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池嬈暑假通常會睡到日上三竿, 今早提前醒了純屬偶然——
她做了個夢,夢見祝淮書成了她姐夫,但是依舊愛管她, 說反正你争點氣, 讓你姐姐少受點累。
池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子踹地上去。
呸。晦氣。
“2276。小嬸嬸, 你今天能交上嗎?”小北湊在她身邊,看着文檔的字數統計。
池嬈點開那個字數,鼠标指到字符數, “2745!看見沒。我敲下的每個符號都有它的意義。”
開玩笑,純漢字寫到五千字,那是新華字典吧。
小北看着滿屏省略號,忽然明白為什麽兩千多個字會有将近五百個标點符號了。
“可是這也只有兩千七呀。得快點寫了。”
“行了行了。你要是真替我着急, 就......”池嬈欲言又止,看了眼祝淮書的書桌,憋了回去。
讓小北寫, 萬一被抓到,估計會罰更多。
她懷疑是因為自己前三年被罰檢讨,全要別人代筆,現在遭報應了。
小北今天有家教課, 中午就被接走了。祝淮書還沒下班,家裏只剩池嬈一個人。
她想起昨晚的消息, 沒忍住, 從角落裏把家族群點開了。她之前一直屏蔽這裏面的消息來着。
[CS:姝姝不是要回來了嘛 @風雨同舟姨媽, 姝姝什麽時候到?正好我有空, 到時候去接呗]
[池照:你小子在家裏老實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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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堂哥從小喜歡池姝。或者說, 池家沒人不喜歡池姝。
池家的祖爺爺相當長命, 過年時, 各方親戚回家,小孩都能坐兩桌,場面非常熱鬧。
池姝是小孩子裏最耀眼的存在。漂亮,乖巧,還特有出息,沒有人可以拒絕這樣的女孩。以至于她這幾年出國,不回家,過年時也總是被提及。
[魏湘茹:哎聽說姝姝要去那個什麽花旗銀行,過段時間該去申城了吧?]
[明月幾時有:港城,是去港城。申城那個怎麽比得上港城]
[魏湘茹:真厲害啊]
真厲害啊。這個人。
明明只大她兩歲,但是各方面優秀得碾壓她。
這樣的人回國,必須得全家總動員舉行歡迎儀式。所以近一個月沒主動聯系過池嬈的池媽趙黎詩昨天主動給她發消息了,要她做好準備,回家吃飯。
[春暖花開:前段時間,聽人說,淮書手裏那個藥物什麽幾期幾期的試驗都過了,馬上要上市呢這得多掙錢啊]
[明月幾時有:這個是掙錢]
[明月幾時有:但是投資來錢更多更快他控股的那家公司今年利潤可不少]
[春暖花開:幾位數?三弟@明月幾時有]
[明月幾時有:這就沒法說了。道上規矩]
[平安是福:我說,淮書在這方面做得風生水起]
[平安是福:姝姝以後也是要進金融行業的,過兩年回來繼承家業]
[平安是福:這倆多見見面,咱們跟祝家肯定雙贏 /偷笑/偷笑]
[X.:啥意思 二伯你想撮合姝姐和祝淮書嗎]
[平安是福:這孩子。淮書不是跟小瑤領證了嘛]
[X.:池嬈池嬈池嬈。四姐叫池嬈,一次都記不住。]
[平安是福:跟我較什麽真 @明月幾時有,爺,管管你家這個]
[X.:我爸喝茶去了。]
[X.:反正你就是想撮合姝姐和祝淮書。要是被嬈姐看見,你丢不丢人]
[平安是福:那小妞早就把咱屏蔽了]
[平安是福:我就開個玩笑哈 @池晟@趙黎詩小叔小嬸別跟我一般見識 /抱拳/抱拳/大笑]
池嬈一頁一頁往下劃,垂在一側的手緊緊攥起,指甲陷進掌心。
[趙黎詩:小姝訂過婚了。安平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平安是福:好的好的。]
[平安是福:姝姝訂婚我知道。她那個閨蜜不是還沒對象嘛,又是醫藥行業的。說不定能搭線 @-CRR]
[池晟:你又喝多了?]
