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木盆
第12章 木盆
嫌犯不再負隅頑抗,接下來的審訊就變得順利了。
槐婆婆與喬老漢勾結在一起,溺死了李大郎,抛屍在村外的池塘裏。村長請了郎中來驗,之後上報裏長。一連串的流程走過來之後,判定李大郎是醉酒失足落水。
嫁人不足半年的李錢氏就這麽成了寡婦。
李大郎家境尚可,也有幾畝田地,不過李家的其他人是不會由着一個寡婦霸占李家的田地的,李錢氏在村裏沒了活路,與她有私情的喬六郎又因為擔心案子會追查到自己頭上,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槐婆婆走投無路,她擔心娘家會将她再賣掉,不敢回娘家,索性回來投奔舊主人。黎章氏那時正在籌備婚事,身邊也缺少得用的人,便留下了槐婆婆。
“民婦也沒想過喬六郎竟然會找到黎家來,并以舊事威脅。”槐婆婆慘笑,“民婦沒有辦法,只好拿些銀錢給他……”
鳳随問她,“銀錢何處得來?”
“起初,民婦拿自己攢下來的體己給他。”槐婆婆眼中流露出怒意,“沒想到他都拿去賭,很快又找上門來。民婦沒有辦法,就說幹脆一起死好了。這老東西見民婦身上沒有多餘的油水,便說讓民婦再給他一筆錢,他就回鄉去,再也不來找民婦。”
鳳随冷笑,“你信?”
槐婆婆拭淚,“民婦走投無路,不得不信。”
是了,她是不敢去告官的。
槐婆婆沉默下來。
鳳随便問她,“後來,你從哪裏搞來銀錢堵這個大窟窿?”
槐婆婆微微側過臉,好像不去看黎章氏就可以當她不存在一樣,聲音也不自覺的氣弱了,“民婦積蓄有限,都給了喬老漢……”
她仿佛有些難以啓齒,吞吞吐吐道:“娘子剛好要去青水庵供奉,又害了頭疼,就……就讓民婦帶着這些銀錢跟幾位相熟的娘子一起去。民婦就尋個由頭,半路上推脫有事……将銀錢給了喬老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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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章氏大吃一驚,但顧慮到剛才的兩次掌嘴,不敢出聲,只是氣憤不已地盯着槐婆婆,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做這樣的事。
鳳随便道:“不止是銀錢吧?”
槐婆婆瑟縮,“民婦與娘子朝夕相處,不敢輕易動她的東西。就……就拿了小娘子的幾樣首飾……”
“你偷走小劉氏的雀頭釵,又怕事發之後,牽扯出你的麻煩,就跑到黎章氏面前造她的謠。”鳳随也是大開眼界,他一向認為上歲數的人多是吃齋念佛,心慈手軟,想不到還有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槐婆婆垂頭應了聲是,“民婦對大娘子說,這雀頭釵,小娘子平時喜愛的很,尋常日子都不舍得戴。如今不見了,怕是……怕是送了情郎……”
司空這個時候也想明白了,為什麽小劉氏送信回家的時候要說黎家逼死她這樣的話。
她那時已經知道槐婆婆不安好心了,但無奈婆母和丈夫都十分信任她,反而懷疑她與別人有了私情。
小劉氏便想着把話說的嚴重一些,引起娘家人的重視,盡快來一趟黎家,給她撐腰,同時将這件事撕扯清楚。
但槐婆婆知道她讓周婆子送了信,狗急跳牆之下,當夜就動了手。
鳳随又問,“小劉氏怎麽知道是你偷了她的首飾?”
