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年
第11章 當年
槐婆婆很快鎮定下來,“回大人,那死鬼确是酒醉之後,掉進池塘裏淹死了。”
“是嗎?”鳳随的語氣十分平靜,“當真只是酒醉溺水?”
槐婆婆身體微微發抖。
司空看着她,心中頗有些不可思議之感。對她,也對鳳随,他沒想到鳳随去查一個人,竟然能查到二十年前去——這效率,簡直能把蔡大人甩出十條街了。
至少黎家的鄰居,就沒有誰提過槐婆婆還曾經嫁過人。司空還以為這老婆子是一直跟在黎章氏身邊伺候的。
“傳王老二。”鳳随俯視着跪在堂上的槐婆婆,十分平靜的問道:“李錢氏,你是否聽過一句話,叫做害人終害己?”
槐婆婆目光有些閃躲。
但她跪在那裏,後背挺得筆直,嘴唇也緊緊抿着。整個人的姿勢于無形中流露出一種極為強硬的姿态。
鳳随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靜靜等着衙役領着人證上堂。
司空算起來已在衙門裏打過兩年小工了,也見識過犯了事的罪犯、膽大包天的惡人,他看得出槐婆婆這會兒還對自己的處境抱有希望。
除非證據确鑿,否則她什麽都不會承認的。
王老二很快被帶了上來。
他是一個有些虛胖的中年人,頭發有些蓬亂,身上的衣衫也帶着血跡,明顯是一副受過刑的樣子。
他瑟縮地跪下,不等有人催他,就噼裏啪啦地開始招供了,“大人,就是這個老婆子跑來店裏找小的,讓小的找個機會跟東家說一說東家娘子的閑話……小的在黎家鋪子裏做了十多年了,鋪子裏的夥計也都知道她是黎大娘身邊的人,哪裏想得到她會瞎說,還以為她是真心為東家着急……”
鳳随打斷了他,“你只說你後來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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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婆子說了一通東家娘子的閑話,”王老二的胖臉上露出委屈又嫌棄的神色,“小的一琢磨,到底有些不放心,就追上去想問個清楚,結果就看見……”
他停了下來,斜着眼去看跪在一旁的槐婆婆。
槐婆婆卻猛然擡頭,一雙眼睛冒出兇光,“你跟蹤我?!”
被她這樣喝問,王老二的膽氣反而被激發,嗓音都跟着拔高了,“這種事,問都不問就胡說,你當我是長嘴的八哥?!”
鳳随敲了敲桌面,“你追上去,看到了什麽?”
王老二轉頭望向鳳随,表情立刻就變了,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親爹似的,“大人!小的那天追到了市集上,就見這老婆子正跟個老漢拉拉扯扯!小的繞到他們後面,就聽這老婆子說讓他再等等,不許去甜水井胡同找她,還說要不然就魚死網破什麽的。”
他沒有回頭去看槐婆婆,不知道她正死死瞪着他,要不是周圍還有衙役,她怕是要沖過去掐死他了。
鳳随點點頭,“你以前可曾見過這個老漢?”
王老二連忙搖頭,“沒見過,沒見過。這老漢衣衫褴褛,一張雞皮老臉,看着就兇得很。小的覺得這老漢鬼祟,就打發身邊的小夥計跟着去看看,看他到底住在哪裏。小的起初還以為他是這老婆子的什麽親戚,上門打秋風,這才遭了嫌棄。”
旁邊的槐婆婆聽他說還派了小夥計去跟蹤那個老漢,氣得直喘粗氣,手都抖起來了。
黎章氏就跪在槐婆婆的身旁,大概是意識到槐婆婆背着她做了很多古怪的事,神色也有些恐慌起來。
鳳随的語氣依然四平八穩,“那你可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王老二急着戴罪立功,簡直不等着長官發問,就迫不及待的要交代了,“這老漢就住在南城門外面的土地廟裏,來了大約有小半個月,剛來的時候,還跟廟裏的乞丐頭子打了兩架,後來人家看他一把老骨頭,就睜一眼閉一眼的讓他住下來了……他自稱姓喬,廟裏的乞兒都稱他喬老漢。”
黎章氏聽到這人姓喬,有些驚訝的看着槐婆婆,“姓喬?莫不是你說過的……家裏逼你再嫁你不肯答應的那個……”
她話未說完,就見槐婆婆猛地轉過頭,一臉兇光地沖她吼了一聲,“閉嘴!”
黎章氏被她吓住了,呆呆的不知所措。
鳳随手中驚堂木重重一拍,眉眼沉了下來,“咆哮公堂,掌嘴!”
一個身材高壯的衙役走過去,在槐婆婆那張有些虛浮的胖臉上啪啪扇了幾掌。
這人動作又快又狠,幾巴掌下去,槐婆婆的兩頰就紅腫了起來,嘴角也有血絲滲出,竟是将牙齒都打得松動了。
鳳随又道:“帶喬老漢。”
司空就見形容狼狽的槐婆婆聽到這句話也下意識地望向堂外。挨了打,她的腰身似乎佝偻下去了一些,呵斥黎章氏的那股兇悍氣不見了,反倒多了幾分凄惶。
這個喬老漢落網,司空心想,剛才有侍衛來義莊報信,說的就是這件事吧。
這王老二可真是個人才。
司空請鳳随出面抓住他的時候,可沒想到他能給他們帶來這麽大的驚喜。
腳步聲傳來,衙役帶着一個蓬頭垢面的老漢上堂,将供狀并一個布包一并呈了上來。
鳳随看過供狀,拉開布巾一角往裏看了一眼,又輕輕合了回去,問道:“黎章氏,你可見過此人?”
