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沈清璇被毒死的那一年,只有十六歲。
那一天正是她大婚的前一天。彼時她是禮部尚書沈慶剛的掌上明珠——長宜郡主,坐在閨中,期盼而又緊張的等着她的夫婿第二日接她過門。
她的夫婿,是她的青梅竹馬,如今大商第一位高權重的丞相——楊桓。
楊桓生的極俊美,又才高八鬥,如今不過二十四歲便已經坐穩了丞相的位置,他的名字頻頻出現在京城媒婆名單上,可明天他便是自己光明正大的夫君了。
待到月上柳梢,沈清璇沒能等來明日那場震動京城的大婚,卻等來了源源不斷的皇城禁軍,将這尚書府圍的密不透風,像一個鐵桶。
長公主蘇玉琳便是在這麽一群全副武裝禁軍的簇擁下,慢悠悠的走進來的。
“大小姐這喜服好生的漂亮,只可惜,你明日是穿不上了。”
長公主那漂亮的臉蛋上,全是嘲諷與惺惺作态的悲憫,眼角卻滿是不加掩飾的得意與猖狂。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清璇聽了這意有所指的話,心頭掠過不安,秀氣的眉頭皺起,質問道。
“什麽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蘇玉琳說這話時還在笑:“你以為桓郎會娶你麽?他那樣位高權重的男人,自然不屑同你這小小尚書府聯姻了。不然他為何要在大婚前外調去了南疆?不過是不忍心親手了結你罷了。”
“怎麽可能,明明是南疆有異動,他去平反罷了!”
“真是個天真的大小姐!”
長公主笑的彎了腰:“我大商朝中難道無人了麽?非要一個快要大婚的丞相去平反?桓郎早已與本宮心意相通,只待行大婚之禮了。罷了,此事也無須同你解釋,來人,動手!”
長公主一聲令下,她身後便竄出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清璇還沒來得及掙紮,一杯毒酒便被粗暴的灌了進去,從喉嚨往下,一路撕心裂肺的灼燒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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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幾乎是頃刻間便模糊了,只能依稀看見眼前這女人一臉的驕傲,她得意的說道:“本宮與桓郎大婚之日,會替你好好燒些紙錢的,只不過你的名字,怕是上不了楊家的族譜了……”
那雙溢出了淚的雙眼緩緩閉上,清璇在不甘與失望中結束了一生。
至于楊桓匆匆從南疆趕回,為了替她報仇,如何在京城中攪起的風雲,清璇卻是永遠都沒辦法知道了。
……
冬去春來,一晃三年便這麽悠悠過去。
三年之前,帝都傳出的幾件事情,震驚了整個商國。
就在大商的少年丞相——楊桓,大婚的前一日,他的未婚妻,尚書府的嫡出小姐沈清璇,忽然暴斃,楊桓哀恸不已,次日卻仍舊騎了高頭大馬接了愛妻沈清璇的牌位過門,放入了楊家宗祠。
而不久之後,當今聖上的胞妹——長公主蘇玉琳,于宮中無故暴斃,傳言死相極慘。以楊桓為首的文臣便進谏,說長公主無故暴斃,乃是上天降下的不祥征兆,不可入皇陵,亦不得專門修建陵寝。
聖上雖不忍,可無奈楊桓實在權力滔天,聖上阻攔不得楊桓的進谏,只得忍痛将胞妹葬入了荒郊野外。
至于為何沈清璇與長公主相繼暴斃,楊桓又為何不許給長公主修建陵寝,百姓們只是茶餘飯後談着消遣,卻并非真正關心。
他們只關心着來年是否風調雨順,糧食是豐是欠。
可今年的正月,對清河縣當真不是什麽好日子。
清河縣在商國的南邊,本是個風調雨順的好地方。可最近不知怎麽了,一連三個月都未曾下雨,縣裏的小河也逐漸幹涸,再這麽下去,莊稼就該活不成了。
這一帶的旱情終于驚動了朝廷,皇帝蘇炎小心翼翼的問了楊桓的意思,得到了丞相的首肯,終于下旨,讓巡撫常嚴去視察,常嚴順手就把自己外甥孫珏也提溜了過去。
皇帝蘇炎從前年輕氣盛,本不把揚桓這個丞相放在眼裏。
可自從三年前,沈清璇暴斃後的第三天,楊桓相用那樣殘忍的五馬分屍當衆處決了長公主蘇玉琳,且朝中沒人敢反對時,這個小皇帝便曉得,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丞相,竟然是個這樣的狠角。
“丞相,您看這次清河的旱災……”
“陛下不必憂心,”楊桓雖用敬詞,卻并無多少敬意,甚至還有些敷衍:“微臣自會陪着巡撫大人一同去。”
皇帝松了一口氣,丞相終于不在身邊了,真好,平時上朝呼吸都能平穩很多了。
**
清河縣的知縣府裏,今日亂成了一團。
縣令李明英唯一嫡出的小姐已經高燒昏迷了整整兩日了,面色蒼白,冷汗汵汵,任旁人怎麽喚都喚不醒。
年過五旬的縣令坐在女兒床邊,焦心不已。
他與先夫人伉俪情深,奈何命中無子。直到自己不惑之年,妻子才懷上這丫頭。但生産那日,妻子難産,穩婆盡了全力,也只能保住這一個小的,取名李清璇。
他不納妾,如今這家裏,這就這一個嬌嬌小姐罷了。清璇又昏睡不醒,縣令既是焦心,又是心疼。
清璇在夢裏,也不安生。
三年前她被蘇玉琳毒死,不久後便重生在了這個名叫“李清璇”的丫頭身體裏。清河此地,遠離京城,也遠離了楊丞相。清璇覺得甚好,縣令小姐這個身份,雖不算太高,可往後平安度日,卻是不成問題的。
這三年來她用這個身份活的甚是自在,快活的險些忘了楊桓這個人,可昨日不知怎的,入睡後不久,居然看見了一直刻意回避的一個人——楊丞相。
夢裏的楊桓冷着一張臉,陰沉的說道:“你這日子過得倒是逍遙,怕是早都忘了我吧?”
