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6章 【二】門

【二】門

其之二

一連三天，陳果都不見葉修出門，除了有時來大堂吃個飯，活動的地方除了他那間天字號房之外就是後院或店門前的一片空地，唐柔照樣天天過來，毫不客氣地拉着葉修打上一場。

陳果曾經笑葉修說，你名字就和一葉之秋差一個字，不如改了哄騙世人？葉修翹着二郎腿吐出一口煙來，說老板娘你怎麽便知道這世上叫葉秋的就這一個人？說不定哪天蹦出個和那隕落的鬥神一模一樣的人，您可不得吓出心髒病來？說着手裏的傘忽然一收，手腕往外一翻擋下了唐柔的劈空刺來的紅色戰矛：“小唐……你這氣勢簡直比得上大漠孤煙了，不如去練練拳？”

“再來！”大小姐脾氣爆上來的唐柔哪會這麽容易就放了葉修走，再者她也沒有真的在江湖上混過，好不容易抓到個比自己厲害的人那不得使勁壓榨；葉修呢，他是覺得這小姑娘實在有趣，真是生錯了身子，若是個男子，這年紀便該在江湖上腥風血雨了——當然，現在沒有大約只是本事還不精到，至于以後到底會不會腥風血雨那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雖然陳果會武，但葉修和唐柔的比拼早已不在她能觸及的範圍內了，也只能拿了盤花生米一顆一顆在牙齒裏慢慢磨，時不時還胡亂“指點”兩句——不過借着觀戰之便，她倒是發現這拿矛或拿傘的兩人鬥在一起的時候，招數套路竟然差得不多，雖然她與他們兩個練的武走的不是路子，但畢竟有底子的人不比那幾個夥計只能看個熱鬧，仔細看看自然能看得出裏面的門道。

兩人的手裏都握着武器，唐柔的手很漂亮陳果一直都知道，而她卻也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男人的手能向女子一樣幹淨修長，看起來沒幾分力道，卻偏偏能将那些一樣招數用出新門路來。

那是唐柔在陳果面前興致勃勃演示過的招數——龍牙，天擊，落花掌，圓舞棍，豪龍破軍，怒龍穿心，伏龍翔天——名為“千機”的傘具化為了戰矛的樣子，似乎不是陳果眼花，她什麽時候已經忘了把花生米塞進嘴裏，只愣愣地看着和唐柔過招的葉修，恍惚将他和一個傳說中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那個影子拿着一柄漆黑的戰矛，還有一身血一般的紅衣。

鬥神……一葉之秋。

第四天的夜裏，陳果睡前最後一次查看窗門是不是鎖好了，轉個身卻見着葉修手裏托着煙杆背上背着千機傘站在門廊往外看，平時略有些無精打采的眸子竟熠熠生輝，亮得有些驚人。

“喲老板娘，這麽晚了還不睡？”葉修其實早在第一時間便知道了有人在自己後面，不過既然這人自己認識的，他于是連頭都懶得轉，“不行啊老板娘，明天一早你不是還要開店麽？”

“‘這麽晚還不睡’，你是哪來的資格說我？”陳果好笑地看着他，也不避嫌，“說來你這人真真有趣至極，我白天見你和小柔過招的時候舉手投足倒還真有幾分氣勢，現在怎麽就要死不活的樣子了？诶對了，還沒問你啊，你這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師從高手的，這幾天白日裏和小柔打的那一套……槍法？是從哪裏學來的？”窗外，烏雲緩緩遮蔽了月亮。

葉修的臉在豆大的燈火下顯得更加蒼白，他抓抓頭一臉無奈的樣子：“哎呀……先前就和你說過了啊，我真的就是那個葉秋啊，難得說句實話老板娘怎麽不信我？”說完便吸了一口煙。

陳果冷笑：“少來吧，若會這一套把式的人就是葉秋，那我也是個用手弩的，怎麽我就不是蘇沐橙？”她有些厭惡地看着對方吞雲吐霧，用扇子扇了扇，免得煙霧飄到自己這兒來。

這兩人嘴裏說着，卻冷不防有人從樓下大呼小叫沖了上來，也虧得這季節本就沒多少人，否則這人還不得給人扔出去——原來是那個先前那個幫着把燒好的水送上來的那個跑堂，說是個叫包榮興的，見過葉修的身手之後便堅持叫他“老大”，陳果好幾次想拿賬本糊他一臉——這包榮興一起沖上來：“老大！老板娘！湖上、湖上開了個洞！”

