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純陽宮出現了難得一遇的大雪封天,整個山上都飄着雪花,白茫茫一片。雪花落下來還會發出聲響,撲簌簌的。放眼望去,什麽都看不見,仿佛天上的雲朵被吹散了掉入人間。裹着風打到窗柩上,寒風冷冽。
這場雪大的連早課都取消了,太極廣場上一只羊……哦不,一個人都沒有。傅長随在自己屋子裏打坐靜思,片刻後睜開眼定定的看着被撐開半邊的小軒窗。屋裏燃了香爐,充滿着清新冷凝的氣息。小窗外的雪花被風吹的一打卷,從縫隙裏飄進來,融化成一小攤水。
回來不久就在論劍峰見了師傅李忘生,簡單的說了關于洛風的事情。李忘生确認洛風還活着後無比欣慰,雖然不知還能活多久,但能多看一刻這錦繡河山也是件好事。說着這話的李忘生似乎帶有別的意味,一手持着拂塵眼神淺淡的看着山下仿若雲層的霧氣。
“這天下,要亂啊……”
那站的如同青松般筆直的老道憂心忡忡的對傅道長說,不久之前他們的師祖純陽子呂洞賓就在這指着皇城的方向,說了這句話。
帝星暗淡,北星升起,天下大亂。
于睿告訴過他,有一定修為的道士第一次蔔卦,很準确。
傅長随從來沒有蔔過卦,對幾分天下也絲毫沒有興趣,但此刻他很想知道這場師祖嘴裏的未知動亂,會讓天下發生多大的改變。心系蒼生固然偉大,但他只是個小小的道士,比起每日治病救人的醫者要渺小的多。
雖然天氣不順,但好在前幾日傅道長觀了一宿星象。當時他不能确認自己看到的,因為夜觀星象他從來不學,也只是勉強聽了皮毛。
為了更加确定,傅道長端着一碗水放到一邊,朝東坐好,拿着幾個骨牌沾了水往桌上随意一放,擡手掐指一算。幾個骨牌疊在一起形成不規則的形狀,他蹙着眉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愣愣的說不出話。窗外風雪似乎更大了,呼呼的響着風聲。
帝星黯淡,将星隕落,周星沉浮,北星鵲起。
無論是星象還是掐算都是一樣的結果,這個将星,是他想的那個麽……如果真是,那這場動亂,恐怕要生靈塗炭。
此時,屋外的風雪又大了,門口處隐隐約約傳來敲擊聲。
傅長随回過神走過去打開門,衣角就被拽住了。低頭一看,是個小道童,眼睛大且亮,腦袋上梳着小髻,身上裹着擋雪的大衣,小臉被凍的通紅。
“傅師叔,有你的信。”小家夥踮着腳伸手把兩封信件遞給傅長随,呼吸間吐出白霧。
傅道長接過信随手塞懷裏而後彎腰把小道童抱住回屋,關上門。屋裏很暖,小道童搓了搓手呼氣,抱着傅長随的脖子,咧着小嘴笑,“傅師叔,好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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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天怎麽還出來?”
小道童嘟起嘴,“師傅說我太笨了,所以每天要比別人早起練功,練習梯雲縱時摔到山門那,然後就看見信使叔叔啦。”說着還摸了摸摔疼的屁股。
“這種時候只要在屋裏靜坐冥思便可,下次別亂跑出來。”
“嗯,知道了傅師叔。”小道童眯着眼笑,笑容暖洋洋的,他用小小的手抹開傅長随緊皺的眉心,“傅師叔不開心?可是在為葉哥哥的事煩心?”
葉長風來純陽宮小住時就和幾個小道長玩的挺好,他是其中一個,熟悉之後就一直喊葉哥哥,也知道葉長風是傅長随唯一疼愛的胞弟。
傅長随輕笑,捏了捏小道童的臉,岔開他的話頭,“不是要練功?”
“啊!又浪費好長的時間了!”
“在這冥思吧,一會早課在我這上。”
“好。”小道童脆生生的應了,乖巧的跑到蒲團上閉着眼打坐。
傅長随見小道童消停了才從懷裏掏出信件,一封是葉長風的來信,另一封署名葉晖。他莞爾,拆開葉長風的信封抖開一看,眉峰又聚到一塊去了。信上說藏劍山莊神兵被竊,葉長風追着人去了大漠,找到了後順便把神兵送到天策交予李統領。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從字裏行間都表達出一個意思,朝裏有變。
朝裏有變,将星隕落……難道真的一算成真了嗎?
