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懷裏的人始終一聲不吭。
相處這麽久, 祝淮書多少看出她今天情緒的來源并不是自己,剛才只是不小心被殃及而已。
偏偏她有時候把自己藏得嚴實得很。恨不得穿上厚厚的铠甲躲在牆角,碰都碰不得。
他有點無奈, 扶她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池嬈歪倒在抱枕上, 看着廚房吧臺上的一片狼藉。
“我不想說。”
“我真是壞蛋吧。”
“你不能指望我有多好。”
祝淮書跟池嬈分坐沙發兩端。他從架子上随手拿了本期刊翻看, 眼鏡後目光深邃認真。她兩腿蜷在沙發上,胳膊撐在扶手處,托腮盯着茶幾發呆。
茶幾肚子上的灰褐色煙熏木皮, 快被她盯出洞了。
不曉得過了多久,祝淮書擡眼看了眼牆邊挂的鐘表,“還是不想說?”
“幹嘛還要問......”她翻了個身,面向沙發靠背。
“怕你下回又氣。”
“我哪裏生氣了。我沒生氣。”她用手捂臉, 甕聲甕氣。
祝淮書把手裏的雜志放回一側架子,看向另一側縮成一團的小人兒。
“是因為你家裏人?”他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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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不是,不要亂猜。”池嬈覺得自己發脾氣的理由還挺無理的, 趕緊否認。
畢竟池姝那麽優秀,簡直就是別人家孩子的典範,以後是要接班家裏生意的,爸媽對她傾注多少心血都是有理由的。
她沒有得到爸媽相同程度的關照, 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那麽出類拔萃吧。小時候爸媽好像也給她報班,讓她學小提琴, 學馬術, 但是她從小沒什麽天賦慧根, 五線譜都識不全, 騎矮腳馬還摔了個骨裂......
她縮了縮, 把臉埋進抱枕。
“是因為你姐姐要回國了?”祝淮書問。
“......你怎麽知道?”
“你媽媽今天聯系我了。順便叫我過幾天帶你回家, 一起吃頓飯。”
“你不知道這事?”
“知、知道。”
池嬈只是心裏別扭, 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池家對祝淮書什麽态度,從家族群聊天記錄裏可見一斑。她沒想到爸媽邀請他回家吃飯的第一個理由,是給姐姐接風洗塵。
爸媽精力有限,對她這麽沒出息的小孩,肯定沒辦法像姐姐那樣處處得到關心。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會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池姝有什麽,至少物質方面,爸媽給她的已經足夠多了。
可人心就是不堪忍受不平等。
小時候池姝拿了年級第一,爸媽就笑得合不攏嘴,一個準備親自下廚,一個天天追着問要不要去哪裏玩慶祝一下。沒有人在乎她終于也拿了個小小的數學單科第一。
小時候很多事都被她刻意淡忘了。那天下午的畫面格外清晰。
雖然總體成績依舊平平,但這一科的第一是她沒日沒夜學,拼盡全力學,才能拿到的。所以那天下午她高興得要命。
回到家之後,爸媽正好追在剛結束家長會的姐姐身後。她抱着書包,捧着試卷,等在一邊。慢慢發現自己成了透明人,沒人在乎。心情從興奮逐漸變成平淡,最後拖成尴尬。她在客廳裏站了半天,最後被薛姨抱回卧室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但還是忍不住委屈。她就是一小孩,不優秀但是霸道又無理地渴望爸媽偏愛的小孩。
她這麽自私的小孩怎麽能坦蕩面對姐姐和爸媽。
祝淮書聽見小小的啜泣聲,心裏一緊,起身坐過去。
“怎麽了?”
“不想回去?”
“不去。不去好不好。”
他把池嬈扶起來,她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了,在抱枕上擦了擦,只能張開嘴巴喘氣。淋了雨的哈巴狗似的。
“我又......我又沒說不回家嗚嗚嗚嗚你幹嘛。”
口是心非的小孩。
他扯了兩張紙巾給她擦淚,她接過一張擦鼻涕。
“是我不想去。我拒絕她行不行。”
“告訴我幹嘛。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她轉過身,“不許看我。醜死了。”
祝淮書真的起身去打電話了。她偷偷回頭,看他站在落地窗前,跟電話另一面說着什麽。
“好了。順便給你也請了個假。”他走回來,把手機放茶幾上。
“真的嗎?”她立馬問。
祝淮書勾起唇角。
她攥緊手裏的衛生紙團,搓成小球,故作鎮定。
“我的意思是,我也挺忙的......過、過段時間再回家吧......”
