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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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古巴這邊的無線電都被登記過了,他們害怕菲德爾會弄到新的,從墨西哥走私來的有嗎?嗯,越快越好,最好明晚就能到手……好的,沒問題,明晚在莫羅城堡見。”
安德烈挂了電話,長出一口氣。天色已晚,他在校醫院處理完傷口後還吊了一下午的水,關鍵時刻他只希望傷口不要繼續發炎。教授提起手提包朝公寓走去,月朗星稀,夜風吹拂得他很舒服,可他心裏卻很沉重。
傷口的潰瘍讓他懷念冰涼徹骨,卻使人冷靜的氣溫。他意識到自己很久都沒有回蘇聯了,也許明天可以問一問自己的專線聯絡員,總部那邊真的沒有任何招他回去的意思嗎?
教授露出苦澀的笑容,低頭沉思,連身旁經過與他打招呼的學生都沒注意。他孤身走在漸晚的夜色中,孑然踽踽,與周圍一切都扯開了距離。
他不屬于這裏,他知道,他也不曾想過要融入。起先的幾年,他在擁擠哄鬧的墨西哥度過,在那裏他熱得受不了,每天都得用涼水沖刷因為流汗而黏糊糊的身體,後來又輾轉到哥倫比亞,在波哥大跟一群共産國際的同志們學會了嚼古柯葉,那該死的葉子的确緩解了他的身體不适,但差點讓他上瘾。
一切令人上瘾的都是危險的,塵世也是如此。
可安德烈能擺脫古柯葉,卻擺脫不了這個世界,他迷戀塵世,卻并非這個燥熱的國度。但也并非沒有希望,他依舊懷着能回到蘇聯的那一天。
但老實說,蘇聯也沒什麽好的,至少當他在蘇聯時是這麽認為的。可當遠離家鄉,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時,故鄉髒污的積雪都是聖潔的,在他記憶裏閃爍神聖的熠熠光輝。正所謂回不去的就是故鄉,随着日子逐漸流逝,這成為了安德烈的執念。
“對,一定得回去。”
他低聲自言自語,像是在下定決心。路過一叢栀子花時,他突然駐足捧起花朵端詳起來。這種花香氣四溢,生得落落大方,柔軟厚嫩的潔白花瓣讓他想起故鄉的雪。純白無瑕,冰冷的雪。
他輕輕嗅聞,愛憐地撫摸,眼角眉梢有揮之不去的落寞。繞過滿是棕榈樹的巷子,在叢生的牽牛花中他步入燈光昏暗的樓梯,徑直上了三樓。他住在最裏面的一間公寓,從他開始在哈瓦那大學教書開始,已經住了兩年。
公寓內部陳設很簡陋,一套桌椅和沙發,卧室裏則是衣櫃和床,再加上一排擺滿哲學書的書架。不過這些書只是掩飾,藏在書櫃後方暗格裏的才是真正的“寶藏”。可巴蒂斯塔對馬列主義警惕得不行,安德烈的家已經被警察搜索過好幾次。
他解開襯衫,準備去浴室裏沖澡,但又想到自己傷口不能沾水,只好拿起毛巾準備簡單擦拭。爾後他又喝了一點伏特加,想到自己還沒有吃晚餐,他又耐着性子給自己做了份蔬菜沙拉,配了點火腿肉。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看書,他最近在讀聶魯達的詩。
沉靜的夜晚,蟲鳴聒噪,牽牛花次第綻放,他在窗外陣陣拂來的清風中緩慢地進入睡眠。安德烈單調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不知重複了多少遍。
而深夜的到來對哈瓦那才是開始。
新城區的度假酒店裏,金碧輝煌的賭場裏人聲鼎沸,性感帥氣的男荷官眼角都浸滿了黃金,聲音仿佛磁針吸引人把錢從口袋裏源源不絕地掏出來。跳着熱情桑巴的女郎扭動豐腴的屁股迎合那些揮金如土的美國人和加拿大人,客人們會把綠油油的鈔票塞進她們的胸衣裏,順便摸上一把,吐出一口意亂神迷的煙圈。
