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管管你家那位◎
晚飯盛辭炖了一鍋排骨，肉質軟爛，香味只鑽鼻腔，只是打開鍋蓋，孟京棠就已經忍不住吞咽口水。
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白色深沿瓷盤裏盛了滿滿地炖排骨，壘成一座小山。
孟京棠迫不及待夾起一塊排骨，還沒送到嘴裏，軟糯的排骨肉就脫了骨，啪嗒一下掉進小碗裏，撞在瓷勺上清脆一響。
她眨眨眼，愣了一下，忍不住誇獎，“盛辭你好厲害！”
盛辭被逗笑，“厲害什麽？”
她用筷子尖戳了戳軟趴趴的排骨肉，“直接脫骨了哎！”
他揉眉失笑，在她眼裏，厲害的原因還真是……可愛。
孟京棠啪嗒放下筷子，拿起手機，邊調相機邊咕哝，“不行，我要拍個照發到群裏顯擺顯擺。”
聲音雖然小小，卻掩蓋不住激動的情緒。
看她拍完，盛辭夾起一塊排骨，慢條斯理地吃着，擡眸看她提醒道，“小心被’圍攻’。”
她輕哼一聲，手指噼裏啪啦按着鍵盤，“才不會，咱們鄰居們很友好。”
給圖片加個美美的杜倫濾鏡，編輯好文字。
發送。
@孟孟802:【之前囤的排骨炖好啦！[好香好香.jpg][豬豬流口水.jpg]】
@孟孟802:【[圖]】
Advertisement
孟京棠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拿起筷子開始跟排骨肉戰鬥，但還是分出幾分注意力去看手機屏幕。
果然排骨的吸引力巨大。
剛發出去消息，就蹭蹭蹭好幾條回複。
@路2001：【@孟孟802 牛逼！】
@丸子1302:【@孟孟802 什麽什麽什麽！】
@Tim淘1601:【@孟孟802什麽樣的家庭啊，居然有這麽多排骨！哦！原來是超市市長家！】
@路2001:【@Tim淘1601 還得是T老師，一語中的！】
孟京棠鼓着圓腮，邊嚼邊看大家的回複，看到後面沒忍住笑出聲，擡手捂住嘴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她把手機屏幕翻過來，遞過去給盛辭看，“吶你看，大家很友好的，就是調侃802物資多而已呀。”
盛辭擡眸看過去時，正好一條新回複彈出來。
@丸子1302:【@Sc802 管管你家那位，拉仇恨！】
盛辭煞有其事點頭，挑了下眉，淡淡而言，“嗯，是很友好。”
孟京棠傲嬌地翹起下巴，滿臉都是“你看吧你看吧”的得意小表情。
下一秒，他翹起嘴角，“就是讓我好好管管……我、家、那、位。”
念出最後四個字前，他還可以停頓了一會兒，神秘感拉滿，接着一字一句地說出“我家那位”，聽着像是怕她生怕她聽不清，實則調侃意味很足。
孟京棠嘴角的笑意僵滞，眉心微微往中間一蹙，茶色瞳仁浮出幾分疑惑，“……啊？”
他擡下巴，示意她看一下群聊內容。
她收回手，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看着明晃晃的那行大字，臉上表情有些錯愕，接着雙頰逐漸變得有些燙。
什麽他家那位！！
怎麽就突然成了他家那位了啊，明明都還沒複合……
孟京棠咬了下腮頰肉，指腹在手機框上下搓了下，她微嘟了下嘴，幽怨碎碎念，“胡……胡說八道……”
“誰說住在你家就是你家那位了？”
盛辭舀了一勺肉汁，澆在白米飯上，慢條斯理說：“帶着802，不是我家的嗎？”
“……” 孟京棠瞪他一眼，“這還不是你讓我改的？說什麽改成一樣的方便收物資，填表格什麽的。”
他面不改色點頭，“嗯，确實是方便很多不是嗎？”
“……”
孟京棠懶得理他，手指飛速戳出一行字，剛要點發送鍵，她卻猶豫了起來，這樣較真地在群裏澄清是不是不太好……
其實大家也沒有什麽惡意，任誰會覺得在一起住這麽久的一對男女完全清清白白？
更何況，她本來就對盛辭不單純。
她清清嗓子，“算了算了，越描越黑，我還是別說話了。”
盛辭嘴角不動聲色地勾起，心裏不自覺揚起些愉悅，但還是很配合地點頭，順着她的話說：“嗯，你說的對。”
她鼓鼓腮，懶得辯駁他話裏幾分真幾分逗。
聽着是個臺階就完事了。
飽飽吃了頓排骨，晚些時候物業還在群裏發了具體的解除靜默的時間，明天下午兩點開始，就可以陸續申請出入證了。
明明一切都在有序變好，明明應該全員歡呼慶祝的時候，解除靜默之前，卻先遇見了一個噩耗。