槐婆婆不敢擡頭,“她看到民婦帶着孩子在她房裏玩耍,猜到是民婦所為。但民婦跟娘子住在一起,她是不敢到婆婆房裏來亂翻的。”
鳳随掃了一眼黎章氏,見她眼圈通紅,滿臉都是愧意,便猜到小劉氏必然曾跟她說過槐婆婆不可靠這樣的話,只是她不肯相信,反而懷疑小劉氏是倒打一耙。
槐婆婆說着說着竟然開始叫屈,“小劉氏不知從哪裏打聽到那天民婦并沒有跟着鄰居的幾位娘子同去青水庵,就跑來逼問民婦是不是私吞了娘子的銀錢。她警告民婦盡快還錢,否則就要告訴東家,将民婦趕出門去。民婦也是沒有辦法了……”
一旦小劉氏把這事兒在黎章氏面前捅破,槐婆婆再如何花言巧語,黎章氏也不會信她了。而且她必然會逼問銀錢的去處。
若是牽扯出喬老漢,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民婦就在飯菜裏下了藥。”槐婆婆說:“沒想到小娘子要等東家回來一起吃飯,娘子就帶着兩個孩子先吃過飯,各自去歇息了。後來,東家也回來了,又跟小娘子因為閑話的事撕打起來。”
“東家是喝了酒回來的,鬧了一通就自去睡了。小娘子一氣之下就到後院找婆母告狀……”
司空也跟着嘆了口氣。
小劉氏想當着婆婆的面撕掉槐婆婆的假臉皮,沒想到槐婆婆已經設下了埋伏等着她一頭鑽進來。
槐婆婆從小做的就是下人的活計,身體強健,又比小劉氏長得高壯。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制服小劉氏并不難。
“東家已經醉酒,孩子們和大娘子、還有做飯的周婆子,都藥性發作,昏睡過去了。”槐婆婆破罐子破摔的說道:“小劉氏進了娘子的房間,才發現是民婦在等着她。她之前剛剛小産過,身體還有些虛弱,動起手來根本不是民婦的對手……民婦将她溺死在了水盆裏,又拖到了院角扔進井裏。”
鳳随點點頭,“也算周密。”
司空有些無語的看一眼鳳随。
他可是審案的長官,這個時候點評這麽一句,真的合适嗎?!
“李錢氏,”鳳随問她,“你對喬老漢其人并非一無所知,就沒想過他若是貪得無厭,繼續來找你勒索,你又要如何?”
“想過,”槐婆婆始終垂着頭,“民婦也想過找個機會将他殺掉,一了百了,無奈這老東西奸詐得很,對民婦處處提防,實在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癱坐在一邊的喬老漢險些跳起來,怒道:“你這個黑心爛腸的賊婆娘!”
鳳随瞟了他一眼,倒也沒呵斥他,只是繼續追問道:“你給黎章氏和兩位小主子喂下的迷藥,是從何處得來?”
“是托喬老漢找來的。”槐婆婆忙說:“昌平街上有兩家藥鋪,都是多年的老店了,民婦怕被人認出來,只得托了他去。”
喬老漢又叫喚起來,“小的可不知這賊婦是要害人……”
鳳随冷不丁反問一句,“當真不知?!”
喬老漢一下卡了殼。
司空這個時候就想到了《水浒傳》裏曾經出場過的蒙汗藥。不管是打家劫舍,還是眼饞人家的一身肉,要藥翻了回去做餡,都離不開這等神物。
他當初在黎家勘驗現場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納悶,鄰居家好歹有院子房屋相隔,聽不到什麽也說的過去。但兩個孩子就睡在隔壁,黎有福和小劉氏都打起來了,倆孩子竟然一點兒也沒有驚動,多少有些不同尋常。
鳳随叫人把黎有福也帶了上來,黎章氏一見兒子,心中又愧又悔,忍不住掉下淚來,“娘老糊塗了,對不住你媳婦兒。”
黎有福剛才就在堂外守着,審案的經過也聽得分明。此刻他也是一臉愧疚的神色。
他是男人家,平時家裏的瑣事都是母親這個一家之主在管着,結果不但冤枉了自己的兒媳,身邊伺候多年的人還是這麽一個膽大心黑敢對主人下手的惡鬼,黎有福也很難說出原諒她這種話。
如今真相大白,黎有福知道自己冤枉了小劉氏,心裏除了悔恨,更多的還是自責。出事的時候,他就在前院,若不是醉酒,按理說應當能救下小劉氏……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槐婆婆跪伏在地,也不理會喬老漢的喊冤,一再重申這老東西就是她的同謀。還說除掉小劉氏的主意,就是喬老漢想出來的。
喬老漢氣得要跳起來打她,又被衙役按住。
這個時候案情已然大白。鳳随看過供狀,确認無誤,交給衙役拿下去給人犯畫押。
鳳随眼角的餘光瞥見司空朝着他的方向小小挪了兩步,便擡頭望過去,微微挑眉,露出詢問的神色。
司空小聲問道:“大人,小的還有兩句話想問問這婆子。”
鳳随微微颌首。
司空就從衙役的隊列裏走出一步,問槐婆婆:“李錢氏,出事當晚,你給周婆子也下了藥?”