身着西裝的保镖戴着墨鏡安靜伫立在會場的角落,伊森背着書包游蕩在會場內顯得格格不入,但他手腕上的高級腕表又将保镖們心中的疑慮打消,轉而把目光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安東尼奧覺得自己快在窒息的邊緣,雖然他也出生于有錢的西班牙裔家庭,但黑手黨的地盤他可是從來沒來過。這裏的空氣都泛有奢靡的味道,充斥着金錢與欲望。這跟他的信仰是相悖的,讓他直犯惡心。
他跟着那個叫伊森·洛爾的在酒吧裏晃了一下午,随後又去了妓院,當然,他沒敢進去,蹲在外面眼巴巴地守着伊森出來,連晚餐都沒吃。接着伊森又來到賭場,這種地方人多眼雜,安東尼奧只能硬着頭皮跟進來。
他肯定跟我們不是一路人,艾利希奧說的沒錯。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安東尼奧接下了這個任務,他得打探伊森的虛實。他緊緊盯着伊森背影,目不斜視,連香香軟軟的女郎靠過來時都沒察覺。
女郎端着杯酒不斷向他湊近,饒有意味地打量他,甚至伸出手撫摸他漂亮稚嫩的臉,安東尼奧被攪擾得不耐煩,擺擺手說:“別煩我。”
女郎譏諷一笑,罵了他幾句“窮鬼”和“毛頭小子”就揚長而去,轉而對別人投懷送抱。在前方游刃有餘的伊森隐隐聽見後方的罵聲簡直憋不住笑。那小子跟了自己一下午,以為他會知難而退呢,沒想到還跟到了賭場。
不過,伊森皺眉,他一下午都有留下自己的痕跡,黑手黨應該快追上來了啊。他無奈地感慨黑手黨的業務能力越來越摻水,一邊端起一杯琴酒倒進了嘴裏。就在他咽下兩口酒勁湧上燒紅了面頰時,會場門口傳來一陣哄鬧,伊森敏銳地注意到周圍的保镖們開始交頭接耳。
看來要開始了,他滿意地挑眉,一口幹下所有的酒,然後轉身朝安東尼奧走去。
安東尼奧正慌亂地從一名女郎的懷裏掙脫,像彈虱子一樣拍開那些伸到他面前的纖纖玉手,迎面就對上了伊森的目光,霎時臉色如漲潮般通紅,他讪讪移動目光,緊張和尴尬暴露了他天真淳樸的秉性。
狡猾如狐貍般的伊森覺得好玩極了,他落落大方朝安東尼奧走去,張開雙臂,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高聲說:“我在課堂上見過你!你也來這種地方找樂子嗎?真神奇!”
他給僵直的安東尼奧來了個熱情的擁抱,單純的古巴小夥兒打了個冷噤。
“我......我很少來的......”
安東尼奧心忖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跟蹤他來的?然後他還沒來得及捋清思維,就被伊森猛地一拽,然後拔腿就跑!他驚叫一聲,頓時整個會場都哄鬧起來!
“喂!你!”
安東尼奧驚詫回頭,只見黑壓壓一片保镖撥開人群追了上來,各個把手放在腰間,他哪裏見過這種陣仗,臉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提起速度,竟還跑在了伊森前面。
伊森算是被他拉着跑了,不,應該是他拽着安東尼奧,安東尼奧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稀裏糊塗就往賭場樓上的酒店跑,伊森心想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他手上使勁兒拉住慌不擇路的安東尼奧,說:“走後門呀!”
安東尼奧這才反應過來,連連說“對,對,你說的對!”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把伊森都給整樂了。這人都沒搞清楚為什麽被追,只顧逃命,就這膽量還想搞革命?伊森樂呵呵地跟在他身後跑,朝後面的黑手黨比了個中指——他諒他們也不敢在賭場裏開槍,這可是要剁手的。
為首的高瘦西裝男人停下腳步,陰鸷地注視伊森和安東尼奧從後門溜走,他擡起手止住手下們的追擊,面容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頭兒,不追嗎?”
