治好我得付出的代價嗎?”
“又知道,一旦你停留在ss級,治不好我,會面臨來自帝國各方面多少股勢力地強大壓力嗎?!”
或許是池曜的話語太過篤定,又或者,這個問題觸及到了前世時星無法到達的盲區,和往事糾葛纏擾人心神。
一個又一個從未設想的問題砸下來,砸的時星頭腦空白。
當池曜高大的身形徹底站在他面前時,他只覺得有什麽壓到了近處,攥着他的心讓他無法呼吸,情不自禁地,時星退了一步。
退開的動作一生發,時星便意識到自己露怯了。
他又停住,但為時已晚,哪怕只退半步,也被眼前的人全然的看入了眼底。
其代表的深層含義,表達的行為語言,池曜自然也了然于心。
池曜從時星臉上看到了惶恐,頓住步伐,不再繼續往前。
但他也不退。
緩和了下口吻,問道,“這些問題,你能回答上哪個?”
時星張口無言,他……一個也回答不上。
對視沉默。
池曜:“你現在還能告訴我,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池曜:“現在的你還能說,你了解我?”
此刻池曜的凝視不帶任何壓迫感,但就那樣輕輕地落在了時星臉上。
他的聲音也不重,比起看煙花那個時候甚至可以說得上一句溫和,但這兩句質問所表達的意思,聽入時星耳裏卻無異于振聾發聩。
時星呼吸加重,急促,胸膛開始起伏。
有什麽情緒在積聚。
讓他迫切地想證明,想證明自己沒有亂說,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至少,不是池曜話語中透露出來的這樣,對選擇他這件事就像是一時興起的小孩心思。
不是的,他是鄭重考慮過的。
他,有自己的理由。
時星回視池曜,牙根慢慢咬緊,半晌,艱難掙紮着道。
“就算我不了解全部的您,但至少我能看到部分的您。”
這句話說出來的那刻,時星心中有什麽轟然落定了,不再退縮。
“我知道殿下您修養好。”
“知道您思慮缜密,做一件事不會只留一個解決方案,一條退路。”
“清楚您強大,清楚您自立,知道您是能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人,不會被他人擺布。”
“我……”
微微頓了下。
“我清楚您對我很好。”
“哪怕不是只對我,這份好是建立在所有藍星人的基礎上,而我只是恰好的其中一個藍星人,恰好同樣地享受到了這份好,并且感受到。”
時星深深看入池曜眼底,以一種堅定不移的目光望入那一片煙灰。
“我……能感受到,您對我的尊重。”
“哪怕我們地位相差很多,哪怕您壓根不需要尊重我,但只要我在您面前,您從來沒有輕視過我,沒有一次。”
“當然,或許這樣只是出于您良好的教養,出于您對自我品行的高要求。”
“但我清楚能做到這一點不是那麽容易的,尤其在權利常年的加持下,人看待人事物的角度會改變,會變得……變成各種正常人理解不了的模樣,但您好像不是這樣的,我能感受到您作為個人的部分,能,看到權利加持的身份背後,真正的您。”
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裏起了一層水霧,将眼珠擦拭得晶亮,時星一字一句問道:“難道這些,不是您嗎?”
“就算我不了解全部的您,我所能窺見的部分,就不算是真實的您嗎?”
這雙眼睛太過清透,池曜頭一次有了被看入了心底的感覺。
他……很久沒像這樣,被問得答不上話了。
兩個人沒有一個收回了視線,沉默再度蔓延,但空氣中有什麽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池曜擡起了手,做了一個時星意想不到的動作。
池曜伸手蓋住了時星的眼睛。
是的,蓋住。
像是受不了他的視線似的。
時星下意識否定了這個認知,他不覺得池曜是那種人。
“你現在倒是……”本來是一句打趣的話,想調劑下氣氛,但聲音沙啞,說到一半池曜就知道失敗了,頓了頓,輕出口氣,還是補完了下句,似是感慨般道,“一點都不怕在我面前冒犯了。”
說完,時星下意識瑟縮了下,池曜的手放在對方臉上,能感覺到。
“放松,開句玩笑。”
一句失敗的玩笑。
池曜難得地深呼吸。
很有一陣,想定了什麽,才又開口。
“除了在帝都,外面走到哪裏,別人都稱呼我為殿下,不想洩露行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是帝國尚武,從小在一堆軍官中長大,我也不喜歡把排場搞得太大,覺得麻煩。”
“為了有更強大的後代,皇室自古以來的聯姻很多,旨在将強大的血脈基因加入,生下精神力更優異更強大的後代。”
“故而皇室偏支衆多,重要的偏支大部分在長老會任職,但是皇室真正的直系,很少,少到這一支,目前只有兩個人。”
“我有兩個名字。”
“大部分皇室成員都有兩個名字,一個姓氏來源于帝國皇室,中間加入了很多星球的聯姻對象中間名,只有末尾沒變過,為貝爾曼。”
“另一個姓氏來自血緣的另一方,我母親姓池,我另一個姓名,叫池曜。”
“名字的曜,取自我們這一片星系中心,燃燒的雙星裏的曜星。”
“我不直接說,你自己回去搜星網,就知道我是誰了。”
他的身份、姓名,不管是出于何種考量,池曜覺得還是該自己告知時星,。
“至于其他的……”
頓了頓,池曜道:“知道了我的身份後,對我提出的問題,思考中有什麽你鬧不明白的,去找許今吧。”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聽清楚了。”
“我問的這些問題,你去了解,如果在完全的清楚了,想好了之後。”
“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地想,真正地考慮清楚……”
話語又停頓,池曜最後的聲音很輕,仿若耳語般。
“如果到時候你的想法仍舊沒有改變——”
“我會給你一個明确的答複。”
都來不及消化皇室的內容,和對池曜的名字也尚未能産生任何的想法,說到最後一句,時星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對方退步了!
給出了一個雙方都能有進退的餘地。
換言之,話并沒有說死。
也就是……他或許,真的,有可能……
時星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恍恍惚惚的,一會兒覺得這一天和池曜對上了三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扛過來的,一會兒又高興于,自己的妄想真的有可能實現。
故而等時星真的打開星網,同時向許今發送詢問消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就在他都默認不會有回複時。
新聞搜索頁面和許今的語音回訊同時抵達。
【池姓為陛下母後姓氏¥#%……陛下真名:曜· #¥¥%# #·秋·貝爾曼】
【陛下告訴你了?】
時星愣愣。
時星:“?”
陛下?
等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