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世不竭

第44章

好雨輕繞秋色晚，明月照松頭；

虎跑泉下蓮臺綠，湖心亭上舟。

燭龍殿一戰後過了許久，時節已入了秋，藏劍山莊依舊風景旖旎，空靈毓秀。四周圍的大樹上葉子已泛了黃，風一吹，散落一地。湖面上也只剩下皺巴巴但還是綠色的荷葉，天氣漸冷。

葉長風随葉英回到藏劍也有小一段日子，他對新到手的重劍愛不釋手，成天端詳，晚上還抱着一起睡。開開心心的在院子裏練功，進步神速。一日，他遇到瓶頸想不通，繞到師傅的院子去找人詢問，結果遍尋不見蹤跡。轉念一想腳步一擡，走向湖心亭。

果不其然，葉英就在湖心亭裏，桌面上擺了一壺茶，手捧着茶杯對着湖面發呆。

葉長風心想，師傅不會這麽呆吧？說在湖心亭等人喝酒，就每天都在等啊？

葉英似乎感應到什麽，扭過臉朝他招手，“長風？”

葉長風繞過九曲回廊走到湖心亭坐下，“師傅，是我。”

“哪裏想不通？”葉英其實不太會教人，他本就不愛說話，人又聰明功夫也是自己琢磨的，所以他正陽門下的弟子不多。雖說不多，但每個都功夫了得。

葉長風吐了吐舌頭，果然瞞不了師傅，“師傅，徒兒覺得，這重劍難以控制容易失手，且方才練習時被變化無常的劍招晃了眼，胸口一陣郁結。”

葉英睜開眼，眼珠黑亮但無神，狹長好看的雙眼配上俊美的面容看呆了葉長風，雖然自家師傅已經看了十多年，但還是覺得好看的不得了，額角一朵盛開的紅梅映着水光好比仙人。葉英早前因為練功一直閉着眼導致雙目失明，但也造就了他練成無上心劍。

葉英正思考怎麽回答徒弟的問題，來來去去果然還是那句高深莫測的話，“劍有鋒而形不露，以心為劍是為藏劍。”

“師傅……”葉長風無奈，“徒兒愚笨，這話自小聽了無數遍，還是參不透。”

葉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嗓音和緩，“長風，不急。”

葉長風不自覺就撅嘴，靠近葉英坐，抱着他手數手指頭，葉英也由着他鬧。藏劍山莊的長輩都很疼人，再加上他又乖，對葉英很孝順，還是小蘿蔔頭的時候就經常跟在葉英後面跑，一口一個師傅叫的歡。葉英的氣質很難讓人接近，但小葉長風不同，眼神亮晶晶的屁颠屁颠在後邊跟着，不管好壞，說他師傅一個字都不行。還愛撒嬌，有段時間非得和葉英一塊睡。

“師傅，你餓嗎？我去給你拿吃的。”

葉英搖頭，“不餓，你陪我坐會兒。”

兩師徒在湖心亭裏發呆，過了一會，葉英像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碰了碰葉長風的胳膊，道：“知道咱們為什麽叫藏劍嗎？”

“不知道。”葉長風老實搖頭，其實他也想過為啥他們這裏要叫藏劍山莊，莫不是因為藏了好多劍？你看呗，武林中的神兵利器都出自藏劍。

“藏劍二字，有幾種釋義，你只要記住一種便可。”葉英微笑道，“劍是你，你即劍，心劍合一。使劍時，把自己忘了，以心藏劍。”

“啊？啊……”

“把劍當做自己。”

“徒兒明白。”

葉英拍了拍他的手背，“明白就好。”

葉長風眼裏都是笑意，他師傅方才發呆估計是在想怎麽和自己解釋，真難為他了，想了這麽半天才說出來，雖然還是意義不明。于是，葉長風湊過去靠在葉英胳膊上撒嬌，“師傅，過段日子桂花開了，我給你做桂花糕吧。嗯，再釀些金桂酒。”

“你會做嗎？”

葉長風嘟囔，“學不就行了。”

葉英只是笑，伸手捏他臉，“讓二弟找廚娘做，你乖一點別傷着自己。”

“還是我做吧，廚娘做的你就吃一口！飯也是随便吃，師傅你都瘦成杆兒了。”葉長風比了比葉英的腰，覺得他師傅好瘦，必須養肥！摸着下巴想，“嗯，今晚做個蟲草炖雞。”

葉長風這模樣葉英早習慣了，從小就覺得他瘦，除了武功上的問題對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師傅你吃飯沒”。有一次葉英在劍冢閉關參悟劍法，孩子見每天給他送的飯菜沒吃多少，時間到了也沒出來。小小的葉長風急了，一悶頭沖進去，氣鼓鼓的。

後來二莊主葉晖正好談生意回來，迎面就見葉英從回廊上走過，後面跟着個娃娃，手裏捧着一碗飯菜，嘴裏脆生生的喊着，“師傅，你吃口飯啊！要不喝口湯，這雞我自己養的！”後面也跟着一溜人，打頭的老四葉蒙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聽了前因後果的葉晖，也跟着朗聲大笑起來。