西蒙·丹澤爾——古巴黑手黨老大梅耶蘭斯基手下的高級殺手,貼身心腹之一,此刻輕輕扭動手腕,啪的一聲就打在身旁的手下臉上。
“活夠了是嗎?”
賭場可是黑手黨斂財的重要支柱産業之一,在這裏鬧出動靜會吓退多少膽小有錢的美國佬,這些揮金如土的客人們就是上帝,讓他們玩得心安才會舒舒服服賺錢。要是在賭場放個幾槍,打上幾架,生意都不用做了。
伊森肯定是算準了這一點,所以半夜跑來賭場。西蒙懊惱自己手下一批無用的廢物居然還沒動手就被伊森發現,鬧出了點小亂子。不過這也很正常,因為那是伊森,拿走了他們向佛羅裏達州某個重要議員行賄證據的天才CIA。
他們交鋒過好幾個回合了,就連西蒙都對他束手無策。他冷笑一聲,然後朝賭場上方的酒店客房走去。
“叫人給我送一瓶琴酒來。”
“是的,頭兒。”
挨了一巴掌的黑手黨讪讪地低頭,恭敬地目送西蒙離去。他還需要對賭場進行維穩,最好再多叫點身材火辣的拉丁美女來,讓這些老爺們舒舒心。
而夜風中,安東尼奧的狂奔仿佛沒有止境。新城區的霓虹燈下他和伊森就像兩個私奔的年輕人,年輕漂亮的面孔上頭發狂亂地飛舞,這也不失為一幅賞心悅目的景色。可伊森跑不動了,他累了,也覺得前面這人也太傻了。
于是他用自己的雙腳做了個人體剎車,生生止住了安東尼奧的沖勢。
“嘿!夠了!你都不會回頭看看的嗎?”
安東尼奧反應過來,怔怔地回首,驚慌到凝固的臉上突然破開痛苦的表情,他哇的一聲哭出來,讓伊森看直了眼睛。
“我不是膽小鬼!”他大聲嚷嚷,痛哭流涕地說:“我不是膽小鬼!我才不怕該死的黑手黨!”
伊森無奈地苦笑,原來如此,他是在為自己的驚惶失措和逃跑而感到羞愧。可這并沒有什麽需要值得羞愧的,随便換了誰被黑手黨追上一番都會哭的,馬克昨天在車上還差點吐了。當然,或許也有伊森飙車速度太快的原因。
安東尼奧用袖子抹淚,恨恨地一拳錘在臨街的玻璃櫥窗上。在玻璃的倒影下他看到淚眼朦胧的自己,更覺得羞愧不堪,幹脆轉身盯住伊森。
他不想在他面前把面子丢到加勒比海去。
“你是美國人吧!”他氣沖沖地問,幹脆直接,不留餘地。
伊森笑了,露出明晃晃的白牙。
“是的,我是美國人。你叫什麽名字?你長得很好看,生氣時更好看。”
安東尼奧又臉紅了,捏緊了拳頭,支支吾吾地說:“謝謝,我叫安東尼奧·努涅斯......不!這不是重點!我問你,你為什麽來哈瓦那大學讀書?為什麽惹上黑手黨?”
“哇!你把我想得那麽友好嗎?”伊森攀上他的肩,饒有意味地說:“你覺得我會老老實實回答你的問題?”
“你不回答我會用拳頭揍你,我發誓!”
“得了吧!”伊森在安東尼奧屁股上拍了拍:“就你這身板兒,練過拳擊沒?”
安東尼奧臉憋得通紅,怒火洶湧,頗有種決鬥的架勢。伊森立馬轉換神色,嬉皮笑臉逐漸演繹出真情流露,擡起桀骜不馴的下颌,慷慨激昂地說出讓安東尼奧驚掉下巴的話。
“我和黑手黨有仇,和巴蒂斯塔政府也有仇。來哈瓦那大學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加入你們,和你們一起搞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