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碎銀
第35章 碎銀
司空看着坑邊火藥殘留的灼燒痕跡,陷入沉思。
如果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利用火藥來做出驚吓馬匹這樣的事,難道就沒有人想過,将這種東西的威力增大,投用到戰場上去嗎?
不,不,不是這樣。
司空覺得有必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他不能以千年之後的科技水平做依據,來反推這個時代的戰争模式。
歷史不可能将一個時代的風貌,完完整整地展示給後代。
唐宋期間不是沒有火藥,而是因為技術局限,沒有機會大規模地投用于戰場。
在司空前世的時代,已知紀年最早且保存完整的火铳,是保存在歷史博物館的一件元代火铳,以铳管、藥室、铳尾三部分組成,材質是青銅。
這種材質的火铳管壁能耐較大的膛壓,又因為能夠反複填裝發射,使用壽命較長,很快就成為軍隊中重要的武器裝備。
關于火铳,司空可以拍着胸脯說自己是個行家。相對他的專業而言,武器發展史是他必須要了解的歷史知識。而且他還曾以元代火铳為題目寫過論文。
但學術上的讨論與研究,畢竟還是要考慮到當下的實際條件。比如制作火铳的材料、火藥的提純等等。
他這裏發呆,鳳随就看出來了,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想什麽?”
司空遲疑了一下,覺得他的想法雖然大膽,但實行起來也未必就毫無可能,便搖搖頭說:“是有些想法,不過一兩句話說不清。”
鳳随左右掃了一眼,“是很重要的事?”
他以為司空從這些人留下的痕跡上面發現了什麽線索。
司空神情鄭重,“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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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随就不再追問,只說了句,“等回去了,到我書房說。”
司空點點頭。他也覺得這種事情,就要找一個絕對沒有洩露風險的環境裏說才合适。
第二站就是太平鎮。
當日喬家人提前包下了一家名叫“聚富”的客棧。午時前趕到客棧停下來休息,吃了一頓客棧老板精心準備的午飯,然後動身回西京。
“聚富”的老板是一對五十來歲的老夫妻,聽見是公差問話,都有些戰戰兢兢。
喬家女眷來投店的那天,老板在外面大堂裏招待男客,老板娘則帶着兩個婆子親自将尊貴的女客迎進了收拾一新的後院。
他們也不知道公差想問什麽,只好事無巨細,什麽都交代了一遍。比如見了哪些人,準備了什麽飯菜,客人們都說了什麽等等。
“因為要按人頭準備飯食,”老板說:“所以管家大爺來下定金的時候就說了人數,家丁護衛大約有三十人。主家、包括身邊伺候的人也是三十到四十人的樣子。吃飯的時候還有人在院子裏看守馬車行李,都是輪換着進屋去吃飯的。”
鳳随問他,“可聽到他們都談論什麽了?”
老板想了想,搖搖頭,“看着就是高門大戶的人家,除了管事的出來說要添飯添湯,随從都守規矩得很。”
那就是沒有聽到什麽。
鳳随又問老板娘。
老板娘聽這位年輕俊美的官爺跟他們說了半天話,膽子也大了一些,嘴皮子很是利落的交代說:“我們當家的說的對,那可真是高門大戶的人家!奴家可算是開了眼了!那位夫人看着就派頭十足,走路走在中間,身邊還有神仙似的小娘子扶着。哎喲喲,那幾位小娘子都長得花容月貌,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鳳随,“……”
司空,“……”
怎麽忽然有一種開始聽藝人說書的感覺?!
鳳随打斷了她的描述,“大娘在待客的時候,可聽到她們說什麽了?”
老板娘從興奮狀态裏被拉回來,又收到了老板兩個警告的白眼,頓時蔫了,聲音也跟着低下來兩度,“那位夫人不怎麽說話,旁邊還有一位跟她年歲相當的夫人,她倒是問了好些飯菜上的事情。”
這說的,應該就是華陽公主和崔娘子了。
老板娘又說:“還有一位俊俏的小娘子,拉着個女娃娃說悄悄話。哎喲喲,女娃娃長得就跟年畫上的童女似的……”
鳳随正猜測這說的應該是蘇琳和喬穎兒,就聽老板娘說:“那女娃娃的娘親也美貌得很,就是站在一邊兒不愛說話。”
鳳随反應過來,這跟喬穎兒親近的,是崔家的小娘子。
他也懶得再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問他們這一夥兒人可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他原本沒有抱着什麽期望,沒想到夫妻兩個聽到這話,對視一眼,都露出躊躇的模樣。
“說吧。”
看到真被問出了什麽,鳳随反而淡定了。
老板和老板娘互相推搡了一會兒,不大情願地走出來說:“那一家客人走後,小的正帶着夥計們收拾東西,就有人上門來打聽……就是打聽剛才來店裏歇腳的那些客人。也是問這些話,都說了什麽、吃了什麽之類的,然後又問他們是幾時走的,走的是哪條路。”
“什麽人?”