後面亂七八糟的消息還有很多。池嬈看不下去了。
她把手機丢回桌子,掌心露出來,幾條掌紋交錯,沒什麽特別的。另只掌心有幾個月牙形狀的血痕,正在慢慢變淺淡。
五分鐘後,掌心恢複原狀,分不清哪只手被指甲掐過。甚至連痛感都沒有留下。
她有時候恨自己自愈能力太強。連道疤都留不下。否則至少會被人可憐可憐。
半晌。
她嘆了口氣。拿起手機給王叔打了個電話。
“嬈嬈。到地方了。”王叔回頭,笑眯眯說。
車子停在創新園門口街邊。
池嬈坐在後排,趴窗戶上遠遠看着那幾幢大樓。
大樓就是普通的高層大樓,樓身比商業區寫字樓低調。她試圖去找祝淮書帶她去過那棟那層,離得太遠,根本找不清。
“我下去給你登記一下吧。咱們進去等。正好等一會兒淮書要下班,接他一起回家。”王叔說。
“不用了。王叔。”池嬈說,“我突然想起來,他今天加班來着。還是不進去了,咱們回去吧。”
王叔看着內視鏡,有點錯愕。其實淮書加班是常事,他就是覺得今天嬈嬈很奇怪,一點都不積極活潑。
一路上過來的時候就不太對勁,之前她很愛跟他閑聊,小百靈似的叽叽喳喳,笑個沒完。今天一上車就撐着臉往外看,看起來有點低落。
“回家吧。”池嬈淺笑。
“行。”王叔應了,帶着疑惑啓動了車子。
“先去趟超市。”她說。
傍晚。
祝淮書剛從會議室出來,路上收到一條消息。
[池嬈嬈:我可以喝酒嗎]
他放緩步子,問她怎麽了。
這個時候喝酒,似乎沒什麽理由。
[池嬈嬈:我自己在家喝,不去酒吧]
她還發過來幾張照片,背景是家裏的桌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各種材料擺得紛繁錯落,利口酒、金酒和柚子果汁、葡萄汽水、青檸。有點手藝人的意思。
他問她是不是還在惱他。
從會議室到辦公室,一路都沒等到她的回複。
“祝教授,何教授叫您......”有個助理幫忙傳話。
“嗯。”祝淮書收起手機,看了眼正站在某研究員工位旁邊的何教授,朝他走過去。
平時經常喝的話,很難不掌握一門調酒技術。
池嬈之前喜歡調給別人喝,基本喝過的都贊不絕口。她沒什麽機會弄給自己喝,正好今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去了趟超市,又去梁絲那裏掃蕩一圈,找齊材料,回家喝酒去了。
她先調了杯好評率最高的紫葡菲士,嘗了口,也就那麽回事。撓了撓頭,又換了自己最拿手的綠柚之夏。
噗。這次入口就吐了。
味道好詭異。
她端起杯子和幾瓶材料檢查了一遍。
好像跟平時沒什麽區別。
她手按在桌邊叩擊幾下,陷入思索。
猛地回神。
梁絲正窩在家裏化妝呢,收到池嬈一連串語音消息,放鞭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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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孫子。”
“之前淨哄我了是吧。”
“我調的這叫什麽玩意兒,能下咽嗎這個。非跟我說好喝好喝。”
梁絲懵了會兒,回語音問她又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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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喝酒呢。”
“要不是今天,我是不是還被你蒙在鼓裏。”
“哎你是不是跟他們一起看我笑話啊。”
梁絲忍不住笑。
“哦。在家調酒啊。”
“你弄出來的東西,誰敢說不好喝,那不是不給我面子嘛。能喝就行,不用在乎那麽多啦。”
“晚上出去玩?帶你喝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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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
“突然發現家裏有99年的柏翠......”
梁絲兩眼放光。
“真的嗎?帶我一個!帶我帶我帶我。我去你家行不行?”
