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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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伊森将安德烈從浴缸裏撈出來時,教授已經昏迷不醒,他渾身發紅發燙,像朵暴雨後被摧殘得濕淋淋的罂粟花。在他懷裏,他顯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如煙而去。伊森心中詫異他此刻的狀态,又懊悔起自己晚上的不加控制。
一定是因為我太過放肆,伊森後悔不疊,急忙擦幹安德烈身上的水,把他抱到床上。他直起身的那刻,突然覺得教授變輕了,仿佛有什麽離開了他。他又是驚訝又是疑惑,更多的卻是心疼。
好似松針輕輕戳着心髒,是尖銳而又若隐若現的疼痛。伊森緊張地咬緊下唇,在床上端詳教授,甚至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遍他的身體。最終,他在他高燒的額頭上确定,他是患了熱病。
這病在拉丁美洲很常見,在某些時刻是獨屬于這片土地的。仿佛是種詭異的巫術,人會在瞬間被“魔鬼”抓住靈魂,嚴重時甚至會撒呓掙,看到很多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比如在決鬥中死去的亡魂,在河水裏下沉的精靈,還有那手持弓箭的女神,以及頭被擰斷的鬥雞……
伊森趕忙喂安德烈喝了點水,他可不想讓教授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不屬于他們,拉丁美洲的魔幻會在這一刻要了異鄉人的命。他跑到酒店燭光搖曳的大堂,在那裏找到了昏昏欲睡的老板,問他要治療熱病的快速藥。
“這裏可沒有什麽快速藥,先生,您可以用點香茅和忍冬泡水喝,魔鬼讨厭香氣。”老板耷拉着眼皮說。
伊森哪裏敢相信這種鬼話,可他又本能地不相信這鎮上的藥店,哈瓦那随處都是低劣藥品,何況這裏?見他猶豫之際,老板已經泡好了一壺茶塞給他,說:“只有白天開門,先生,晚上醫生都離開鎮上了。”
伊森只好捧着那壺散發清香的熱茶水走到樓上,喂安德烈喝下了一些。他憂心忡忡地躺在他身邊一刻也不敢移開目光,盯着那張燒紅的臉,他心中産生無限柔情。
他在教授臉頰上小心翼翼地一吻,“對不起,伊利亞。”
他躺在了他身邊,把他抱進懷裏,再次親吻他的額頭,喃喃自語道:“你不會怪我的吧,伊利亞……”
兩行眼淚從伊森眼角滑落,他怔怔地上揚嘴角,仿佛看到了未來。
“你不會怪我的,我相信。”
他對安德烈如此說,卻是說給自己聽。
他也閉上了眼睛。
夜風吹過哈瓦那,新的一晚即将開始。閃爍的霓虹燈下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內,西蒙盯着手中的酒杯出神,就連約瑟走到身邊他都沒發現。他鮮有如此不設防的時刻,身軀微顫,灰色眼睛裏掠過些許驚惶。
他手上有太多人命,長期處于被複仇暗殺的狀态,他倒不是怕死,只是現在他還不能死。
約瑟走近,在他耳邊輕聲說:“蘭斯基先生要見您。”
“嗯。”
西蒙放下酒杯,出了酒館坐上黑手黨标配的林肯老爺車,一路疾馳到Riviera酒店。穿過華麗的大堂,這座新修建起來的豪華酒店已經吸引了無數豪賭的顧客,西蒙向那些對自己致意的微笑回以真誠而禮貌的笑容,卻在進入電梯後徹底冷下神情。
約瑟低頭跟在他身後,似乎已是見怪不怪。
頂層的總統套房裏,西蒙走向站在落地窗前抽雪茄的梅耶,躬身握住他的右手,在他手背上落上一吻。
“先生。”西蒙後退一步,尊敬而順服地低垂眼眉。
梅耶的目光從他身上輕輕掃過,吸了一口雪茄,緩緩吐出白而濃厚的煙霧。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惘,給人一種不設防,仿佛可以趁機而入的錯覺,但西蒙知道,他依舊危險,很危險。
“你說,為什麽有的人總是那麽不聽話呢?”梅耶的語氣帶有寵溺的嗔怪,并非真正的責怪。
西蒙淺笑,回道:“沒有人願意活在束縛之下,除非有所得到。”
“我能給他的有很多,只要他耐心一點。”
“想必他是知道這一點的,您無需擔心。”
“不……他并不相信我,他有自己的打算,我能看出來,盡管沒那麽清晰……你覺得呢?西蒙,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西蒙勾起唇角,“算不上是好朋友,他何曾把我放在眼裏?我只能說一切盡在掌控中,至少我這邊沒有收到任何可疑的消息。”
梅耶若有所思地點頭,看向窗外的海岸線,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轉身問:“對了,你上次抓到一個聯合會的學生,為什麽就那麽容易地放了?哦,西蒙,我可不是在監視你,只不過你太過于善待你的手下,連有些人拜倒在了克麗絲的裙下都沒有發覺。”