他接過她手裏的紙團,丢進垃圾桶。
她只能摳手指了。
前幾天指甲斷了一個,索性全剪短了。剛做的圖案很簡單,純色裸色偏粉,跟本甲沒什麽區別。斷掉的那個還是短一截。
“我。我就是......”不夠坦蕩。
“就是這麽壞。”愛嫉妒。
你不能指望我有多好。
“我不指望你有多好。”他用指腹蹭了下她的擺弄的無名指,半個身子将她攬住,“這樣就很好了。”
她剮蹭指甲的動作頓住了。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還是不肯說?”晚上睡覺前,祝淮書坐在床頭,看着手機問。
他習慣睡前再檢查一遍郵箱。
“沒怎麽沒怎麽沒怎麽。您才三十一,怎麽突然就唠叨了。”池嬈貼了片面膜,趴在床尾凳上玩手機。
祝淮書:......
這要是別人家貧嘴的小孩,早就被他丢出門外了。
“我要是不在,你找誰哭鼻子。”
“我哪兒那麽容易哭。”她頭都沒擡,語氣随意,好像剛才嗚嗚哭的人不是自己,“祝教授你快看微信,豬八戒和孫悟空的cp向視頻。”
這年頭誰都能磕,剪幾個片段,配首情歌,愛恨情仇的感覺立馬出來了。再看原片段,只有一個感覺:
他們一定是真的!看這眼神,看這眼神!恨不得拉絲!
祝淮書:......
池嬈刷了會兒手機,發現祝淮書有段時間沒說話了,正覺得奇怪,剛好聽見他開口:
“打個賭吧。你今晚只要不哭。我就不問了。”
池嬈:?
這是什麽招數?
她察覺到自己對池姝有種羨慕嫉妒恨的情緒,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身為妹妹,她覺得自己可恥,所以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祝淮書。她第一反應就是捂住心事。怎麽能讓他看見這麽卑劣的自己。
但他這回失去以往淡淡然的風度,鐵了心地想了解她的事。
很奇怪。
“你幾歲了,祝教授。”
打賭還賭這麽幼稚的東西。
“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
她揭掉面膜,雄赳赳氣昂昂進了洗手間,“等我洗個臉。”
十分鐘後,池嬈清清爽爽地走出來。
“不可以用催淚棒。不能給我放那種特別感人的東西,電影電視劇短視頻都不行。”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會用這個做賭注。但是正好一次性斷了他以後的路。不虧。
祝淮書的聲音從衣帽間傳出來,“嗯。”
她想了想,總覺得不放心。抱着睡眠艙的門晃悠半天,靈光一閃。
“祝教授!”
“小點聲。能聽見。”
“得有個時間限制吧......十二點之前。”
“可以。”祝淮書答應得很幹脆。
她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接近十一點半了。不由地開始懷疑,他到底要幹嘛?