池嬈不回複了。
梁絲等了半天,屁也沒等到,手機一丢,“臭丫頭......”只給聞香不給嘗味。
大概晚上九點鐘,祝淮書下班回家。一推門就聞到淡淡的異樣。他換了鞋,走進客廳。
半開放式廚房的吧臺上一片狼藉。
酒瓶東倒西歪,各色果汁、酒漬撒得斑斑點點。
還有瓶開了封的白葡萄酒,已經空了一半了。
毛茸茸的腦袋忽然從吧臺後面冒出來。
“祝教授......你下班啦......”池嬈端了個玻璃杯,臉頰酡紅,視線有點飄忽。手扶着吧臺邊,左搖右晃,站不太穩。
祝淮書繞過去把人領出來,“一個人喝這麽多。”
“還好吧。沒有喝特別多。”她說,順便想喝掉最後一口,祝淮書按住她的手,“別喝了。等會兒又該吐了。”
“好吧。”她放下酒杯,搖了搖頭,抓住他的胳膊,“走,去書房,我要交作業。”
祝淮書挑眉微訝。
其實下午看到她消息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她交不上稿的準備。
“對了。祝教授,我今天喝了你一瓶波爾多幹白。”她說。
“那瓶侯伯王?”
“嗯。”
“喝吧。”
“其實我剛開始看到一瓶柏翠來着......然後發現好多瓶幹紅......”
她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總是朝牆邊撞,聲音輕輕的,找不到落地的依靠似的。
祝淮書攬住她腰讓她找到平衡,一起進了書房。
“不喜歡那些?”
“喜歡啊。”
“怎麽沒開。”
“太貴了。不敢動。”
池嬈走到自己書桌邊,甩開他的手,想要站住,不過她有點高估自己的平衡能力了,歪歪扭扭站不住,幹脆捧電腦坐地上。
聽見祝淮書笑了聲,她仰臉,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還跟你計較過錢的問題麽。開就是了。不過不能貪杯。嗯?”
池嬈摸索電腦的動作頓住了。
平時祝淮書基本不喝酒,她也沒怎麽注意過家裏的酒櫃,今天随便翻了下,發現裏面居然有好多瓶頂級葡萄酒。查了一下,最便宜的也得小幾萬。她真不敢随便開。
剛才說那些,其實是想賣乖:你看我多乖,都沒有随便動你的東西哎,我棒吧。
她擡頭,發現祝淮書已經蹲下了。看見她發怔,他倒笑了。
他眼窩略深,眼型偏狹長,笑起來時眼尾微翹,拖着短短的細線,像展翅的蝶顫顫的觸角。這張臉就是雕塑刀刻出來的,線條冷硬鋒利,只有眼尾這一點秀氣。足以披露一些憐惜缱绻的情緒。
“我。我寫完了。你看吧。”她生硬地挪開視線,把電腦屏幕轉給他。
祝淮書接過,上下翻了翻,視線掃過,看了一輪,點點頭。
“這不是寫出來了麽。等我抽空仔細看下。”
“所以你真的允許我去夜店嗎,祝教授。”
“你是法律規定的自由人,去哪裏不需要別人的允許。不過作為你的丈夫,你最好提前跟我打好招呼。”他說。
很明顯是在針對她上次的欺瞞事件。
“我怕你生氣嘛。就跟上次似的......”她癟嘴。
“上次哪樣?你還覺得我是氣你去出去喝酒麽。當然,兩個女孩子不打招呼,淩晨醉酒後獨自上街,确實讓人火大。這個等會再說。”他說。
“你跟我說你是出去做社會實踐了。結果是出去喝酒蹦迪了。每天費不少心思糊弄我。嗯,我不知道了,不會管你,你玩得挺開心。有沒有想過萬一出事,該怎麽辦?”
池嬈愣愣看着他的臉。忽然有了種婚姻的實感。
她跟眼前的男人是一體的了,很多事都沒辦法只顧自己。因為最後是要一起承擔後果的。
“對不起......”她低頭了。向這種社會倫理制度低頭了。
祝淮書其實更習慣之前那個愛耍賴耍嘴的池嬈嬈,今天她卻反常地輕易接受了他的觀點。他眸底閃過複雜。
“我不是要你道歉,嬈嬈。”他揉了揉她耳側的發絲,語氣放輕。
“我要你慢慢嘗試對我誠實。不管以前怎麽樣,我現在是你最親近的人了,不要對我撒謊,好不好?”
