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應該早猜到的,像他這樣的年紀,偶遇一場羅曼蒂克只會是奇跡。
真實是不堪的,就像他無法掩蓋的衰老。
盛英祺第一次提出離婚的時候,他正在給自己的花換土。他出差的那幾天A城遇上臺風天,雖然給盛英祺打電話特意提了花的事,但回來一看,他的花全在陽光房。
他養了許多花,油畫吊蘭、碗蓮、迷疊香、洋牡丹、藍雪花、矮牽牛……每一盆都是他的心頭愛,就算出差也會一直惦記。
如果是原來,他肯定會跟盛英祺發一頓脾氣,問對方為什麽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不再說了,就算盛英祺忘了,他也只是自己默默地收拾。
“明珠。”
因為在處理花草,秦明珠戴着農用手套,轉頭時還捧着一株垂枝碧桃,千重花瓣被雨水沖毀,呈現敗相。
盛英祺站在不遠處,那瞬間秦明珠覺得對方的臉上好像蒙上了一層霧,霧濃厚,将親密枕邊人罩在裏面,他看見的是個薄薄的不成形的人影。
“離婚吧。”
當時他好像愣了一下,又好像沒有,他聽到自己問盛英祺為什麽。
這個問題在整個離婚期間問過很多遍,秦明珠并不願意離婚,他甚至拒絕和盛英祺的律師見面。是的,盛英祺見秦明珠不肯離婚,幹脆讓律師出現來處理。
然而律師也搞不定一個秦明珠,秦明珠一直拒絕配合。
最後還是盛英祺自己出的面,他在家裏找到躲在衣櫃裏的秦明珠。
秦明珠穿着睡衣,露在外面的腳如年輕時嫩白,都說雙足最能暴露年齡,可秦明珠養尊處優大半生,幾乎就沒吃過什麽苦頭。
盛英祺看着衣櫃裏的秦明珠,氣笑了。
剛結婚第一年,他就發現秦明珠這個毛病,起因是他們吵了一架,後面他怎麽都找不到秦明珠,以為人跑出去了,他還開着車把秦明珠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差點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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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在家裏衣櫃找到睡着的秦明珠,那時候他一點怒氣都沒有,好像瘋狂找了幾個小時的人不是他。看着睡得香甜的秦明珠,他只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
什麽樣的家庭、什麽樣的人生遭遇才能養出這樣天真的秦明珠?
但原來覺得可愛的一面此時成了無比幼稚,40幾歲的男人遇到點事就躲衣櫃裏,多可笑!說給誰聽都覺得可笑,秦明珠如今四十多歲了,不是四歲!
盛英祺一把扣住秦明珠還想關上的衣櫃,蹲下身,“為什麽不同意離婚?”
秦明珠不看他,背靠着櫃門,雙手有些無力地垂在彎起來的膝蓋上,低聲問:“為什麽要離婚?”
“因為——”盛英祺此時英俊的臉顯露出刻薄,眉成了刀,眼成了怒海,“因為沒有激情了,你難道不清楚我們3年沒有做過了嗎?哪對正常夫妻三年不做.愛的?”
秦明珠臉色蒼白,但他沒有把頭低下去,仿佛挺直脖頸能保全他僅剩的尊嚴,“我查過資料,有……很多夫妻都會經過這樣的階段。”
他轉過臉,房間的窗簾被拉上了,又未開燈。藹藹光線裏他仿佛成了唯一的顏色,黑潮下的珍珠,罐子裏的白糖,當着男人的面,一粒粒解開睡衣扣子,露出珠白色的皮膚。
求偶。
換句話說,他在向盛英祺求歡。
一個他原來想都不會想的事,秦家家族鼎盛時,他就是秦家整個家族的明珠,從他祖父給他取的名字就能看出端倪。
秦明珠,秦家的掌上明珠,誰都別想讓秦家小少爺低頭,更何況是做這種讓秦明珠自己看來都覺得無比卑賤的事。
可這樣的事,他對盛英祺做過不止一次。
扣子解到第四粒,他的手被攥住。
“夠了,不要鬧得這麽難看。”
秦明珠手指微微顫抖,“什麽樣叫不難看?你原來追求我的時候——”
話被打斷。
“原來……你總提原來做什麽,原來的你什麽樣子,現在的你又什麽樣子,你難道不清楚嗎?如果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那麽清楚才肯離婚,那麽我今天就說得更清楚一點,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已經有股味道,就跟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一樣。”