清璇緊張極了,死後的這三年,每每想起蘇玉琳那言之鑿鑿的話,她便打心眼裏畏懼這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丞相,雖說兩人自幼相識,可自楊桓入了仕途之後,兩人的聯系,便也少了。
他在官場翻雲覆雨,能在短短幾年坐穩了丞相之位,可見不是個簡單的角色。或許,他早已不是那個記憶中,單純而溫柔的桓哥哥了?
他也許,是真的嫌棄自己擋了他的路吧?否則蘇玉琳不過是一個公主,如何能帶着兵馬包圍了尚書府,衆目睽睽下毒殺了自己?
這個男人,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了?”
夢中的楊桓逼近一步,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尖利的短刀。他陰險的笑着:“既然如此,我便讓你想起來,如何?”
說話間,那把鋒利的短刀便已經狠狠紮進清璇的心髒!清璇猝不及防,猛地便驚呼出聲:“啊!”
李明英正在清璇床邊打盹,聽見女兒急促的叫聲,眼睛一睜就醒了。
“清璇,你終于醒了,感覺如何?”
清璇的小臉煞白的,神情慌亂,目光卻空空,也不應答,看的李明英既是心疼,又是難受:“清璇,你都昏睡兩天了,我叫下人給你送些糕點過來,待會爹還要去見京官,怕是沒什麽時間陪你了。”
清璇還在恍惚,便胡亂點了點頭,緩了好一會,才驚覺父親話中的不對勁來,連忙問道:“爹,咱們清河是個小地方,能來什麽京官?”
上一世在京城慘死,重申之後,難免十年怕井繩,一聽到“京官”,背後便不自覺的冒着涼氣。
“這次可不是一般的京官,乃是如今商國權勢上的第一人——楊丞相,那是萬萬怠慢不得的,清璇,你且歇着,爹要去忙了。”
說罷便安撫的拍拍清璇的頭頂,寬厚的手掌傳來柔柔的暖意。
可清璇卻處在極度的恐懼和震驚之中,她面色蒼白,額頭冒着虛汗。
爹剛才說什麽?
楊丞相要來?
楊桓!那個讓長公主殺了自己的人,怎麽就跑到清河來了!
他這次來,又想幹什麽?
**
清河縣在南方,這些京官們便乘船前往。
正月裏的風涼涼的,拂在楊桓臉上。
“今日的風這麽冷,何必站在風口呢?”
小郡王蘇煜從他身後慢慢踱步到他身邊,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把自己的披風取了下來,披在了楊桓身上。
自從清璇那可憐丫頭去了以後,楊桓每日就只剩下了一個表情,那就是——沒表情。
“我記得我與她大婚的前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烏雲密布的。我從南疆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卻只看到清璇躺在床上,連呼吸也沒有了。”
小郡王蘇煜聽了便嘆氣。
那天的情景實在是慘不忍睹。一直癡戀楊桓的長公主蘇玉琳,像瘋了一般,帶着禁軍就去抄了尚書府,若非楊桓及時趕到,恐怕沈家上下幾百的人口,就要保不住了。
那天楊桓抱着清璇的屍首,痛哭流涕,哪裏還能看出少年權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氣度出來?
“楊桓兄,節哀順變。嫂嫂雖然去了,可你這些年孤身一人,又豈是她希望看到的?況且你已五馬分屍了蘇玉琳,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提到清璇,楊桓這才有些表情,嘴角輕輕勾起,他無奈一笑:“我沒能及時去救她,她肯定已經怨我了,我若再娶,她一定會氣,永生永世永不與我見面。”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到了清河縣再叫我。”
郡王蘇煜目送楊桓背影離去,微風涼涼,他素衣白裳,像個清冷的仙人。
清璇走後,楊桓仿佛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他已經二十七了,卻也從不把娶妻之事放在心上。氣得他娘天天訓他:“沈家丫頭好是好,也确實委屈,可我們楊家五代單傳,你能指望個牌位給你傳宗接代麽?”
小郡王蘇煜不知道楊桓何時才能走出來。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吧。
他望着那仿佛不能容于世間的清冷背影,終是深深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