池嬈鼻子一酸,淚差點掉下來。
有些人是禁不起別人輕聲軟語的。她可以接受指責,甚至謾罵,但是接受不了別人的溫柔,這種溫柔會讓她不安。
“喝這麽點就紅了眼。酒量一般啊。小酒鬼。”祝淮書逗她。
“才沒有。”她別開臉,吸了吸鼻子,想要站起身。
他比她先起身,搭了把手。
“祝教授......”
“嗯?”
“......沒事。”
她想起一句話,覺得說出來不太合适,所以咽了回去。
祝淮書說:“以後想出去喝酒可以。但是要提前說好跟什麽人,幾點回家。走夜路時,身邊要有靠譜的人,比如老王,或者等我有空......或者你信得過的男性朋友。”
“你規矩好多哦。”
“我要保證你的安全。”
“嘁。你就是想太多。我爸都沒你管得寬。”
她笑着從他身邊掙脫,身子斜倚在書桌一側,兩手撐住,擡眸瞥他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臉頰薄紅,像熟透了、飽脹欲裂的果子。
祝淮書回頭看了眼時間,頓了幾秒,又問:“今天怎麽不開心了?”
“沒有不開心。”話是這麽說,嘴角的弧度已經消失了。
“真沒有?”
他學她靠在書桌邊,腿長些,幾乎可以坐下。
她沉默着,沒有說話。
華都這個小區坐落市中心附近,頂樓将城市繁華風光盡收眼底。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遲遲不下,灰雲壓着悶躁,逼近地面。
池嬈吹着迎面暖燥的風,更覺得昏昏沉沉了。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點開家族群,裏面依舊是關于池姝的讨論,熱烈又親切。翻了幾頁,覺得沒意思,就退掉了。
祝淮書走進露臺,“進來吧。等會兒該下雨了。”
她沒動,低頭默了會兒,小聲問:“祝教授,你到底為什麽跟我結婚啊。”
祝淮書聽她提離婚聽得不少,婚姻在她嘴裏跟小孩過家家似的,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問出這種問題。
他走到她身邊,就看見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自言自語,“因為孩子嗎?可是我沒有欸。”
“以後會有的。”他說。
“當初要不是我搞錯了。我們也不能結婚吧......”
“可是我們已經結婚了。”他牽手把她帶回屋裏,順手關上陽臺的門。
池嬈慢他一步,整個人有種向後墜的趨勢,“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婚姻制度。”
他的背影忽地頓住,沉沉問:“不喜歡婚姻還是不喜歡我?”
她沒回答,他回頭說:“你喝多了。少說兩句。不然明天又該後悔了。”
她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呢喃:“我姐姐很優秀的。當然我不能把她介紹給你......”
“池嬈嬈。”祝淮書冷臉,眸若寒星。
“你別急嘛,我姐有好多優秀的朋友呢......”
“你把結婚當什麽了。兒戲嗎。”
“不是。你生什麽氣呀。”她聲音小了許多,咬住嘴唇,“我開玩笑的。”
“我已經跟你結婚了,你姐姐和她那群朋友怎麽樣跟我沒關系。就算離婚了,也用不着你操心我下一段。懂了嗎?”
祝淮書眉頭擰緊,幾乎有點咬着牙,說完了這一段。
池嬈意識到他真的生氣了。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幼稚。
幹嘛要介紹別人給他,而且還是自己姐姐。別扭小孩的別扭招數。
她垂眼不動了,盯着腳尖,“對不起......”牙縫裏擠出來的幾個字。心虛得不能再心虛了。
眼梢紅着,鼻尖抽抽搭搭,下一秒就要掉金豆豆似的。
祝淮書在她面前從來沒有真發過火,剛才只是吓她一下,叫她不要整天試探他的底線。誰知道人真要哭了。
“好了。剛才是我說話太重了。”他把人攬進懷裏,輕拍後背。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拿這些試探我。該怎麽樣,我心裏有數。”
池嬈感覺臉燒得慌。被戳破了的小心思在游街示衆,自尊心很煎熬。
可心裏又有種奇怪的輕松。好像得到了某種答案。
她攥住他的襯衫,不肯擡頭。
祝淮書再怎麽問,身前人都沒開口的意思。有點無奈。
“小祖宗。今天到底是在跟我賭氣,還是在跟自己賭氣?”
“不氣了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