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黯然傷神
哲源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再也不肯起來了。平時他最愛幹淨的,對于路上的揚塵都常常避而遠之,更是不會随便坐在地上。而現在,他實在是感到累了。
毛毛雨見哲源掉隊,于是轉身走過來笑他:“哲源,這才走多遠呀,你就累了!”
哲源沒有說話,看似有些氣喘籲籲的,可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吧!
毛毛雨又說:“你要是累了,咱們就回去。”
哲源氣喘籲籲地笑着:“不累,少歇會兒咱們繼續走。”毛毛雨又笑了一下,幹脆坐在路邊陪他。
一時間,哲源和毛毛雨都沉默了,注視着來去匆匆的行人發呆。從兩人恍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似乎對現實都感到了無奈。
一會兒後,毛毛雨突然漫不經心地說:“哲源,一直沒有問你,你寫的書叫什麽名字?”
哲源垂下眼皮,猶豫了一下說出兩個字:“今天。”
毛毛好奇地看着哲源的眼睛:“今天?我看你今天很累。”
哲源微微笑了笑:“早知道你會笑我。”
毛毛雨收起笑臉:“哪有?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叫今天?”
哲源沉吟了一下,然後才平靜地說:“因為今天才是現實。”
毛毛雨有些不解:“你明明是在寫你的過去,為什麽又叫今天?”
哲源又認真地說:“因為今天才是真的。”
毛毛雨突然笑着問:“那你的今天裏會有我嗎?”
哲源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着點了點頭。
Advertisement
說到現實,兩人都沉默了,似乎感覺這是個很沉重的話題。
毛毛雨好像有所感慨,突然提出讓哲源幫她在邯市找份工作。哲源好奇地看着毛毛雨,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毛毛雨又搶先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換份工作。”
毛毛雨又挽起衣袖讓哲源看,訴苦說:“你看,這都是讓電焊燒的,還有我臉上、脖子上的皮膚都是讓電焊熏幹巴的,常常讓人誤會我是個大媽。”
哲源的目光掠過毛毛雨指過的地方,看到太多工作的痕跡。聽毛毛雨繼續說:“像我們幹電焊這行的,不止皮膚幹燥,衣服上也常常被火星燙出很多洞。在保市打工的時候,有個大媽看我的衣服破了,就想把她們家姑娘穿過的衣服送給我。她叫我孩子,我們家姑娘穿過的衣服給你拿來當工作服吧,你穿不穿。我看得出來,大媽是在可憐我,但是我也沒拒絕大媽的好意。”
說到這,毛毛雨的眼睛就有些濕潤了,然後扭頭仰望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怕有眼淚從眼裏流出來似的。
“其實生活中像大媽那樣的好人還有很多,我也遇到過。可是總有些人自以為高高在上,看不起外地人。”毛毛雨又接着往下說,“記得有一次下班,我路過一家婚紗店,忍不住站在路邊就多看了幾眼。可我不知道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車,一個高大的男子走過來說,冬瓜讓一下,擋住路了。當時我愣住了,什麽也沒說,如果當時我有刀肯定會殺了那個男的。”
聽毛毛雨說得如此氣憤,哲源不禁皺起了眉頭,對于社會上這些現象,他也是深惡痛絕的。
又見毛毛雨不由得嘆了口氣:“不說這些讓人上火的事了,說點兒高興的給你聽。”随後又帶着笑臉跟哲源說:“哲源,你知道在我外打工的時候,最高興的事是什麽嗎?”
哲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毛毛雨沉吟着,意味深長地說:“我在外邊最高興的事就是過節了,因為每次過節都可以早下一個鐘頭班,而且還有水果和飲料領。我記得有一次過八月十五,我們每人還領了五十元現金,領導說這是讓我們往家打電話,充話費用的。”只是毛毛雨還有下文,又繼續說:“要說最難過的事就是想家了,想我奶奶,想我那個已經沒人的家了。”
哲源像一個聽衆一樣,聆聽毛毛雨的那些過去——有高興的、悲傷的、有快樂、也有難過的。看毛毛雨說到高興處,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着,他也會露出沉穩的笑容。毛毛雨說到悲愁時顯得落寞、懊喪,他的目光也會變得沉滞,不知道他這是冷漠還是同情。
一陣秋風吹來,毛毛雨下意識地聳了聳肩,身上的衣着已經凸顯出單薄,而且衣服上明顯有小洞。于是哲源沒經毛毛雨的同意,擅自把毛毛雨帶到了購物商場。
在商場中,哲源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在女士衣物專區,只因為身邊有毛毛雨的親密陪伴。而毛毛雨似乎故意在女士內衣區逗留,當有看中的衣物後還會試穿一番,讓哲源獨自站在女士衣物專區怪尴尬的。
商場年輕漂亮的女店員發現哲源有些無所适從,就主動和他搭讪,随便閑談了幾句。
“哥,試衣服的這位女士是你女朋友嗎?”