“不。”西蒙含笑說,“我發覺了,我只是需要一次證明的機會,很幸運我得到了結論,感謝您,先生。”
他和梅耶相視一笑,解釋說:“之所以讓他們輕易帶走那名學生,是因為到目前為止,聯合會以及菲德爾都未曾表現出針對美國以及黑手黨的傾向,要知道菲德爾本來也出身上流,我們在無法遇見其革命是否成功的情況下,最好不要站在他們的敵對方。”
“可那都是些左翼分子。”
“是的,您說的很對,雖然都是些左翼分子,但他們都是夢想家,用美麗的謊言來俘獲民衆的那顆單純的心,可等到他們真正上臺後,耽于權力,中飽私囊……只要是人,是左是右根本不重要。”
梅耶眼裏流露出贊賞,他微笑說:“沒錯,只要古巴仍在美國的掌控之下,紅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紅色背後的那頭猛獸。你聽說了嗎?他們在柏林那邊鬥得正兇呢。只希望那頭紅色猛獸的觸手伸得不要太長,伸到我們的地盤上來。”
“我會剁掉那些觸手的。”西蒙說。
梅耶哈哈大笑,走到西蒙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這話說得就有些狂妄了,我們可以在美國國土內抗衡那些FBI,也可以在古巴把那些CIA耍得團團轉,那是因為我們了解他們。可對于蘇聯人,哼,蘇聯人……”
梅耶似乎想起了他幼年時在波蘭的不美好經歷,笑容都變得扭曲起來:“那是一群瘋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做什麽都跟打仗似的,贏了便把你踩在腳下,輸了就急眼一起玩完,無論如何,和他們對上,是輸是贏都沒有好下場……”
他看向西蒙,說:“總之,嚴密監視古巴境內,絕不能有任何蘇聯人的存在,如果有的話……”
他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微笑,西蒙當下心領神會。
“CIA不會坐視不理的。”西蒙說。
梅耶挑起一邊眉毛,手中雪茄抖動幾分。他揮揮手,西蒙便向他告退,走出了這間豪華的總統套房。只是在他關上門的剎那,梅耶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身上。
“西蒙。”梅耶叫住了他,“你知道這一切都來之不易吧。”
“一切?”西蒙擡眼,迎上梅耶若有所指的微笑。
“是的,一切,你所擁有的一切。”
西蒙颔首,恭敬說:“當然,我的所有都是來自于您,作為回報,您擁有我唯一的忠誠。”
梅耶揚了揚手,西蒙向他再次鞠躬,關上了門。轉身之際,他的目光在剎那間由溫順變得陰鸷,走過走廊轉角時,他看到了環抱雙手靠在牆上的賽爾喬。他渾身散發慵懶而危險的氣息,就像西非草原上下午躲在陰涼下昏昏欲睡的獅子。
他向後順了一把微長的棕色卷發,收起筆直的長腿,站直了身體,将褐眼裏的光凝聚成一點,戲谑地沖西蒙笑:“怎麽,他又開始疑神疑鬼了?”
西蒙瞥了他一眼,“這種話不該從你嘴裏說出來。”
賽爾喬哈哈笑了兩聲,從懷裏拿出一柄銀色的煙盒,露出裏面的定制“香煙”,遞到西蒙面前:“要不要試試,最新的貨。”
“不用。”西蒙冷冰冰地拒絕後走過賽爾喬,突然說:“這套西裝并不适合你。”
賽爾喬撇了撇嘴,“是因為我沒有你那麽好的身材麽?”
“不。”西蒙轉過身,對賽爾喬露出友善的微笑,“你該活潑一些,做你自己。”
“是嗎?”賽爾喬朝牆上軟軟一靠,“你的意思是說我沒必要那麽紳士?哦,親愛的西蒙,你在暗示我什麽呢?”
“暗示你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那會很危險的,西蒙,要知道你才是我的對手。”
“不錯,可你也沒蠢到直接來挑戰我,克麗絲不是也朝你伸過手嗎?”
西蒙朝賽爾喬擡眉,留下一道譏諷的笑容,就此消失在了走廊盡頭。賽爾喬注視他離開的背影,笑着說:“我會上你的當?”
他點起一根香煙,深深吸了一口,面頰逐漸潮紅。
“可是這個當,不上也得上啊......”他苦笑搖頭,收攏思緒的紛繁複雜,将香煙摁熄後走進了梅耶的總統套房。
與此同時,電梯的下行中,西蒙凝視前方,雙眉緊擰。約瑟在他身後也顯露出罕見的憂心,可在西蒙渾身散發出來的攝人氣場中,他大氣都不敢出。
“查到那個地方了嗎?”西蒙突然開口問。
“查到了。”約瑟在他耳邊輕聲說,“正如您所猜測,需要三把‘鑰匙’。”
“嗯。”西蒙腦海裏快速思索,撫摸衣衫下緊貼在胸口的吊墜。在電梯門打開的剎那,面對賭場裏的客人們,他再次綻放出紳士迷人的笑容。
而與此同時,賽爾喬在總統套房裏親吻梅耶的手背,遞上了一條刻有十字的黃金鑰匙項鏈。
“您知道,沒有人比我更忠心。”
他在梅耶含笑的眼睛裏,接過梅耶遞給他的一條外觀似乎和方才一模一樣的項鏈,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