黎章氏上下打量這老漢,眼中露出驚疑的神色,“回大人,民婦從未見過他。”
鳳随又問槐婆婆,“李錢氏,喬老漢已經招供了。”
槐婆婆目光閃躲,“民……民婦不知。”
鳳随便道:“你既不知,那就讓喬老漢來說吧。”
說着,他将目光轉向喬老漢,上下打量道:“二十年前,想來也是孔武有力的漢子。喬老漢,當年之事,誰是主謀?”
喬老漢的年紀比堂上的兩個老婆子要大一些,頭發花白,形容頗為潦倒。但他确如鳳随所說的那樣,身形高大,再加上面相也帶着桀骜不馴的兇氣,想來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麽溫馴的良民。
此刻他垂頭喪氣地跪在堂上,也是一副被打服了之後,不得不低頭的姿态,“回大人,當年的事,是李錢氏指使小人做的。”
槐婆婆這個時候突然迸發了一聲極為尖利的慘叫,“你胡說!”
鳳随一敲驚堂木,“掌嘴!”
司空把頭扭向一邊。
巴掌聲聽起來就疼得很。鳳随的手下不會是什麽心慈手軟之輩。這個槐婆婆剛挨過打,肯定是真的心急了才會忍不住叫出來。
喬老漢也被震住,片刻之後緩過一口氣,才又說道:“這老婆子找上小的,說李大郎總是喝酒,喝醉了就拿她出氣,她實在是沒活路了,央求小的幫她……”
鳳随打斷了他的話,他抖了抖手中的供書,“她為何別人不求,只求到你頭上?”
“大人!”喬老漢擡起頭,頗懇切的看看鳳随,又慌忙垂頭,語氣卻急切了一些,“小的從她家門前過,她請小的進去喝茶……是她主動勾引小的!”
一句話,将槐婆婆釘死了。
槐婆婆的身形癱軟下來,雖然板着臉,眼中卻流下淚水。
鳳随示意他繼續交代。
“後來,她就說李大郎遲早會打死她,她實在受不了了。”喬老漢一邊說一邊磕頭,“她指使小的埋伏在她家院子裏,等李大郎回來發作她的時候出來将他打暈,然後……然後這婆子就發了狠,按着李大郎的頭将他溺死在了水盆裏!”
司空聽的心驚肉跳。
他雖然已經猜到了小劉氏的死因,但這樣一個相似的行兇過程從嫌犯嘴裏說出來,卻仿佛每一個字都帶着奇異的震顫。
大約是最主要的部分已經講了出來,喬老漢接下來的講述倒是順暢了許多,“然後李錢氏就指使小的與她一起,将李大郎拖到了村外的池塘邊丢……丢了進去!李大郎身上的錢袋裏有些銅錢還有兩塊碎銀,她都給了小的。小的還以為這婆娘有幾分真心,還琢磨等些日子就娶她過門,沒想到,李大郎的喪事一過,她就不聲不響地跑了!”
鳳随轉頭望向槐婆婆,“他說的可屬實?”
槐婆婆苦笑了一聲,“民婦沒有主動勾引他,他在村裏就是個偷雞摸狗的爛賭鬼,有什麽值得勾引的。”
喬老漢罵道:“你這賤婦,滿口謊話!”
司空又一次把腦袋扭開了。
他想不明白,這喬老漢既然親眼見過槐婆婆亂插嘴的後果,竟然還急不可耐地找打。
當然,他也不會同情這種人就是了。
挨了揍,喬老漢頓時老實了。
槐婆婆卻仿佛被這一通巴掌聲喚醒了神智,她端端正正地跪好,朝着鳳随磕了個頭,“大人,民婦願招。”
鳳随微微颌首。
槐婆婆便道:“民婦家貧,從小就将民婦賣給了章家大娘子做丫鬟。後來民婦年紀大了,家裏便将民婦贖了回去……說是贖,其實大娘子一直待民婦極好,章家也沒要什麽錢,反而給了民婦一些嫁妝。”
旁邊一臉呆滞的黎章氏聽到這裏,也流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家裏将民婦許給了同村的李大郎。李家有幾畝田地,日子也還過得。民婦嫁過去之後,起初還好,可好日子沒過多久,李大郎就原形畢露,成日在外面游蕩,家裏有點兒銀錢都被他拿去沽酒。回家就打人摔東西,民婦那時懷有身孕,也被他打得小産……”
槐婆婆哽咽道:“民婦身體尚未恢複,就被他攆出去砍柴。民婦昏倒在半山腰,被這喬六郎發現,送回了家,從那以後,便與此人有了來往。他有時會給民婦送些吃食……有一次他正與民婦私會,李大郎突然回來,撞破此事……”
鳳随坐在高處,堂上諸人都是什麽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下如陳原禮徐嚴之流,都是心思簡單的一根筋,此刻滿臉俱是“奸夫淫婦該殺”。黎章氏被槐婆婆和喬老漢的供詞吓住了,看着這兩人的眼神像是看見了活鬼。
而站在徐嚴身旁的司空,表情就比較有趣了。與陳原禮徐嚴那般直白的氣憤相比,他的眼神更為平靜。
但他的平靜裏,又仿佛包涵了更為複雜的東西。甚至,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同情與诘問。
鳳随沒有猜錯。
司空這個時候,真的很想拎着槐婆婆的領子好好問問她:“既然你也是吃過苦的人,看到處境相似的小劉氏,你為什麽不肯幫她一把,反而要變本加厲地加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