葉英想起舊事心情甚好，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看不見葉長風小時候那張可愛的臉，聽莊裏其他人說，葉長風小時候跟金童似的。難怪他爹葉孟秋見了也不免逗上一會，還拐了不到十歲的娃娃跟着他喝酒……

“長風，燭龍殿一事，你如何知曉？”

“五哥來信說山河社稷圖事關重大讓我去探一探，他不方便出面。”葉凡與葉英是親兄弟，葉長風這麽喊顯然輩分錯了，但葉凡從小一直糾正他，所以五哥是一直喊過來的。

葉英喝了口茶，道：“恐怕山河社稷圖是假，追擊龍王是真吧……”

“師傅？”

“無事，你還小，可不必理會。下次五弟還找你辦事情，讓他給我說一聲。”

“是，師傅。”嘴上答應着但葉長風心裏卻背道而馳，五哥要是讓你知道才有鬼！這次都讓你陷入險境了，還能有下一次？救出人後五哥來信，字裏行間感覺毛都炸了……不過五哥倒是真能惹事，上趕着把人都得罪了，據小道消息說還招惹了惡人谷？

兩師徒又閑聊了一會，直到日暮降臨。丫鬟婆子隔着老遠喊水面上的兩人，一群小鬼頭也在喊“師兄師兄吃飯了”。葉英喜靜，自個兒回房了。葉長風把一群愛圍着他的小蘿蔔頭們哄高興了，提着食盒竄到葉英的院子裏，催他吃飯。

院子裏點了燈，葉英拿着筷子安靜的吃飯，低垂着眉眼的模樣好似一幅潑墨山水畫。昏黃的燭光下，葉英滿頭的銀絲竟是好看的緊，眉宇間也滿是溫和的神色。

葉英吃完，放下筷子，“長風，為師吃飽了。”

“嗯。”葉長風收拾了碗筷，順手用帕子給葉英擦嘴，然後遞給他一杯茶，“師傅你先坐着，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心。”

葉英點頭，捧着茶杯枯坐着聽落葉的聲音，微風拂過臉頰，帶來一絲涼意。他把茶杯往面前石桌上放，一個錯手，茶杯跌到地上摔了個粉碎。葉英愣了一會站起身，直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便匆匆往院子外邊走。

果然，剛走出院子就聽有人說遭賊了，劍爐丢了東西。

葉英心頭一跳，施展輕功往劍爐方向疾馳而去。葉長風拿點心返回時正好遇上一個奇怪的人，二人交手後他确定，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再加上他護着懷裏的點心，那人踹了他一腳就扛着一根大約一丈長的長布條跑了，胸口還疼呢！

随後，鑄劍師傅跑了出來，喊着有人來偷東西！

葉長風進了劍爐，發現有兩個鑄劍師傅受了傷，急忙讓人喊大夫醫治，自己則是跑進去看少了什麽。檢查了好幾遍，發現沒缺少武器，倒是發現答應他的小玩意打造出來了。一陣風過，葉英匆匆往劍爐深處走，一把掀開爐子邊武器架上的遮蓋，一摸，上面空空如也，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師傅，丢了什麽？”葉長風探頭看。

葉英嘴唇動了動，但沒說出話來，只見他眉頭微皺，收回了手站着，對着擺放武器的架子出神。葉長風上前輕聲喊他，“師傅，徒兒去給你找回來吧。”

“摧城。”

“啊？”

“長槍，摧城。”

葉長風眨了眨眼，看葉英提到摧城時溫柔的神色，“摧城？長槍？！”

藏劍山莊鑄劍術遠近聞名，也給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鑄造過武器，長槍倒是鮮少見到。有名字的武器在藏劍山莊是入了兵器譜的，代表了它的不凡。葉長風從自家師傅的反應裏看出，這長槍一定是世間難得的珍品。

葉英正默默上火呢，二莊主葉晖聽了下人報告後趕了過來，一看空空如也的兵器架眉頭就皺了起來，“大哥，被盜的是摧城？”

葉英點頭，擡腳就往外走，看背影有那麽點生氣的意思。

葉長風沒跟過去，而是扯住葉晖的衣袖，“二莊主，這摧城可有什麽由來？”

葉晖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葉長風飛腦袋，輕聲道：“這是大哥給舊友鑄造的武器，前陣子才出爐。你四季劍法剛學會那會兒不是問我他怎麽不着家麽？他在昆侖呢，運氣好找了小半年才找到一塊千年寒冰玄鐵，做了摧城。”

葉長風瞪大了眼睛，“那麽久啊？”

一旁的鑄劍師傅笑他，“小長風啊，你自己鑄劍都鑄了幾年，不也一把沒鑄成麽？好劍都要磨十年的。”

“這麽算起來，這武器造了十年啊……”

鑄劍師傅仰臉想，“嗯……不止吧，你會四季劍法那會兒，還是小小的一點點呢。”

“哎……”葉晖打斷逗葉長風的鑄劍師傅，對他說，“你收拾一下劍爐，讓人加強戒備。”

“放心吧二莊主。”

葉晖碰了碰葉長風的胳膊，道：“去陪陪大哥，他在劍術上一點就透，可平時糊塗的很。我讓人查摧城的下落，給找回來。”

葉長風搖了搖頭，認真道：“不用了二莊主，有消息了告訴我，我親自去給師傅把摧城帶回來。”