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游不知道A是什麽人,但秦明珠知道。
原來那個名字是“A老公”。
後來把“老公”兩個字給删了,也沒加新的字,好像盛英祺在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一個字母。
他看着伴游做的事,饒是他也有些覺得這事做得不厚道,說死了就死了,怎麽還拍屍體照片,怪吓人的。
而且盛英祺跟他沒關系了,伴游通知盛英祺,多半是白用功。
剛這樣想,伴游手裏秦明珠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伴游剛說一個字,就被那邊機關槍一般的話語打斷。
“他花了多少錢雇你?你們這個照片還拍得挺逼真,化妝費不低吧?秦明珠呢?叫他接電話!”
伴游呼了一口氣,“先生,我能理解你現在不願意相信事實的心情,但秦先生去世了,我跟你說了,并且拍了照片。”
說到這,眼珠子轉了轉,“你是他的親人朋友嗎?秦先生在Q國去世的,有一堆手續要辦,而且我只是秦先生雇的伴游,他錢還沒有給我結清,現在我還墊了一筆醫藥費。”
電話那邊陷入長久的沉默,仿佛已經沒有人在廳。伴游喂了幾聲,嘀咕道:“越洋電話信號不好?”
“你把地址發給我。”盛英祺說完這句話,将電話挂斷。
一旁的秦明珠聽到只言片語,他覺得盛英祺應該不會自己來,可能會通知他的助理。秦明珠的家人都去世了,上了40歲以後,朋友間的交際也開始減少,一離婚,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但他實在沒想到盛英祺會親自來,還是一個人來的。
國內到Q國沒有直達航線,轉機航班十幾個小時。
盛英祺出現的時候,像是一直沒睡覺,眼睛裏全是血絲,有點像秦明珠原來看過的喪屍片裏的喪屍眼睛,他覺得應該是龜毛挑剔的盛英祺在飛機上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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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伴游站起來。
盛英祺停在他面前,不自我介紹,先問秦明珠,“秦明珠呢?”
伴游聞言卻是露出為難的表情,“那個,先生你別急,也別生氣,我一直想聯系你,但你手機關機。我也不知道醫院怎麽搞的,秦先生他……”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心裏評估對方和秦明珠的關系,謹慎道:“已經被火化了。”
他從後面椅子上拿出骨灰盒。
死亡,秦明珠很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也問過盛英祺,“如果我死了你怎麽辦?”
對方将洗好的草莓塞進他嘴裏,又湊近交換了一個草莓味道的酸甜吻,“那就跟你一起死,還能怎麽辦?”
情人間的對話總是這麽膩歪。
秦明珠這次倒有些認真,“不行,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比我小那麽多,再找一個也可以的。”
“亂說。”盛英祺沉下臉,眉頭緊蹙,英俊的臉上是無比認真的表情,“我這輩子只要你,只會有你。”
離婚前秦明珠問過盛英祺,他原來說的那些話難道是假的嗎?
盛英祺說不是,但時過境遷,什麽都會變,包括人心。
—
秦明珠看着眼前的盛英祺,在猜測對方此時在想什麽。
如果盛英祺沒有跟他離婚,那他死後所有財産都是盛英祺的,盛英祺會不會有一點後悔?畢竟這個世界誰會嫌自己的錢多呢。
盛英祺一直盯着骨灰盒,好像原地入定。伴游眨眨眼,開始說:“先生,這火化費也是我出的,我不出人家不願意把骨灰盒給我。我知道秦先生是講究人,生前穿得漂漂亮亮,所以我特意選了最好的骨灰盒,就是價格上不怎麽便宜。”
盛英祺還是沉默。
伴游一眼就看出來人的手表大幾百萬,哪裏願意放過這只肥羊,變本加厲開始說他為了秦明珠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錢,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心的伴游。
怕人不信,他還拿出自己的手機,“其實秦先生生前玩的那幾天挺開心的,我還拍了好多照,本來準備發給秦先生,如果先生你要,我也可以發……”
相冊的第一張是刺眼的床照。
照片上秦明珠雙頰緋紅,鎖骨窩都是細細的汗珠。
伴游暗吸一口氣,剛要把照片快速滑過去,聽到男人如砂礫刮過的嘶啞聲音,“這是什麽?!”
接二連三的追問。
“你拍的?”
“你碰了他?”
“雜毛狗!我艹,艹你大爺!”