“臨江號”沉船事故登上熱搜。
孟京棠錯愕不已，心跳不僅加速，咚咚咚砸得她有些心慌，趕忙點開熱搜話題來看。
【“臨江號”客輪在北歸田樂島郡海域發生浸水事故，之後全客輪沉沒，客輪載有乘客207名，乘務人員9人，目前搜救工作正在進行中。】
【臨江號在思遠島急轉彎九十度後，客輪船體劇烈傾斜，并逐漸下沉進濃霧之下的海域，但遺憾的是，目前并無臨江號轉彎後的數據。】
【216名退休老人歡欣鼓舞地踏上客輪之旅，帶着慶祝退休生活的喜悅，但那時他們完全不知道，這是一艘通向末路的客輪。】
【……】
看着這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和文字，孟京棠也跟着陷入沉默，胸口壓抑得難受，她雖然不是事件的罹難者，但她卻同樣感同身受。
不僅僅是對罹難者，更是對罹難者的家屬，此刻最無助最茫然悲痛的是苦等消息的家屬們。
微博上已經激起一片風浪，大家都在為他們轉發祈福，希望有關部門能盡快解救出依舊幸存的乘客，也有不少人在呼籲有關部門盡快查清事實真相，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孟京棠沒有再看下去，鎖掉手機放在一旁，她雙手抱膝蜷縮起來，面對着落地窗外的昏暗星幕而坐。
此刻的心情就像這籠罩到地面最後一寸的黑夜，沉悶壓抑，無處纾解。
她下巴抵在上面，深深嘆了口氣，心口像塞了團鹹濕的棉花，難受得要命。
想起那216名退休老人遭遇到着無法預料的災禍，她不自覺就想到了林岚和孟關山，很想問問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可是她內心卻很猶豫，因為他們并不親近。
離婚前，林岚和孟關山就對孟京棠不怎麽關心，沒到不聞不問的地步，偶爾還是會關心兩句，但自從他們離婚後，兩人權當沒有這個女兒。
時間久了，孟京棠也覺得她像是個無父無母的人，若不是每月銀行的進賬短信提醒，她真就要覺得自己是孤兒了。
得知他們離婚時，她說得絕情又淡然，“沒關系，我也沒當自己有父母。”
但此刻看到這樣的新聞，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們，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不愛父母的孩子，但目前看來……她似乎不是這一類人。
猶豫良久，孟京棠還是拿出手機，播出通訊錄底部的電話號碼，她等了好久好久，電話還是被挂斷了。
她盯着一排通話記錄最上端的“孟關山”三個字，好久後吐出一口長氣，酸酸澀澀的滋味湧上心頭。
或許以為這是陌生電話，所以才沒接吧，她在心裏自我安慰。
但這不諷刺嗎？親生父親不知道女兒的電話號碼。
孟京棠又翻出林岚的號碼撥出去，聽着嘟嘟嘟的聲音，她心不由得一寸一寸揪起來，皺縮成一小團，心跳聲很大，震得耳膜晃動。
好在電話即将挂斷之際，接通了。
“喂。”
原本應該是熟悉的聲音，聽在孟京棠耳中卻是全然的陌生。
最熟悉的陌生人該是形容情侶愛人，此刻她卻覺得用來形容她跟林岚最适合不過。
孟京棠鼻尖酸澀，張了張口差點沒發出聲音，“媽……”
那邊的女人愣了幾秒，語氣帶着生疏還有幾分驚訝，“是小棠啊……怎麽突然打電話來了，有事？”
語氣是完全的客套，似乎還對她突然來電有幾分不滿，什麽時候女兒找自己的媽媽，還非要有事才能打電話了。
孟京棠垂下眼家，臉頰半埋在臂彎裏，深深吐了口氣，才半啞着嗓音說：“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你……挺好的吧？”
“挺好的。”
簡略的三個字，沒有任何想談下去的意思。
孟京棠咬了一口手背上的肉，心口酸澀不已，其實打電話之前她就有想過，林岚和孟關山不回對她有什麽像尋常父母那樣的關心。
但她沒想到的是，孟關山不接電話，而林岚卻覺得完全不想跟她講話。
自讨沒趣的事，她也不願意做。
“那就好，我……挂了。”
沒等林岚再說什麽，孟京棠先一步按掉了電話，像是在躲什麽，又或許是怕聽到林岚冷冰冰地說一句，“沒什麽事，以後不要聯系了。”
她可以自我說服，沒有父母也沒關系，但卻不願意真的聽到他們明确劃清界限的話，只要不說，她不是孤兒。