“就是東街上兩個偷雞摸狗的潑皮,一個叫王順子,另一個叫關小虎。”老板說着,一臉肉疼地解下錢袋捧了上來,“不敢欺瞞公爺,這就是他們給的打賞。”
錢袋裏是兩塊花生粒大小的碎銀子。
鳳随接過碎銀子看了看,沒看出什麽,随手又遞給了司空,司空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後湊過去聞了聞。
鳳随詫異。銀子是從他手裏流過去的,他可以肯定,并沒有什麽異常。
司空察覺到他的視線,擡起頭悄悄眨眨眼,“大人,不如換兩塊碎銀賞了老板吧。官府不好奪人家的賞銀,但這東西又确實是物證沒錯。”
鳳随掃一眼身旁的空青,空青連忙解下錢袋摸了兩塊差不多大小的遞給了老板。
老板和老板娘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這兩個潑皮的情況。
從客棧裏出來,鳳随就見喬家的兩個人正跟他的衙役們一起等在門外。這兩個人都是做慣了差事的人,雖然等的時間有點兒長,但也不敢有絲毫的不耐煩。
鳳随避開這兩個人,暗暗吩咐自己的侍衛留下幾個人去東街拿下王順子和關小虎。拿了人之後也不必在鎮子上等着,直接帶回大理寺。
侍衛們領命而去。
幾人上馬,下一站就是無量寺了。
鳳随就見司空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張草紙,将剛才那兩塊碎銀子小心地包了起來,珍而重之地塞進了自己懷裏。
鳳随就越發納悶。不過他納悶的不全是司空怎麽這麽看重那兩塊銀子,而是……這小子難道出門還随身帶着草紙?
這是什麽毛病?!
鳳随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湊近一些,小聲問他,“你出門怎麽帶着這東西?”
司空沒反應過來,“什麽?”
鳳随與他對視片刻,見他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滿是無辜茫然,無奈的敗下陣來,擺擺手,“當我沒說。”
司空卻反應過來了,他剛才除了草紙就沒拿過別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人是說草紙?擦東西、擦汗……都方便啊。”
鳳随更無奈了,“你就不能帶一塊帕子?”
司空的表情更茫然了,“那不是……還得洗嗎?”
他可不愛幹家務,洗自己的衣服就已經很辛苦了,能少洗一點兒還是少洗一點兒吧。
鳳随,“……”
“算了,當我沒說。”鳳随望天,覺得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竟然問這樣的問題。
司空卻覺得莫名其妙。他以前的習慣就是出門的時候在身上揣兩包面巾紙。現在雖然沒有那個便利條件,但是出門帶着的草紙他也花時間裁成了面巾紙的尺寸,還每一張都規規矩矩地疊起來了呢。
他還覺得自己是個講究的人呢。
但是鳳随卻好像對他的小習慣很不以為然,司空心想,這大概就是代溝吧……上千年的代溝,觀念不同也正常。
鳳随郁悶了一會兒,小聲問他,“發現什麽了?”
司空那麽小心地把碎銀子包起來,總不會毫無理由。
司空左右看看,見喬家的兩位官家遠遠走在前方,他們身後又都是鳳随的侍衛,便湊過去一點兒,悄聲說道:“那兩塊碎銀子成色很好,跟空青還回去的差不多。大人,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市面上流通的銀兩,純度是不同的。”
鳳随聽見這話,不禁愣住。
他是貴公子,起卧都有人照顧,就算打賞手下,或者出門買什麽東西,也都有随從跟着,他自己是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銀錢的。所以司空說的這個問題,他竟然從來也沒想過。
司空見他沉思,便繼續說道:“不同純度的銀子,兌換的銅錢數也是不同的。能用這樣的碎銀打賞,屬下猜測,這人身家與大人應該相差不多。”
至少也是同一個階層的人。
鳳随示意他繼續說。
“而且這賞銀子的人,很可能是女人。”司空想了想,“或者,碎銀子之前曾經裝在熏過香的荷包裏。大人平時衣服上也有熏香,聞慣了香氣。碎銀子上的味道又淺淡,所以大人很難注意到。”
宋代是典型的文人當家,各種風花雪月的享受方式多如牛毛。調香就是其中的一種。司空就注意到鳳随的衣服上也是有香味兒的。
當然以司空的生活水平,對于熏香的種類就很難有機會去了解了。
鳳随又驚訝了一次。這也是他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細節。見司空托着草紙包遞到了他面前,他也湊過去很小心的嗅了嗅。
這一次,因為全神貫注,鳳随真的察覺到了碎銀上散發出來的極為淺淡的一絲香氣。
鳳随皺了皺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覺得這種味道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聞到過。
“銀子一直揣在‘聚富’老板的身上,他身上的衣服沒有熏香,所以碎銀上的氣味兒才能得以保留。大人回去之後,可以找一個懂熏香的人來做檢查,看看這種熏香是不是有什麽特點。”
司空覺得熏香這個東西,跟後世的香水具有相同的意義,都是為了凸顯自己的格調。所以這個東西,應該是會有一定的辨識度的。畢竟用香的人,肯定都希望自己的味道是獨一份兒的。
鳳随點點頭,“按理說,殘留在物體表面的香味兒應該是很容易就散掉的,但碎銀上的氣味兒卻能得以保留,這裏面,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比如碎銀的主人正在調香,手指接觸過濃度較高的香粉或者汁液。或者這人在給王順子和關小虎下命令之前,雙手正在反複地把玩這兩塊碎銀,于是香氣随着指尖的汗水一起留在了碎銀的表面。
鳳随再一次覺得司空真的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頭腦缜密,人也不浮躁。而且據陳原禮說,他還很能打。
“草紙沒有多餘的氣味兒,不會對銀子上的氣味兒産生幹擾。”司空小心眼的瞥他一眼,覺得草紙的優點有必要說一下。
鳳随,“……”
他看着司空認真的小眼神,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