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救美
第54章 救美
在這個小跨院裏,瑩娘子住正房,兩個丫鬟住西廂房,東邊的廂房就空置了。平時放些不常用的家什擺設,雖然平時也常有人打掃,但因為許久沒人居住,空氣裏還是帶着一股淡淡的塵土氣。
鳳随在圓桌邊坐下,示意其他人也都坐下來說話。
陳原禮鋪好了筆墨紙硯,危襟正坐,目光炯炯的注視着桑二郎。
司空也在看他,不過他的目光裏多了一些好奇的成分。鳳随就覺得剛才沒有說錯他,看看他這副樣子,還真像是碎嘴的鄰居等着聽八卦。
鳳随就覺得,這小子有時候挺精明,大多數時候看上去都有些傻乎乎的。
“說吧。”鳳随的目光落在桑二郎的上,“你将瑩娘子安置在自己的私宅,到底為什麽?”
桑二郎仍然垂着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愧色,“這件事本來不該小的出頭,小的只是一時氣不過,想着瑩娘子這樣的弱女子,遭了難的時候沒人幫一把,她可就真沒有活路了……”
鳳随忍不住又看了司空一眼,心想好吧,就算這小子時常會冒傻氣,但的确是個細致的人,無論是勘驗現場還是看人,他往往會注意到一些別人不易察覺的細節。
桑二郎偷瞟一眼鳳随,懊惱的說道:“這件事說起來就牽扯到了小人的阿娘。瑩娘是她身邊服侍的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做事細心,手藝也好,阿娘房裏的針線都是她帶着幾個丫鬟做的。小的尚未成親,房裏也沒有伺候的人,平時身上穿的衣服、房裏用的床帳被褥之類的東西,也都是瑩娘在做。”
鳳随便問他,“桑娘子對她如何?”
桑二郎很肯定的說:“她六七歲上就被家人賣了,一直跟在阿娘身邊服侍,阿娘很信任她。”說完,又忙忙的補充一句,“小人的阿娘性子柔和,從來不打罵下人。”
鳳随若有所思,“你繼續說。”
桑二郎就說:“月前小的去阿娘那裏請安,聽阿娘說她打算把瑩娘放回家去,小的很是意外。因為以前也有人問過瑩娘的終身,阿娘說要留着她服侍小的……明明說好的事情,怎麽能輕易變卦呢,小的不服氣,就跟阿娘吵了起來。”
鳳随,“……”
這愣頭青。
桑二郎也從鳳随的眼裏看出了這一層意思,連忙解釋說:“并非小的不孝,故意頂撞阿娘,而是瑩娘子家裏父母都沒了,只有一個大哥,還是個爛賭鬼。瑩娘子真要放回去,怕是要被這大哥再轉手賣了!若是賣到什麽下三濫的地方去,豈不是害了她的命?”
鳳随有些無語,“你都能想到的事,你阿娘怎麽會想不到?”
桑二郎垂頭喪氣的說:“小的當時只顧着生氣,沒想到這一層。還以為阿娘聽了家裏的閑話,所以對瑩娘有所誤會……”
鳳随打斷了他的話,“什麽閑話?”
桑二郎露出遲疑的神色,眼神左右亂瞟。
“這兩人都是本官親信,你不必擔心他們會傳出什麽閑話。”鳳随說着,囑咐陳原禮,“與案情沒有直接關系的信息,也不必寫在供紙上。”
陳原禮果然将手中毛筆放下了。
桑二郎擡頭,見這幾人神色都挺正常,并沒有等着看笑話的意思,一咬牙說道:“也不知瑩娘子得罪了誰,家裏下人都在偷着傳她的閑話,說她想給阿爹當小妾,還說某某日阿爹過來找阿娘議事,結果阿娘沒在房中,瑩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主動跑過去朝阿爹獻殷勤……總之就是這一類的閑話。”
鳳随剛才也注意到了瑩娘子的長相頗清秀,要說她動了想留在桑家做妾的念頭,倒也不算沒有本錢。
有錢人家的大丫鬟見慣了富貴生活,很多人都樂意留在主家做妾,不願嫁出去過清苦一些的日子。
桑二郎見鳳随的神色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麽,連忙解釋說:“瑩娘子沒有這念頭!阿娘早就說過要讓她來照顧小的……她何必去跟阿爹獻殷勤呢。”
鳳随點點頭,他聽明白了桑二郎的意思。他年輕英氣,瑩娘跟着他的話也是做妾,同樣都是妾,沒道理放着年輕的郎君不要,反而去給個中年男人做妾。
這麽說,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鳳随這麽想的時候,就聽司空很認真的問桑二郎,“你覺得你比你阿爹年輕英武,但或許站在女兒家的角度,會覺得你的阿爹更有成熟的魅力,或者說他比你更有錢,有權。這都是他的優勢。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桑二郎張口結舌的看着司空。
鳳随和陳原禮也都有種想要扶額的沖動。
這種話……這樣直白的說出來真的合适嗎?!