槐婆婆有些詫異的看看這位官差,見主座上的大人沒有反對,便點頭道:“是。她趁着一家人吃飯的功夫跑出去給劉家送信。回來的時候家裏人都吃完了,給她留下的飯菜裏,民婦也下了藥。東家和小娘子打起來的時候,民婦跑去她房裏看了,見她睡死過去,才又回到後院大娘子的房裏等着。”
司空這會兒看着這老婆子,就有些心驚肉跳之感。覺得這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樣子,奈何滿心都是如何除掉擋路的人,當真如惡鬼一般。
“周婆子藥性發作的晚一些,半夜事發,官差上門,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所以早上的時候,她就起得晚了。”司空又問,“她走進竈房的時候,你正在燒火……你燒的,是不是就是溺死小劉氏的木盆?”
槐婆婆默默點頭。
“你是做賊心虛,怕周婆子看出端倪,才将她攆走?”
槐婆婆沒有出聲。
“黎章氏就沒有懷疑房裏為何突然換了新盆?”
槐婆婆嗫喏道:“她體弱,藥又下得重,早起時她還有些頭疼,再加上家裏出了這等大事,到處都亂糟糟的。民婦只說原來的木盆摔壞了,大娘子也沒有多問。”
黎章氏痛心疾首,掩面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道:“我何時虧待過你啊……你要用錢為何不直說,反而要害人?!我的兒媳婦……”
槐婆婆這個時候卻突然間像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子直起身,“大娘子這話說的也不虧心?!難道你從未背後埋怨這個兒媳選的不好,連生兩胎都是賠錢貨?!你不是也說過,要是換一個能生養的就更好了……”
黎章氏被她這一番疾風驟雨般的質問驚呆了,“我……我這不是随口抱怨嗎?我并沒有真的想換人啊。”
槐婆婆冷笑,“可是我跟你說,小娘子跟人不清不楚,壞了黎家的名聲,最好休掉的時候,你還是很高興的呀。甚至還琢磨起休掉之後再找誰家的小娘子……”
“我,我沒有。”黎章氏也急了,但她反駁的時候,又帶着幾分心虛,“她不孝順我,總跟我頂嘴,我也只是想着教訓她一下……”
“哈,”槐婆婆怪笑一聲,“你這話也就騙騙你自個兒吧。”
司空有想要扶額的沖動。
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司空是相信黎章氏曾無數次跟自己最親近最熟悉的姐妹阿槐抱怨過兒媳婦的,她不溫順,每次跟兒子發生争執都會反抗,還會跟娘家告狀,搞得左鄰右舍都知道她兒子脾氣不好。
她也不善生養,嫁過來連生兩胎都是女兒,好容易又懷上,結果還小産了。
但司空也相信,黎章氏的抱怨,很多時候只是單純的抱怨,她想在小劉氏的面前樹立起自己的權威,想要她聽話懂事。但并不是真想送她去死。
可是她真的就這麽死了。
換了任何一個人,心裏只怕都會生出恐懼的感覺來,唯恐冥冥之中,會有神佛将這個可怕的結果,清算在她的頭上。
無論是黎章氏還是黎有福,都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後悔又恐懼。但假若時光倒轉,他們會不會悔改,善待那個曾被他們虧待了的女子呢?
司空沒有繼續往下想,他只是搖了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