她也知道這樣自欺欺人挺傻的，但這樣能好受點。
盛辭在孟京棠撥第一個電話時就從書房裏走了出來，站在她身後看着她情緒的大起大落，以及此刻她渾身籠罩着陰霾。
他抿緊唇線，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攥緊，骨節青白，咯吱作響。
她父母的事情，他聽說過一些。
每次遇到有關她父母的事，她都會陷入巨大的悲落情緒，他很想替她出口氣，不想讓她這麽難過。
這是那是她的父母，除了她，沒人有資格去指手畫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為此難過時，不妨她一個人。
盛辭低嘆一口氣，走過去，擡手揉了下她的腦袋，語氣故意輕松說，“這麽難過？”
孟京棠身子一僵，根本沒注意到盛辭走過來，她心口猛地一緊，手指蜷縮進手心，慌慌擡頭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難堪。
他似乎是看出她眼底的情緒和擔憂，貼心地問道，“是不是看到新聞了？”
下一秒她身子逐漸放松下來，遲而緩地點了下頭，“嗯。”
她不想去管，也不想去分辨盛辭是為了不讓她難堪，還是真的沒有聽到杠杠的電話，此刻的她只想當做他就是什麽也不知道。
盛辭在她身邊坐下，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難過。”
孟京棠很輕地扯了下唇，“嗯，你會讀心術嗎？”
她不只是在說這件事，這段時間樁樁件件，他都像是有讀心術一般。
他低笑幾聲，“我沒有讀心術。”
“嗯？”
沒等她開口問，盛辭就貼心解釋，“只是你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不用猜就看得明白。”
“……”
孟京棠輕笑一聲，臉色終于沒那麽凝重，吸了吸鼻子，問，“你是在說我傻嗎？”
盛辭挑眉，一副“我什麽都沒說，是你自己非要這麽理解”的表情。
她很淺地彎了下唇，很大度說：“算了，今天不跟你計較。”
看在你在我很難過的時候出現，陪着我。
但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強裝出來的輕松情緒很容易就會崩掉，剛剛還翹起的唇角沒幾秒就壓下，她目光有些凝滞地看着面前黑着的電視屏幕，她跟盛辭的身影模糊地倒映出來。
孟京棠輕呼口氣，語氣有些低落，“本來我挺開心的，可是看到這樣的新聞，我還是克制不住的難過。”
“如果我是他們的家屬……” 她嗓音有幾分哽咽，艱難吞咽，“我……我可能……”
盛辭看着她蒼白的臉頰，拳頭緩緩攥緊，心口也像壓着重物，很沉重。
他緊抿的唇角松動幾分，故作輕松地說：“孟京棠，你不會成為他們。”
孟京棠眼圈猛地泛紅，明知道他說得是哄人的話，她還是覺得踏實，帶着淺鼻音地問，“你怎麽知道？”
盛辭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複雜又濃烈，像隔着千山萬水也要把心裏的情緒完完全全告訴她，他唇動了幾分，想要說，因為我不會讓你成為他們。
但……還是忍住了，沒有脫口而出。
“我就是知道。”
她輕哼一聲，“那你可真厲害，不僅會讀心術，還能預測未來。”
盛辭勾了下唇，他不會預測未來，但他可以盡全力保護好自己。
說完，孟京棠又問，“如果有萬一呢？”
盛辭唇角的弧度壓下，眼神變得有些嚴肅，輕嘆了口氣，說：“如果真有那一天，孟京棠你要學會面對，不敢面對的事情要學會面對。”
“如果不可以自己調節就去尋求幫助，人出現情緒問題時，會暫時喪失理智，無法判斷你所做的事情究竟會有什麽後果，無法自控時，很容易出現意外。”
他語氣和緩而認真，擡手拍了下她腦袋，溫柔下來，“不管如何，你首先要保護的是你自己。”
孟京棠望進他悠遠而堅定的瞳仁，看着他很久都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麽。
忽然她開口問，聲線有些漂浮，像是隔着久遠的時光，去替過去的自己問出這個問題。
“盛辭，你會難過嗎？”
“好像……我從沒見過你有情緒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