最後一句話吐詞清晰,實在無法自欺欺人。
大概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這句話,秦明珠同意了離婚。
良久的沉默在酒店房間蔓延開,秦明珠訂的是一家可以觀海的五星級酒店,比如隐隐約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Antony那張漂亮臉蛋逐漸陰沉下來,他是個混血兒,笑起來甜美,一旦冷着臉時像一些驚悚電影裏的玩偶娃娃,“秦先生這麽有錢,不會這點東西都不滿足我吧?秦先生,你知道的,我這種窮人沒什麽本事,就一點,很豁得出去,誰讓我開心我也讓他開心,誰要是讓我不開心,我怎麽都要從他身上刮一層皮。”
他貼近秦明珠,手指像是要摸上秦明珠的臉,“雖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可我畢竟比秦先生小那麽多呢,秦先生該不會以為……”
秦明珠幾乎是立刻打斷了Antony的話,“我買。”他覺得自己能猜到Antony接下來的話,他四十幾歲了,這麽大的年紀,哪有人是因為他的臉他的身體跟他睡覺。
夠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Antony立刻轉怒為笑,收回手,在自己手機頁面上點了兩下,“這個沒貨了,秦先生直接轉錢給我就可以了,我自己去買,也不麻煩秦先生。”
秦明珠沒有再說什麽,他沉默地接受了這一切,并且在Antony試圖給他一個傍晚吻時,先一步下床去浴室。
Antony跟着下了床,還快步走到秦明珠身邊,短短幾分鐘,他忽然換了稱呼,“明珠,我幫你去叫客房服務,有想吃的嗎?我們吃完繼續好不好?我等你醒來等了好久。”
像是意識到什麽,他又補了一句,“這次不用禮物。”
秦明珠避開Antony伸過來的手,他臉色還很蒼白,因為方才的事,但神情已經平靜,“謝謝你,不用了。麻煩你離開,我需要一點空間獨處。”
Antony好像愣了愣,停在原地看了秦明珠好久,直至秦明珠面對打量皺起眉,他才仿佛随口說道:“秦先生總是這樣嗎?”
“什麽?”
Antony頭一回在秦明珠面前露出有些惡劣的笑,“一分鐘不到,秦先生又恢複成高高在上的樣子了,可是好遺憾,我好像更喜歡昨晚的明珠呢。”
說完,他退後一步,又成了那個年輕伴游,不再是攻擊性很強的成年男人,“那我先出去了。”
當時秦明珠就意識到眼前人完全不是個善茬,Antony手機裏那張他之前并未見過的照片,估計便是Antony留的後手之一。所以對于盛英祺鼻青臉腫坐在Q國警局裏的局面,他毫不意外。
Antony也被關了進來,畢竟是鬥毆,但他待遇就比盛英祺這個異國人好多了,靠嘴甜換了水喝,還有椅子坐。
他摸了下嘴角的血,不幹不淨地罵了句什麽,又擡眸盯上角落的盛英祺。
“喂,那邊的。”他吊兒郎當地叫盛英祺,“你跟秦先生什麽關系啊?一張照片而已,至于一副要弄死我的樣子嗎?”
盛英祺從關進來起,就陷入安靜中,只手裏一直抱着秦明珠的骨灰。
Antony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又說:“啊,不會吧,你是秦先生的配偶?可秦先生說自己是單身。”單身兩個字特意咬重音,“還是說你是那個傷了秦先生心的人?”
盛英祺猛然擡起頭,臉像英俊的蛤蟆。
Antony對望過來的死亡視線熟視無睹,繼續道:“我猜對了?真是的啊?其實秦先生壓根沒提過你,是我看出來秦先生失戀的,畢竟那樣子太明顯了。不過你現在這樣子是做什麽?人死了,開始愧疚了?後悔了?痛不欲生了?當演電視劇呢。”
他哼哼地笑,“你也別太愧疚後悔,秦先生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挺開心的,真的!我呢,別的不行,但還挺會安慰人的。”
他再次加了重音,在“安慰”兩個字上。
Antony眼裏是明晃晃的惡意,“你也不用謝謝我,畢竟我也爽翻了。”
幾乎是一秒,可能連一秒都沒有,角落裏的高大男人就放下骨灰盒撲了過來。Antony砰的一下被打倒在地,他雙臂抱住頭拼命護住腦袋,而打他的男人跟瘋了一樣,一拳拳砸下去,喉嚨裏發出粗氣,呼哧呼哧像是要哭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