她看了眼床上的薄被,想起昨晚挨凍的事,一把拽起,準備換回原來那床。
之前換衣服的時候注意到衣帽間一側有櫃子,裏面好像有被,她過去的時候,祝淮書剛好換好了衣服。
來遲一步,她有點可惜。
祝淮書問她來幹什麽,她沒說昨晚被凍到了,只說想換被子,他什麽都沒問,擡手幫她打開櫃子頂層,把她手裏的薄被放進去。她仰頭,能看見自己原來那床。
昨晚說熱的是她,拽人家被子的也是她,鑽人家懷裏的也是她。
幸虧他沒問,不然怎麽解釋都好丢人。她想。
“等會兒要是哭了,不能耍賴。有什麽說什麽,全都得交代。”他拿下被子的時候說。
“放心,我什麽都不會想了,馬上就睡,連哈欠我都不打。”
當她林妹妹嘛,說哭就哭了。大不了不想了不就是了。
“抱着。”他把被子塞她懷裏。
“小氣。”她咕哝。
不就是打了個賭嘛。連被子都不幫她拿了。
祝淮書沒理會這兩個字。她低頭往回走,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手臂,沒來得及回頭,就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橫抱起來了。
“你幹什麽......”池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捆起來的手。
“讓你哭。”祝淮書簡明扼要。
“家、家暴!我得去告你......”池嬈感覺自己像一顆雞蛋,輕易就被剝了殼,像盤菜似的被進食者虎視眈眈盯着。
他俯身,含笑靠她耳邊。她頓了一秒,耳廓微紅,拍他的手臂。
啪一聲,衣帽間的燈被随手關掉,陷入黑暗。
窗簾沿着軌道自動合上。隔音艙門關着。
祝淮書單腿跪坐在床邊,視線游移。池嬈忽視不了他上下打量,好像在思考從哪下口,擡腿蹬腿踹他。他輕易接住她的腿,扣住腳踝。
她面皮薄紅,從臉頰蔓延到脖頸。
“你犯規!就算哭了也是你引的,根本不算。”
“你好像沒有禁止這種手段。”
祝淮書眸色稍黯,握住她的腳踝往外側扯。她兩只手并在一起搭在肚子上,用力伸直捂着。
池嬈:“犯規犯規!”
擁雪成峰小玉山。軟玉溢出來。更像剝了殼的蛋了。
“你開始都沒說清楚。我不承認!”她聲音清亮,一股子叛逆力量。
“好歹比我大十歲。你怎麽好意思跟我玩賴。”
啪一巴掌落下來。軟玉顫了顫。
祝淮書有一會兒沒說話了。
他本來這個時候就不是多言的。
只有一雙沉斂的眸,像天邊黛清色的重雲,醞釀了一場瓢潑大雨。不多時,會有碎珠子似的雨點遍野砸下。
池嬈用力低頭,看見鎖骨斜側有指尖的印子,一清二楚。剛才那一巴掌控制了手勁,不算很疼,但是很恥辱。
她感覺自己被耍了。怪不得拿哭當賭,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正經手段。
池嬈的指甲是剛做的,長度有點短,甲型修得很圓潤,只有中指和無名指上有金屬蝴蝶裝飾。
她的手骨相算不上多優越,指節有點粗,但保護得很好,恨不得天天護手霜,去美容院做臉的時候順便也會給手推個油。梁絲之前說她的手嫩得跟BJD娃娃的手似的,不像真的。
祝淮書正好相反。他是那種骨相優越,但不怎麽保養的典型。手背上幾道筋骨,血管明顯,線條幹淨利落。掌心和指腹都有薄繭。指甲修得很短,整齊圓潤,輕易不會刮到肉。
池嬈別過臉,已經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了,兩條腿剛開始折騰得厲害,後面漸漸沒力氣了。
“放松。”男人垂眸,淡淡然發號施令。
池嬈龇牙,想一口咬住他的喉結,把他喉嚨咬破。讓他裝得清冷做得下|流個。死不死啊。
“出去!”她咬牙,“你出去!我要花火了!”
男人試探性離開,可仿佛被什麽吸引住,緊接着又回來了。
“可你咬我。”
池嬈臉上像熟桃的紅粉褪了,又爬上來。她枕在他腿上,仰頭盯着他的臉。這人毫不客氣遮了她頭頂的光,一張臉在暗處,寂靜得很,像蟄伏在陰影下的大型獸。
她是繃緊的弦。想把指甲扣進男人肩頭血肉裏,讓他一起感受一下她的折磨,卻發現人家一顆扣子都沒解,衣服整整齊齊穿在身上。連頭發絲都沒亂。
坐在電腦面前,翻那些密密麻麻又無聊的文獻,好像也是這個表情?