秦明珠也看到了那張照片,身為豔照的主人,他既臉紅難堪又憤慨無奈。
這張照片并非他本意拍下的。
抵達異國他鄉,他想着既然是出來散心,就要好好玩。起初他不大适應聘請的這位伴游,伴游名叫Antony,有着年輕男孩獨有朝氣,業務老道之外很喜歡撒嬌。
秦明珠本質上也是愛撒嬌的人,他嬌氣了一輩子,如今碰到年輕男孩跟他撒嬌,不太習慣,好幾次都想讓Antony離他遠一點,甚至想過換一位伴游,但靠譜的伴游實在難找。
那一夜規劃的行程是在港口的渡輪餐廳吃飯,上渡輪,要先坐小船。Q國熱,秦明珠兩只手臂都露在外面,目光掠過一片浮光——那是兩岸的燈光映襯着海水,碎金粼粼,伴随着遠方飄來的音樂、笑聲、香水味,這裏彙成一個光怪陸離的繁華奢靡世界。
他也難得被氣氛感染,仿佛回到年輕時,那時候他被衆星捧月,坐在自家的輪船上過十九歲生日,也是那一年,他一直當哥哥看待的人同他告白了。
那時候的他太慌張了,雪白的臉透出玫瑰的色澤,結結巴巴地說:“對不、對不起……”
話沒說完,他就跑了,從青年身旁跑走,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有蛇咬他的小腿。
秦明珠眯了眯眼,自娛自樂地唱了一段昆曲,“我生薄命如蓬轉,蘭似香焚膏自煎。錦屏空把青春賤,百歲流光箭離弦……”
唱着逼出眼前一層水霧,他咬唇輕輕笑,冷不丁旁邊湊過來一具身體,是那個年輕伴游。
男孩平素總透出幾分狡黠的眼睛此時裏流動着驚豔,他幾乎快貼住秦明珠,聲音軟軟,“秦先生,你唱的什麽?怪好聽的。”
“繡褥記。”秦明珠心情一好,伸出手指點了下男孩的鼻尖,“沒聽過?”
Antony搖頭,“秦先生你知道的呀,我雖然學了中文,但都是學的淺薄皮毛,用來勉強糊口的。其他的好東西貴東西,我完全不知曉的。”
秦明珠重複,“貴東西?”他長嘆氣,“俗氣啊。”
輕輕的一聲嘆,柔柔的幾個字,一旁男孩的眼睛都看直了。
這一夜秦明珠喝了不少酒,紅酒香槟混着喝,他覺得自己也該好好地醉一場,人生難得糊塗,活得那麽清醒做什麽。
于是Antony遞過來的酒他都沒有推拒,回酒店的路上,他幾乎醉得走不動路。
被人放在床上,他倒是還記得爬起來洗澡,剛坐起來,又被摁下去。
男孩在深夜幽幽轉換成男人,壓着他,摁着他,“秦先生,你不快樂嗎?”
秦明珠望着酒店的薔薇色天花板,“快樂……快不快樂又有什麽重要?我這個年齡……”
話被Antony打斷,“秦先生看起來好年輕。”頓一下,聲音變得低啞,“秦先生你知不知道今天在船上好多人都在看你,他們都認為你漂亮,我才知道書裏寫的摩登漂亮是什麽意思,大概就是秦先生這樣的。”
“秦先生,你為什麽這麽白?你每天都塗了很多防曬嗎?”Antony低下頭,細細嗅,“真香。”
若是以前,秦明珠不會讓這個伴游這樣近自己的身,Antony膚淺市儈,是他原先怎麽都看不上的人,若是年輕的他,多半還會嫌棄這人身上有銅臭味,輕叱對方離開。
但如今他不年輕了,現在有個年輕男孩為他着迷。
秦明珠斂了下表情,雙臂摟上男孩的脖頸,“我沒塗。”
Antony會意,越發低下頭,“秦先生不要騙我,我會相信的……”
話漸漸沒了。
秦明珠中途後悔,試圖逃離,可身上人是狼,是野獸,他在疼痛與爽利中瑟瑟發抖。
這全過程不是沒有想到盛英祺,想起時是一種報複的痛快,痛快後又是無盡的悲哀。
秦明珠堪堪到五點才終于能入睡,終究是老了,等醒來,已是傍晚。
他在雪白被子裏愣神,一雙手纏過來,幫他揉腰。
“秦先生休息得還好嗎?”Antony笑得甜美。
秦明珠卻是瞳孔一縮,猛地往旁邊退。酒精讓他沖動地做下糊塗事,當酒精帶來的麻痹如潮水退去後,只剩下後悔惡心。
Antony好像看不懂秦明珠的表情,面色如常,把手機頁面亮給秦明珠看。
“秦先生,你看這個好不好看?我喜歡很久了。”他湊近過來,語氣裏有些抱怨,還帶着點撒嬌意味,“但我每個月賺的錢就那麽一點,根本買不起,秦先生,你幫我買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我生薄命如蓬轉,蘭似香焚膏自煎。錦屏空把青春賤,百歲流光箭離弦。”——《繡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