傅長随一邊想着一邊拆開另一封信,藏劍山莊莊主葉英才是葉長風的師傅,就算是來信也不該是二莊主來吧?難道是代筆?轉念一想,心劍葉英讓自家弟弟代筆似乎沒有什麽不對。
信上說了幾件事,都是關于葉長風的。如果說這世上最關心且了解葉長風的人,除了葉英,再無他人。就算傅長随是葉長風的親哥哥,也敵不過那些日積月累的日日夜夜點點滴滴。李忘生就說過,葉長風骨子裏和葉英是一模一樣的,他們都很幸運的,拜對了師門。
葉英告知他,這是葉長風第一次在外邊過冬,他莊裏有事走不開,有點麻煩所以讓他走一趟看着葉長風。這過冬的含義并不是字面意思那麽簡單,傅道長明白。葉長風非常怕冷,在劍冢初學藏劍武學時有些操之過急,導致百萬劍氣侵入心肺差點走火入魔。葉英傳了十年功力給他壓制了劍氣,但随着年歲的增長,他脈裏的劍氣逐漸壓制不住。如果出現自己對付不了的敵人,他心脈裏那些劍氣會因為自身到達極限後破體而出,控制不住結局只會是兩敗俱傷。
信件末尾有幾行小字,說葉英最近要閉關,請務必前往。銀子不夠用讓他拿腰牌上銀莊去取,回來別瘦了,大哥要生氣的。
傅長随不禁笑開了,藏劍山莊的長輩真疼人啊。這點倒是和裴元很像,吃飯時就不停的說裴懸挑食,一邊夾菜一邊欺負人的模樣真是特別順眼。
裴懸……
怎麽又想起他了,傅道長神色一凜,他決定要勻一部分腦子想些別的。
烏黎和唐呈應該和好了吧?不知道裴懸有沒有給人家使壞……怎麽又繞回去了!
傅道長微微眯起眼,腦子裏突然都是裴懸低眉順目的模樣,他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長随,我等你……”
“長随”和“我等你”回蕩了無數遍後,傅道長挫敗的垂下頭砸在桌子上,嘆氣。
“幹脆答應他算了……”傅道長喃喃自語。
小道童正好冥思完畢,就聽一聲響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去摸傅長随的腦門,有些心疼的說,“傅師叔你怎麽了?腦袋疼麽?”
傅長随被順毛的很舒心,抱着小道童坐到自己腿上,“不疼,方才想了什麽?”
“唔……”小道童撓撓頭,腼腆的笑,“什麽都沒想,師叔我是不是太笨了?”
“什麽都沒想最好,劍練不好沒關系,可以去和上官師叔學煉丹啊。”
小道童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來,“師傅會不高興的吧。”
傅長随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和你師傅說,你只要努力學自己喜歡的便可。”
小道童抱住傅長随蹭,“傅師叔最好了!你餓嗎?”
“唔,有點。”
小道童跳下地,風風火火的跑到門口,留下一句“我去給你拿吃的”一溜煙竄進風雪裏不見人影。
傅長随失笑,“輕功不是練得挺好嘛。”
只剩下一個人的傅道長終于又想起葉長風的事來,按照葉英的意思,葉長風最近一定不能與比自己功夫好的高手對上,否則會出事。他必須走一趟,在關鍵時刻能阻止一下葉長風,如果來不及阻止,也可以帶着人去萬花谷找裴懸……
裴大夫,你饒過我一會吧……
自從答應了裴懸要考慮他們的事後,傅道長就陷入了奇怪的情緒裏,雖然臉上看不出來就是了。他只要一閑下來滿腦子都是裴懸裴懸還有裴懸……傅道長一本正經的捧着臉思考,他們都是男人,在一起總覺得有些違和,唔……烏黎和唐呈就很自然,裴元和洛風師兄也很好的樣子。再者說了,在一起總要兩情相悅吧?自己喜歡裴懸麽?
咚咚,咚咚……
傅長随摸着額頭憶起裴懸親他的溫度,耳根子就熱了起來,整個人莫名的不安。
他垂下眼,摸着腰間的白玉笛子,“喜歡,啊……”
當初從五毒回萬花谷的路上,蘭溪姑娘說要裴懸娶她,那時候心裏發堵還悶的感覺還很清晰,這究竟,是不是所謂的喜歡呢?
屋外席卷的雪花回答不了他,雪,下的更大了。
純陽宮這場大雪持續了三日三夜,停雪的那天天氣晴好,年紀小的弟子們踩着積雪玩,年長一些的都在掃雪。于睿在太極廣場和掌門李忘生說話,眉宇間帶了幾分擔憂,指着山下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傅長随背着小包袱,和幾位長輩簡要說明了去意,收下了于睿給的三個小錦囊,牽着大白馬緩緩下了山。臨走之前,他跑到山峰間抓了一把雪,輕輕送到嘴裏。葉長風說過,故鄉土純陽雪,藏劍泉七秀舞,少林晨鐘天策虎。這純陽雪的味道,會不會特別苦?
他記得當時是這麽回答的:不對哦長風,是甜的。
傅長随輕笑,咽下冰冷的雪水,“嗯,甜的。”
傅道長的底限是葉長風和純陽宮,現在,多了個裴懸。
天下亂,則平。
蔔了一卦的傅道長并不知道,這亂世,來的竟會這樣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