陳果愣了愣，也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葉修刷地撐開了傘，手撐着窗棂一個翻身就從二樓跳了下去——“不愧是老大啊！”

等他一路到了湖邊時才發現那裏已經站了一些人，看衣服倒像都是一路的，葉修撐着傘往前走幾步，忽然眉梢一揚：“王大眼兒？”尾音往上拔高，聽得人心裏癢癢，像小貓爪子在撓。

為首那人轉過頭來，一身雪白的道袍下擺滾着墨綠的紋路，背後則是個八卦陣的樣子，領子袖口也有一道墨綠，拂塵木劍一捧在手中一懸于腰間。面目并不出色，引人注意的是一大一小兩只眼睛，看起來頗為深不可測，此時睜大了眼，驚愕地看着眼前一身花哨衣裳的男人：“葉秋？”話音一落卻有自覺不妥，猶豫着改了口，“葉……修？”

“不錯啊大眼，記性比老韓好。”葉修也不去管那些看着自己如臨大敵狀的小道士，望着湖面上緩緩旋轉的“洞”，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門’開了啊……能讓微草一門全數出動，難道說，這次‘門’裏會有什麽棘手的東西出來麽？”

被葉修叫做“王大眼”的年輕道者正是微草觀觀主王傑希。不同與那些有些本事就來坑人錢財的江湖道士，王傑希潛心修道，也确實是有真才實學，似是已經辟谷，近些年來死在他手裏那些為害一方的妖魔惡人可不在少數。而這位道長也長于煉丹制藥，微草觀周圍住家若是有個什麽病痛，只要花上極少的銀錢便能得到不錯的丹丸，也算是積了功德罷。

王傑希走到葉修身後，在水聲之中也不擔心有人聽到：“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上次開‘門’的時候，門下有個弟子被吞了去……這次我們微草是來救人的，前輩又是來做什麽的？”

“我麽……我是來關‘門’的。”葉修沖王傑希笑了笑，又轉了回去，沒撐着傘的空手伸進袖子裏一摸，一個長得像是鳥的牌子被摸了出來，形狀極為對稱。可惜周圍一片漆黑，王傑希也看不清那是什麽樣子，只隐約見到白色的底子上畫着看不出意義的奇怪花樣，兩邊翅膀與尾巴之間的空隙有緩緩旋轉的青綠色玉髓，被打磨得溜圓光滑，猛一看上去煞是可愛；而在這牌子頂端的地方，一雙用紅色寶石點綴的眸子其主人一般晶亮得人心悸。那東西忽然轉了轉，随後掙脫葉修撚着自己的手，像有生命一樣自己往前蹦了蹦，随後停在葉修的指尖，搖搖擺擺一陣後方才停穩，雙翼翼尖各自托着小巧像是秤盤一樣的東西，下一刻，從那個秤盤與翼尖倏然垂下兩個大約只有指頭大小的鈴铛來，慢騰騰地晃了晃，卻沒有半點聲音。

不用轉頭也知道身後的年輕道者一定有皺起了眉頭，不過葉修并不打算解釋什麽，他只是将那東西舉到眼前，眯起眼睛透過那兩塊緩緩旋轉着的青玉髓，仔細打量着什麽。

起風了，夜風将天上的烏雲卷開，有柔白的月光落在地上。好巧不巧，便有那麽一道細微的光落在葉修手上，正将那牌子照亮，細小的鈴铛裏忽然傳來厚重的聲響，那聲音雖也有着鈴聲特有的冷脆，卻不像是鈴铛，更像是寺廟的鐘，幾乎能見着有波紋從這鈴铛上慢慢擴散開去，身後的那一群小道士們忍不住伸手捂了耳朵，就是王傑希也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後葉修再度開了口，截住了王傑希的話頭，也讓那一群小道士瞠目結舌：“王大眼，你那徒弟既然已經陷在‘門’中，那便不再是你們能夠救得了的，即使就上來也不再是活物，不如交給我處理——”頓了一頓，身體周圍有恍若凝為實體一般的氣勢陡然擴散開去，千機傘上金色的花紋慢慢升騰起來，像是人的手将葉修整個人包裹起來，“或許還能留得半口氣。”

那牌子上的鈴铛急促地響了起來，葉修閉眼：

“此物為天平——丈量生死之遠近，度量魂魄只輕重，引……未去向來生之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