女店員微笑着問哲源,似乎也看出哲源和毛毛雨在一起有些違拗現實。
見女店員主動搭讪,哲源心裏倒有些吃驚,沒想到自己還挺招人待見的。只是女店員問起毛毛雨,他就顯得有些無奈,并笑着解釋說:“網友,一個網友而已。”
女店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已經明白哲源話中的意思。然後又說:“看來你這個網友的面貌不是咱本地人呀!”
哲源點點頭:“人家雲南保山人,少數民族的。”
女店員故作驚訝:“喲,大老遠的跑過來,對你夠癡情的呀哥,你就領回家吧!”
哲源仍是無奈地笑着:“我現在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女店員忍俊不禁,又笑問:“見面之前你們都沒發張照片看看嗎?”
說到這,哲源就嘆了口氣:“看了啊,見了面才感覺人和照片不像一個年代的。”
女店員好奇笑着:“不是一個年代的是哪個年代的?”
哲源苦笑着說:“看過馮小剛導演的電影《非誠勿擾》吧!居酒屋裏的四大美女拿二十年前的照片做招牌,來忽悠葛優。俺這個網友也差不多,雖然沒太離譜,但也夠我喝一壺的了。”
女店員又笑了笑:“那你這個網友拿多少年前的照片來忽悠你的?”
哲源笑嘆一聲:“還好,不是很久遠,但是當時見到真人我還是蒙了。”
女店員愣了一下,然後提出高見:“見面的時候,看着不行可以轉身走啊!”
哲源搖搖頭:“人家大老遠的來了,咱要是轉身就走那太對不住人了。”
女店員點點頭,然後豎起大拇指稱贊哲源:“哥,你好樣的,好男人,只是苦了你了。”
哲源心裏是苦,也只能默默承受着煎熬。
“你們聊什麽呢,這麽高興?”
毛毛雨從試衣間走出來,見哲源和售貨員在聊天,于是走過來微笑着問。
哲源和年輕漂亮的女店員說的邯市方言,毛毛雨不可能聽得懂,所以他們的談話也沒有刻意遮掩。而細心的毛毛雨似乎從兩人的微笑中察覺到一種排斥感,完全是在針對自己。
毛毛雨脫下試穿的羽絨服,又挂回了衣架上,随後挽住哲源的胳膊就要走。“哲源,這件衣服咱不買了,太貴了。”毛毛雨有些難堪地跟哲源說。
哲源眨了眨眼睛,毫不在乎:“相中了就買,別在乎錢。再說了,天冷了,你萬一要是凍着了,顯得我怪不近人情的。”
毛毛雨還是不舍得讓哲源花錢:“還是不買了,我們走吧!”
哲源笑了一下,還是執意為毛毛雨把那件價格不菲的羽絨服買了下來。
在毛毛雨身上,哲源看到了什麽是節,什麽是儉,也許這樣的女人才适合居家過日子。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內心的感覺,如果就這樣和毛毛雨組成一個家庭,他想自己已經等于生活在墳墓裏了。
在商場裏,毛毛雨依然緊緊挽着哲源的胳膊,衆目睽睽之下讓哲源顯得怪不自在的;甚至哲源自己都覺得和毛毛雨走在一起就像一副強行拼湊起來的畫面,無論走在哪個角落都會被人觀注,甚至是歧視。其實哲源只是擔心遇到熟人,畢竟人類都是愛面子的高級動物。還好哲源在邯市認識的人并不多,遇到熟人的機率也很小,可是他的心情卻沒有一刻放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