恨得她牙癢癢。
有些人的天賦是樂器。一根弦也能撥彈,顫抖,發出聲音。淙淙的流水。
“這就想哭了?”祝淮書問。
池嬈立即搖頭,眨了眨眼睛,試圖靠這樣把眼裏的水光眨掉。
“我沒有。”她死盯着隔音艙外鐘表的位置。
只要再過十五分鐘。
再過十五分鐘就不怕了。
“哦。”他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那就憋着。”
他怎麽能這樣,跟冷眼看人演戲似的,雲淡風輕,高高挂起。
她氣死了。可是沒辦法不看他的,視野範圍只有這麽丁點,閉上眼只會讓感覺放大。只能幹瞪眼。哪怕是盯着他的下巴呢。
女娲真偏心,這人連下巴都生得很好看......下颌線和鼻梁骨的比例剛剛好,怪不得手指修長又靈巧......
今夜歷城大雨。
天上一叢雲瓢潑,地上雨點子砸得樹葉噼啪作響,樹枝被風吹彎,幾欲折斷。
池嬈沒撐過十五分鐘。甚至沒撐過五分鐘。
她蜷緊腳趾,一轉身,噗通,栽到在被子上。上半身還是正的,整個人擰成了麻花。無法自抑的淚水,順着眼角落下,劃過額角,消隐入鬓間。
她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閉上眼,讓淚水更順利地落下。
就這樣吧。
這人本來就算好她一定會掉淚的,不是嗎。
祝淮書傾身,視線在她身上轉了幾圈,然後看向隔音艙外,手臂擡起。她幾乎是下意識,心裏響起警鐘。
“我......眼淚......哭了。”她惶然睜開眼睛,睫毛濕漉漉的。
這場不算賭的賭局就該結束了。
祝淮書怔了一瞬,勾唇笑了,語氣輕松,“是麽。沒看出來。”
池嬈愣了,然後反應過來。皺起眉頭,臉色比苦瓜還苦,“我哭了我認了行不行。”
祝淮書說:“我比你大十歲。可不能玩賴欺負你。”
“你!”她被他氣得啞口無言。眼角的淚差點又下來了。水光閃閃的,看人很有威懾力。
祝淮書笑了下,不再逗她。他起身,下床抽了張紙,一邊擦手一邊問:“該老實交代了吧?”
她翻了個身,只留給他一個後背。
反正是他先玩賴。
沉默了一小會兒。
祝淮書點點頭,朝門口走去。
回來時,他手裏多了瓶開啓的紅酒,和一個酒杯。
是她今天沒舍得開的那杯柏翠。
池嬈剛掙紮着坐起身,看到床單上的痕跡,心裏一陣亂七八糟。他一步步走近,她瞪他,模樣氣鼓鼓。
祝淮書全不在意地笑了聲,把酒杯遞給她。
“拿着。”
“幹嘛?”她沒好氣。
“不是喜歡喝酒?”
“你先給我解開。”她真心疼自己的胳膊的。
祝淮書沒理會她的需求,把酒杯塞到她手裏。她直接把酒杯丢到身後的被子裏,透明的東西,轱辘轱辘滾幾圈,就消失在純白的被裏了。
他耐住性子又找了一個杯子過來,她又給丢了,兩只杯子被丢到同一個地方,撞擊時呯泠一聲響。他斂了斂眸色,單手把人撈起來。
池嬈被迫半跪在床邊,驚慌片刻。
然後很有骨氣地。
一把推開他。
奪過他手裏的酒瓶,直接對着瓶口含了一大口。
紫紅色透明的液體順着她的下巴滑落。祝淮書收了按住她的心思。
她卻忽然擡手拽住他的衣領,将他扯到自己身前。傾身上去,唇對唇,把酒渡給他。
香氣四溢的,微苦微甜的,溫熱的液體,全被渡到他口腔中。
“好喝嗎?”不知怎的,她嗓子有點啞。
他瞥了眼她手裏的酒瓶,肩窄頸長、線條優雅的勃艮第的深色玻璃瓶。扣在上面的蔥白手指盈潤,腕處通紅。
他攬住她的背,将人往自己身上帶,低頭附在她耳邊,嗓音低啞,“紅酒。要品的。”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祝教授某日發現小池賬號收藏夾裏全是擦邊南菩薩。當下按捺住,沒有戳穿。
小池沒發現過這事,依然網上沖浪,四處留言:你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