桑二郎卻很快冷靜了下來。或許是司空的神色太認真了,這就給了桑二郎傳遞出了一種“咱們在讨論問題”這樣的學術氣氛。
于是桑二郎也認真的考慮起了他說的這種可能性。
片刻之後,桑二郎還是搖了搖頭,“瑩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她一直跟着阿娘,阿娘也早說了會安排她的終身……不是放到小的身邊來,就是嫁給田莊上的管事……阿爹在的時候,她從來都不說話的。”
桑二郎的敘述稍有些淩亂。他不知道該怎麽讓這些公差相信瑩娘子的人品了。
鳳随覺得話題稍微有些偏,“你方才說,你阿娘打算把瑩娘子放回家去,你跟她吵了一架……後來呢?”
桑二郎因自己的辯解并沒有讓他們相信瑩娘子的人品而稍稍有些沮喪,耷拉着腦袋說:“小的從阿娘那裏出來,就跑去找瑩娘子,她就求小的救救她。她說……她離開桑家便沒有活路的地方了,求小的收留她。”
鳳随的目光掃過司空的面孔。他因為桑二郎所說的“收留”一詞,而想到了司空所做的那些事。
這個桑二郎,也是心軟念舊的人。
鳳随便問她,“那你知不知道瑩娘有身孕?”
桑二郎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瑩娘子說了。但她不肯說害了她的人是誰……”
說到這裏,他也意識到公差們還是會懷疑到桑掌櫃的頭上——家裏三個男人,除了桑掌櫃之外,還有兩位郎君。而桑家的大郎,聽說與繼母和弟弟感情不怎麽樣,除了年節,幾乎不與他們打照面。
當然,桑家還有男仆,這些人也是有嫌疑的,需要一一排查。
瑩娘子搬進桂花胡同之後,桑二郎每隔數日會過來看看她,偶爾也會留下來過夜。但據他自己說,每一次他都是在西跨院陪着瑩娘子吃點兒宵夜,然後就回主院去住了,不曾在西跨院裏留宿。
這一點,西跨院的兩個小丫鬟無法肯定,唯一的證人就是桑二郎身邊的小厮。
不過小厮與桑二郎關系太親近,他的證詞,真假還有待驗證。
司空對桑二郎的第一印象是率直,但一番口舌交涉之後,這一點印象就變了。他開始覺得這位桑家的二郎并非毫無城府的人。
有些話,他大大咧咧就說了。有些話卻遮遮掩掩的點到即止。還有一些他們想要通過他知道的訊息,他卻顧左右而言他。
司空也不禁在心裏暗暗感慨,果然是商戶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是在複雜的人際關系網裏長大,就算天性憨直,也被這樣的環境熏陶得精明了。
桑宅人口不多,口供很快就錄完了。然案子未結,瑩娘子的屍身也要和春娘子一起送往義莊暫存,待結案之後才能處理後事。
瑩娘子的屍體擡走之後,卧房裏頓時顯得空空蕩蕩的。
司空又将各處檢查了一遍,回到鳳随身邊,輕聲說:“這個桑二郎,怕是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故意沒說。”
鳳随微微颌首,“若說他顧念舊情,将瑩娘子接回自己的私宅倒還沒什麽,但瑩娘子一個下人,讓她自己住在西跨院裏,還特意買了丫鬟伺候她……這就不大正常了。”
就算是桑二郎母親身邊的人,也只是一個與桑二郎年齡相仿的下人,又不是打小伺候他的奶娘一類的長者,硬要說照顧過桑二郎也牽強得很——下人奉主母之命給家裏的小郎君做些針線活兒,這只是本分,牽扯不到恩情。
這樣一想,桑二郎對瑩娘子的關照,就有些奇怪了。
司空想的不是這些,而是房間裏的擺設。
“床鋪、被褥、床帳……”司空捏起床帳的一角給他們看,“這樣的綢子,一般人家都用不起。她的寝衣、繡鞋上還繡着花草,比春娘子的看着還精致。這就不對。”
顧娘子好歹也是玉香樓的管事,算是一位有收入的職業女性了,她家裏用的東西還不如瑩娘子這個下人。
當然了,司空當初在玉香樓是闖過顧娘子的卧房的,那可是處處都精致得不得了。但她家客房裏供給春娘子使用的物件都很平常。兩相比較,明顯顧娘子是把春娘子當下屬看待,但在桑二郎眼裏,瑩娘子卻并不只是下人這麽簡單。
“還有這些。”司空指了指卧房裏的梳妝臺。
他是不懂這時代女人們都用些什麽樣的化妝品,但是大大小小好幾個香噴噴的瓶瓶罐罐,這一看就不是女傭的标配啊。
“妝盒裏還有首飾。”司空拉開存放首飾的盒子給他們看,若說銀镯、幾支不同質地的頭花、發簪都還普通的話,紅玉镯這樣的東西出現在這裏,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哪怕司空是個外行,也看得出這玉镯的質地很不錯。瑩潤潔白,镯身上遍布着深深淺淺的紅色斑點,看上去就不便宜的樣子。
鳳随的目光也落到了那一雙玉镯上。
他對桑二郎的看法又一次轉變了:瑩娘子自己是置辦不起這樣的首飾的,如果送她首飾的人就是桑二郎……他其實還是瑩娘子的情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